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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时,圣上的赏赐敲锣打鼓的送到了徐府。

得知荷塘镇的徐员外挺身而出救了朝廷重臣,光宏帝龙颜大悦,赏赐白银五百辆,珠宝两箱,良田百亩。除此之外还亲自提了牌匾,上书“忠良之家”四个烫金大字。

护送太监宣完旨意,徐家老小齐齐叩首,大呼:“谢皇上龙恩!”

接过那精制的黄绢圣旨,徐员外老泪纵横,感动的无疑言表。目送着那明晃晃的牌匾抬入自家正堂,他差点兴奋的昏过去。

这可是千金不换的东西!

有了这牌匾,有了这口风,还愁他徐家没生意?!

牧容身着玄青色圆领锦袍,正要拱手庆贺,一旁的太监却从身侧的木匣里取出另一份圣旨,笑吟吟冲他道:“牧指挥使接旨。”

没想到还有自己一份,牧容愣了愣,旋即提起袍角跪下,恭敬道:“臣锦衣卫指挥使牧容,接旨。”

随行的锦衣卫一道跟他跪下,卫夕俯首趴在地上,还没有从“被求婚”的震惊中清醒过来,神色讷讷的盯着地上的一只爬虫从她面前潇洒走过。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锦衣卫指挥使牧容恪尽职守,特赏名门滋补两箱,白银一千两,以慰忠心。钦此——”

太监尖声尖气的宣读完毕,卫夕没见过大世面,被那数额惊的咂咂嘴。乖乖,赏了白银一千两!这皇帝老儿真大方!

须臾后,她撇撇嘴,在心头驳斥了自己的想法。

牧容的命很值钱,江湖中有人肯花黄金白两要他的头,这一千两白银又算个什么?这一路的艰辛她有目共睹,也体验了一次生死攸关的滋味。若牧容可以不再出生入死,这一千两白银不要也罢,倒贴一千两也值得!

“臣叩谢皇恩。”牧容俯身行了大礼,意态淡然的接了旨,站起身来,脸上挂着客套的笑,“沈公公风尘仆仆,屋里头坐坐吧。”

被唤沈公公之人不过二十出头,生的白净如斯,眉眼上吊,乃是大太监刘福的干儿子。

“牧大人不必客气。”他笑着摇摇头,锦靴往前踏了几步,压低声道:“圣上口谕,着您尽快入宫觐见。”

……入宫觐见?

竟然这么着急,莫不是他出来几日宫中有何变故?牧容心下一沉,凝重道:“沈公公,圣上可有说明什么事?”

沈公公颔首,凤眼一眯道:“福王马上就要回京了。”

送走了京城的护送队,牧容凝着手里的圣旨陷入沉思,直到卫夕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回过神来。

“大人,你怎么不进去呀?”她看了眼远方,“那位公公给你嘀咕什么呢?”

若在以往,她断然不敢这么僭越。如今倒是好,牧容把自己的心意开诚布公后,她的胆子登时肥了好几个,有些不拿自己当外人了。

“没什么。”牧容也不在意,冲她和煦的笑笑,曼声道:“明日一早咱们起程回京,圣上要召见我。”

“明天就走?”卫夕诧讶道:“这么急,可是京城出了什么事?”

联想到牧容跟那位公公神秘兮兮地咬耳朵根的样子,她眉眼里突然流泻出担忧的情愫来,不会又他娘有人要造反吧?

见她面露异色,牧容摸摸她的发旋,揶揄道:“不用担心,有锦衣卫坐镇,京城能出何事?即便是天塌了,还有本官给你顶着,你且放心吧。”

周围人很多,许多话在卫夕的舌尖兜了一圈,还是被她不甘心的吞了回去。她不是在怕,一来二往的,胆魄也算磨练出来了。但皇帝老儿丢给锦衣卫的活各个儿都是烫手的山芋,若要有难,牧容身为指挥使,势必首当其冲。

不知不觉的,她从未这么担心过他。

刚过午头,阳光暖融融的照在身上,带着丝寒冬回暖的意味,很是舒服。清风徐徐绕着,两人并肩朝徐府里头走。

牧容侧头看她,好像在欣赏一件心爱的至宝,眼神在她身上寻睃许久,这才浅浅道:“夕儿,那件事想的如何?”

这声“夕儿”唤的千回百转,传进耳畔,骨头都变得酥酥麻麻的。卫夕咽了咽喉,抬手摸了摸胳膊,想捋平上头的鸡皮疙瘩,面上却是气定神闲,“不是说了吗?给我一天时间想想。这才过了半个时辰,还早呢。”

方才她以家世问题推脱了他的求婚,而牧容却胸有成竹的告诉她,他会为她在朝中寻一个义父,让她风风光光的嫁入牧家。

对她来说这是个很大的诱惑,牧容爱上她了,发誓不会再娶旁人,而且还官爵显赫,又能让她免除锦衣卫的纷扰。

做个享清福的官太太也不错,可她还是踟蹰了。

婚姻大事不得儿戏,她正视内心,发觉自己的确喜欢牧容,但她却不知道自己爱不爱他。如果轻而易举的答应他了,总觉得对他不太公平。

若他们两个人抛去以往的各图所需,真要谈爱情,那她不想让自己的爱情参杂进一丁点的杂质。

以一天为限,她要好好思量一番。

“好,明日未时,本官等你的答复。”牧容也不逼她,唇畔的弧度深了深,眸中满溢着宠溺的情绪。他拉拉她的袖缘,在她看向自己时,眼角一垂道:“你……不要让我失望,好吗?”

徐徐的风裹挟着他祈求的声音,轻柔曼妙,颇为悦耳。

卫夕的心波浮浮沉沉,两人驻足对视许久,她浅浅一笑,还是败下阵来:“好,我尽量。”

这天晚上,卫夕几乎是一宿未眠,翌日临行时,她被眩目的阳光照得有些晕头转向,走路都像踩在棉花套子上。

在她上马车时,一旁的君澄搭了把手,担忧道:“昨夜没睡好吗?怎么感觉你有些精神不济。”

卫夕咧嘴笑笑,余光瞥了眼稍远处的牧容,搪塞道:“嗯,昨夜做了个旖旎的梦,的确没睡好。”

锦衣卫班师回朝,徐员外和唐子摆出十里相送的架势,直到出了镇子,才在牧容的制止下停住了脚步。

“这些时日劳烦徐员外了,留步吧。”牧容立在马车前朝他俩揖手,俊秀的眉眼英气逼人,一身飞鱼服颇为挺括,在阳光的映射下华光璀璨。

“大人言重了。”徐员外躬身行礼,语重心长道:“大人下榻,小的府上可谓是蓬荜生辉,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还望大人回京路上多多小心。”

“员外放心,想必不久之后咱们就会在京城相聚了。”牧容眼含笑意,对面露惊讶的他们视若无睹。他将眼光烙向俊气的唐子,“你武功不错,为人又忠肝义胆,我已经向义父彪勇大将军举荐了你,他在五军都督府为你谋了一职,上任书就放在徐府书房里。”

“这……”唐子遽然瞪大了眼,有些难以置信。

徐员外心里咯噔一声,矮胖的身材跟着颤了三颤。亲娘,他这是不是在做梦?!唐子要去……他木讷的转头看向唐子,心里一遍遍在呐喊:唐子要去京城当大官了?!

“官位虽然不高,你若是有能力,慢慢做起来也应该是如鱼得水。”牧容轻抚了一下织锦袖缘,秀长的眼眸微微眯起,“你和徐姑娘很快就要大婚了,新婚燕尔就分别两地断然不妥。本官在京城有一处闲宅,地契明日便能送到徐府,就当本官报答你们的救命之恩了。”

唐子愣了许久,这才半跪在地,朗朗道:“谢大人!小人定当竭尽全力,为朝廷和大人尽忠!”

徐员外也匍匐在地,身体缩成了一颗肉丸子,颤声呐喊:“谢大人!大人乃是我徐家的真贵人!”

牧容娴雅的笑了笑,扭头看向马车里的那一道娇小身影,“不必多礼,都是应该的,咱们京城再聚吧。”

#

赶着入宫觐见,鲜衣怒马一刻未停,奔驰在平坦的官道之上。这一路走得很顺,直到午头他们才驻足,在官驿里用膳整顿。

时限将至,卫夕没什么胃口,匆匆扒了几口饭,借着如厕的名义溜出了二楼的厢房。她得呼吸一口新鲜空气,让脑仁最后静一静。

正直用膳的时间,官驿外头车马众多。

卫夕穿着桃红色的上袄,下头配了一条麻香色的马面裙,漫无目的地游走着。她垂头凝着地面,用皂靴踢着地上的小石头,专注的开着小差。不知不觉,走到一处拐弯的地方,和迎面而来的一人撞了个满怀。

“哎呦——”她捂着酸痛的鼻子后退几步,视线登时沾染了一层模糊的泪雾。察觉到自己的失误,她稳住踉跄的身体,扶着墙揉揉眼,这才看向方才被撞的那人。

年轻的男子约莫二十多岁,衣着深紫色的暗纹锦袍,头戴鎏金冠,像是个富家公子。此时正半趴在地上,手持一白帕捂嘴,不停地咳嗽着。

在他指缝中,她看到了殷虹的血点子,格外惹眼。

坏了,这下找事了!卫夕惊愕的瞪大了眼,赶忙咋呼道:“真是对不住!公子你没事吧?!”

她上前几步,正欲扶起那位公子,余光中黑影一闪,只听“啪”一声脆响,她的手被一柄折扇重重打了一下。

“嘶——你这是做什么?”卫夕疼的龇牙咧嘴,捂着发红的手后退一步。

“放肆!还不快拿开你的脏手,脑袋不想要了!”呵斥之人身穿皂色交领袍,面容英俊,但是略有青涩,年纪大概和她差不多。

出了牧容之外,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她叫嚣。卫夕没穿飞鱼服,这人断然是不知道她的身份。不过做错的事毕竟是她,谁让她冲撞那位公子呢?

她揉了揉吃痛的手,正要赔不是,那位倒地的公子却虚弱的开了口——

“逸瑄,不得无礼,跟这位姑娘没关系。”

那人一发话,被唤作“逸瑄”的男人有些不满,却还是放弃了对她眈眈相向。

忿忿的剜她一眼后,逸瑄将折扇插进腰间玉带,猫下腰将咳血的公子扶起来,忧心道:“六哥,你没事吧?”

“无碍,”那位公子又咳了两声,面白如雪,很是病态,“咱们该启程了。”

逸瑄应了声,扶着他往相反的方向走。

凝着两人的背影,卫夕这才回过神来,往前追了几步,“嗳,公子——”

两人的脚步蓦然一顿,逸瑄有些穷凶极恶的回过头来,不客气道:“你还有什么事!”

卫夕赔着笑,“这位公子貌似伤的不轻,我们队里有随行的大夫,你们需要吗?”

“不需要!”逸瑄斩钉截铁的回绝了,扶着那位公子往驿站外头走。

见他们不领情,卫夕没奈何的叹了口气。外头的世界真凶险,她心道一句,踅身往相反的方向走。潜移默化的,她已经养成了习惯,有牧容在身边才算踏实。

在她看不见的方向,那两位相互搀扶的年轻公子停下了脚步。

逸瑄看了看卫夕的背影,剑眉一蹙道:“六哥,这女的竟然敢冲撞你,何不让我杀了她?”

那位公子干咳了两声,将染血的锦帕挪成一团收进袖阑中,缓声道:“那女的方才跟在牧容的身边,你若是杀了她,岂不是跟锦衣卫作对?”

“嘁,三哥身边真是一堆蛀虫。”逸瑄轻蔑的冷嗤,“锦衣卫指挥使出个外差还要随身带着女人,委实腐化。”

“还不快闭嘴。”公子冷眉一扫,“回了京城不得胡言乱语,隔墙有耳是铁定的,小心你我的项上人头。”

#

卫夕慢吞吞的回到驿站二楼的雅间,牧容早已经等待多时。

见她进来了,他挥手撤去了屋里的锦衣卫,待人走干净之后,一把将她拽进了怀里。

“嘶——”被他攥着手,卫夕嘴角一歪,疼的抽了几口凉气。

牧容一怔,赶忙松开了手掌,眼神落到她手背上的红肿时,眉宇陡然压低,“方才还好好的,怎么受伤了?”他抬眸看她,眼底闪出些许阴厉,嗓音愈发暗哑,“谁欺负你了?”

“黄天化日之下怎么会有人欺负我,”卫夕将手掩进琵琶袖,“是我不小心碰到了,没事的,区区小伤不足挂齿。”

言罢,她大喇喇笑起来。

牧容凝着那双如若琉璃的笑眼,心尖却如同剜了块肉,疼的厉害。“怎么还是如此毛躁。”他瞪她一眼,将她往身侧带了带,“一会让陈忠给你抹些药,绑些棉纱,免得我看着心疼。”

“……嗯,知道了。”

灼热的气息铺面而来,挠的她有些发痒。卫夕缩了缩脖子,方才的不愉快化为一缕青烟从她头顶消散,耳根子登时变得热腾腾的。

顿了顿,牧容的唇畔衔着一抹清雅的笑意,“夕儿,那件事你想好了吗?”

末时差不多快到了,他早就迫不及待了。然而对于卫夕来说,该来的还是来了。

“嗯,我想好了”她缓缓抬起脸,黑玉般的眼珠里慧黠流转,“大人,咱们……先谈场恋爱吧?”

“……谈恋爱?”牧容闻言错愕不已,狐疑道:“那是什么?”他不记得成亲还有这么一道习俗啊!

卫夕抿了抿唇,白皙的面皮浮出些许小女子的娇羞意态,忖了片刻,软声解释道:“就是成亲前先相处一段时间,卸下所有的伪装,心贴着心,彼此之间坦诚相待,看看咱们合不合适在一起过日子。若是太着急成亲的话,婚后说不准咱们会打架的,过不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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