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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子,宫里的刘总管来了。”刘瑞进到后面低声回道,凤娣愣了一下,放下手里的账本子,暗道,刘长泉可是大内的御前总管,虽说是个没根儿的宦官,却是内相,说白了,只要他说一句话,恐怕比一品大员上多少折子都有用,不过他这跑这儿来找自己,不用说,定是皇上宣召。

照着身份,自己是小王妃,皇上的儿媳妇儿,皇上若召见也该是她们夫妻一起,旨意也应该下到王府,便自己不再,寻人找过来就是了,可刘长泉却单独来了庆福堂总号,这事儿便有些几分蹊跷。

皇上近日御体欠安,虽这是不能传于外的机密要事,要瞒住别人成,瞒住自己却不容易,如今庆福堂领着朝廷供奉,御药房的药都是从庆福堂送进宫的,也就相当于,皇上有什么病,也瞒不过她,所以,这个时候皇上宣召自己,真有些让人猜不透。

即便如此,凤娣也不敢怠慢,忙起身迎了出去,有时候,凤娣真说不上对现在的生活是满意还是不满意,说满意吧,总有些遗憾,以前的她从来就没想过会当王妃,即使少卿给了她尽可能的自由,依然让她觉得束手束脚,当初那些豪情壮志她尚记得,有人的地方就有余家的庆福堂,可现在呢,是,整个大齐有二百多家庆福堂,庆福堂也是大齐最大的皇商,不说每年的赚的银子,就是每天进出的流水也是个天文数字。

凤娣也终于明白,当金钱多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只是一个与日俱增的数字,她更想实现的是自己当初的梦想,而不是困守在京城里,当一个每天只能看账的九王妃,更何况,她这个王妃恐怕是许多人的眼中钉。

天子脚下从来就没有祥和一说,即使表面上祥和,暗里也是你死我活,人人都戴着一个面具,生活在尔虞我诈互相算计中,这样的生活让人厌烦。

尤其近些日子,她总想起那些年的事,在冀州府,兖州府,江南,草原,即便当时困难重重,面对的沟坎一个接着一个,但她活的充实,可现在呢,她都觉得过去的一切是一场梦了,。

更何况,随着皇上御体欠佳,勉强安生了几年的京城又开始暗潮汹涌,凤娣原先觉得,自己买卖做的再大也跟朝堂没太大干系,可现在,她除了是庆福堂的东家,余家的二姑娘,还是九王妃,就不一样了。

少卿曾经跟她说过,身为皇子,他也惦记过金銮殿上那把龙椅,而凤娣比谁都知道,少卿确实是九个皇子中最有能力的一个,也是最适合的一个,但她不想嫁给皇上,皇上广有后宫,凤娣就没听说过,历史上哪个皇上只有一个女人的。

凤娣不怀疑少卿爱自己,若不爱,也不可能有今天,她也明白他的退让,这对一个一出生就接受君权父权男权教育的男人来说有多难,但凤娣也不会盲目自信,或许现在他可以做到两心如一,但皇位可以改变很多,尤其少卿是男人,如果他当上皇帝,面对无所不用其极的诱惑,心机,一次两次可以推拒,一年两年可以秉着对自己的爱忠诚,但日子长了呢。

凤娣承认自己很现实,但她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在这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里,想要保护自己,就要处处留着戒心,她虽然陷入爱情里,却着实不信什么天长地久,这是人的本性,可同时却也知道怕没用,所有问题不会因为你怕就能消失不见,它还在那里,等着你去解决,退缩永远解决不了问题,也不符合她余凤娣的个性。

她从来不是深闺淑女,她是经过风浪的余家二姑娘,那么些难事都过来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想到此,凤娣目光不由坚定起来,刘长泉见了她忙要磕头,凤娣道:“这里不是九王府是庆福堂,内相不用多礼。”

刘瑞急忙伸手搀住刘长泉,凤娣道:“不知公公来庆福堂所为何事?”

刘长泉道:“老奴谢九王妃恩典,万岁爷宣您进宫,软轿在外头呢,您快随着老奴去吧。”

从宫门沿着宫廊往里走的一路上,凤娣都在琢磨皇上宣召她是什么意思,依她看,皇上不大喜欢自己这个儿媳妇的,即使他嘴上没说,凤娣也能感觉到。

想想也无可厚非,大齐是男权世界,莫说皇子,但能有点儿地位的人,也不会允许自己的老婆在外抛头露面,更何况,她商户之女的身份,即便自己不觉得比谁差,恐皇上不是这么想的,在皇上眼里,没准自己就是个不守规矩妇道出身又差的妒妇,因为就在盛儿出生之前她料理了皇上赐给少卿的四个美人,皇上对此大为不满。

对于皇上有事没事就往自己儿子府里丢女人的行为,凤娣深恶痛绝,尤其,还是在她怀孕最辛苦的时候,别人怎么想她不管,只她一天是九王妃,少卿身边就不许有别的女人,一个也不行,故此,自那件事后,皇上基本没给过她好脸色,甚至一逮着机会,就会话里话外的数落她两句,凤娣只当没听见,反正即使是公公儿媳妇,一年里见得日子也就那么几天,给个耳朵混过去就成了,几次过来,皇上对她的不满,几乎人尽皆知。

所以,凤娣才奇怪皇上这时候宣召她作什么,进了御书房,凤娣先跪下磕头,听见皇上说起来吧,才站起来,恭立在一边儿,本以为皇上很快就会说话,却没想到等了半天没听见音儿,偌大的书房里安静的,只能听见旁边儿博古架上自鸣钟的滴答声。

凤娣早就练会了一套应对本事,立在哪儿,眼观鼻鼻观心,等着皇上说话,皇上颇复杂的看着她,足有一炷香的时候才开口:“你不用做这个样子给朕瞧,朕知道你不怕朕,更知道你阳奉阴违的本事。”

凤娣暗道这开头莫非要治罪,忙道:“儿臣不敢。”

皇上哼了一声,没好气的道:“你还有什么不敢的,若你真像你表现的这般,朕何用这般发愁?”

凤娣又道:“儿臣不敢。”

皇上挥挥手道:“今儿这里没别人,咱们也别兜圈子了,当初你应我的话可还记得?”

凤娣暗道,如果他说的是让自己把儿子送给太子的话,她当然记得,不过她准备耍赖,她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疼了一晚上才生下的儿子,凭什么给别人,想到此,凤娣低声道:“儿臣谨记父皇的教诲,时刻不敢忘了为母之德。”

皇上冷哼了一声道:“你少跟朕这儿装傻,当初朕可是跟你说好了的,你跟老九第一个儿子要过继给太子。”

凤娣不吭声,皇上道:“朕知道你心眼子多,可你心眼子再多,干系到大齐江山,朕也不能由着你的性子。”

皇上说完特意端详了她半晌,见她脸色仍没什么变化,不禁有些动了真气,伸手一指她道:“身为皇家媳妇儿,当知道绵延子嗣开枝散叶才是本份,莫非忘了不成。”

凤娣道:“回父皇,儿臣嫁进王府不足三载,父皇便添了两名皇孙。”那意思就是,我嫁进你们家三年就给你生了两个孙子,绵延子嗣开枝散叶的任务已经超额完成了。

提起这个凤娣,还有怨气儿呢,她嫁给少卿可不是为了生孩子,可三年就生了两个,这样的速度让她不得不把自己跟某种动物联系在一起。

一句话还真堵住了皇上,皇上脸色略沉半晌方道:“你倒是能言善辩,便不说这个,当日你应下朕的可该兑现了吧。”

凤娣缓缓抬起头来道:“父皇当真想让昌儿过继给太子爷?”

皇上道:“太子膝下无子,朕百年之后,这大齐江山交到何人手中?”

凤娣道:“父皇有九位皇子,除去被圈禁的晋王和太子爷,尚有七位皇子,各王府里所出皇孙,都算上有二十多个,无论皇上选长选贤,都不该是昌儿,儿臣倒想不明白,父皇为什么执意要昌儿过继?”

皇上瞧了她几眼道:“朕瞧着昌儿极好,聪明,有福气。”

凤娣险些没笑出来,暗道,这话是糊弄鬼呢,一个不到两岁的小孩子,走道都走不利落呢,即便聪明能聪明到哪儿,至于有福气,更是无稽之谈。

想到此,凤娣不得不提醒道:“父皇,昌儿还不到两岁,且如今都不会说话。”那意思是根本算不得聪明。

皇上却道:“你懂什么,有道是贵人语话迟,这才是大福气呢。”

凤娣道:“父皇刚也说今儿不兜圈子有话直说,那么儿臣敢问父皇,可容儿臣也直言吗?”

皇上哼一声道:“朕不让你说,你不是一样要说。”

凤娣只当他应了:“儿臣谢父皇。”

顿了顿开口道:“依儿臣大胆猜测,皇上瞧上昌儿是假,恐怕看上的还是昌儿的爹吧。”

皇上索性也直接道:“是又如何?”

凤娣心里咯噔一下,暗道,果然怕什么来什么,打从嫁给少卿那天开始,凤娣就怕这一天的到来,终究还是来了。

皇上瞧了她两眼道:“你余家如今有多少铺子?”

凤娣一愣:“二百三十九家铺子。”皇上又问:“这二百三十九家铺子,一月的进项是多少?”凤娣有些难色。皇上道:“即便一个月只一千两,一年十二个月,就是一万两千两,二百三十九家铺子是多少银子,你自己算算,更何况,庆福堂的铺子一月的利润何止一千,以余家今日的财力,若这个位子上的人是别人,你以为会放过你余家这头肥羊吗。”

说着轻描淡写的道:“朕还听说,武林盟主冷炎是你的义兄,即便朝堂跟江湖历来两不相涉,却也并不是毫无交集,你觉得,这把椅子若不是老九的,旁人能安心吗,岂不闻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眠。”

凤娣何尝不知道这些,早在当初她就想过这个问题,可当初她以为凭借姐夫的医术,治好太子不算太难的事儿,可如今这都三年了,也没治好,她前儿还问过姐夫,姐夫说,太子本来先天就有些弱,后又中了乌头毒,损了根本,恐此生都难有子嗣。

而少卿如今掌着内务府兼管户部,手里那些生意,加上余家的庆福堂,说掌控了大齐的经济命脉真是毫不夸张,即便不是太子登基,谁登上那把龙椅,自己跟少卿都是眼中钉。

凤娣明白这些的,可明白归明白,在她心里还是下意识抵触,皇上站起来道:“余凤娣,如果你不是朕的儿媳,会做什么?”

凤娣几乎立刻就道:“做生意,开药号。”

皇上点点头:“朕记得你余家祖训是济世救人忠厚传家,而你开的药号再多,也不可能救了天下所有的老百姓,唯有圣君才能救得这天下亿万黎民,这才是真正的济世,有句话叫知子莫若父,朕生的这九个皇子,谁是什么材料,没有人比朕更清楚,老二不说了,剩下的几个便有聪明的,比之老九也差之太多,老九有手段,有才德,更有你这样的王妃,试问还有谁比老九更适合的。”

凤娣愕然:“我”

皇上点点头:“怎么,朕说错了不成?”

凤娣道:“儿臣不敢。”

皇上挥挥手:“你也别在朕跟前装样,朕是看不惯你某些行事,可朕也不是昏君,朕的眼睛亮着呢,你庆福堂这二百三十九家药号医馆可不是平白开的,遍布我大齐的疆土,朕有时候想,那些边远疆民,或许不知道朕这个皇上是谁,却知道你余家的庆福堂,知道你这个余家的大公子,朕可听说,底下的老百姓私下里说你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凤娣听了,忙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儿臣不过开了几间药号,下头百姓胡乱说的,儿臣如何当得起。”

皇上道:“你庆福堂可不止二百三十九家药号,全国的善堂,大都是你庆福堂出资兴建,灾年施粥,荒年送粮,若遇瘟疫,你余家的药更不知救了多少百姓的命,老百姓哪会管皇上是谁,他们只认谁让他们活了命,谁在困苦中伸手拉了他们一把,他们就认谁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此乃人之常情,朕又没说治罪,你倒先怕上来了。”

凤娣额头直冒冷汗,心说,能不怕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自己的名声都快越过皇上去了,从哪儿说这也不是好事啊,这事儿还得圆过去方好。

想到此,开口道:“儿臣也并非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只不过儿臣记得父皇垂询,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皇上挑挑眉:“此话怎讲?”

凤娣道:“余家的庆福堂不过偏安冀州府的一个小小药号,若不是老百姓,根本没有庆福堂,如今,庆福堂开了这么多药号,从百姓手里赚来的银子,再用在老百姓身上也应该,如此循环往复,方能长久,更何况,父皇治下清明,我大齐盛世中兴,才有今日的庆福堂,要说活菩萨该是父皇。”

皇上笑了起来,指着她道:“你这张嘴倒是能说,行了,起来吧,再跪下去,回头老九知道,以为朕苛待他的宝贝媳妇儿,混劲儿上来跟朕闹起来,朕可消受不住。”

虽事实如此,皇上这么点出来,凤娣仍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若抛了君主,皇上是她的公公,凤娣站起来,皇上叹口气道:“朕今儿把心里话都撂给你了,于公于私你自己斟酌。”

凤娣道:“太子爷仁厚&……”后面的话却不好再说下去,皇上道:“仁厚之君与老百姓来说是祸不是福,说了这么半日,朕乏了,你去吧。”

凤娣忙告退,出了御书房,凤娣不禁问刘长泉:“皇上的身子……”

刘长泉心里明白,这位那是板上钉钉的主子了,皇上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可瞒的,不禁叹了口气道:“不瞒九王妃,皇上这些日子都不大好呢,今儿算精神最好的一日了,这才召了您进宫。”

凤娣暗道,莫非师傅跟姐夫都瞒着自己,想想也是,师傅跟姐夫都是朝廷命官,哪能把皇上的病情随便说与自己,这可是灭门的罪过,更何况,自己的身份还是九王妃,怪不得刚瞧着皇上的状态有些不对。

凤娣从宫里出来,还在想皇上的话,她是女人,想要彼此忠诚的婚姻,想要两心如一的爱情,想要和美的家庭,这无可厚非,但她嫁给的人却是慕容少卿,大齐的皇子,凤娣不得不承认,皇上说的对,无论于公于私,自己跟少卿仿佛都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

她手里的庆福堂,少卿在朝堂的势力,还有自己的义兄,这三方的势力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若皇上有那一日,登基之人不是少卿,如何能容得,这是眼面前的现实,更何况,自己如今更不比当初,当初穿越而来,顾虑的不过一个余家,如今呢,庆福堂下面这么多人的生死都系在她的一念之间,还有自己的儿子,给他们一个安稳的未来,是为母的义务。

正想着,忽的车子停了下来,凤娣刚要问,已听见外头请安的声音,接着车门便已推开,少卿钻了进来,肩头落了一层雪粒子。

凤娣撩开车帘往外看了看,道:“刚还阴着,不妨这么一会儿便落雪了。”

说着伸手去掸他肩头的雪,却给他握住拉进了怀里:“仔细冻着你,出了月子还没过两个月呢,就往外跑,回头坐下病,看你怎么着。”

凤娣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再不出门,我身上都要生绿苔了。”说着一伸手揪住他胸前的衣裳恨声道:“以后再让我生孩子,我就离家出走。”

少卿目光闪了闪道:“盛儿是意外,哪次我不是依着你的呢。”

凤娣眨了眨眼,总觉着这话听着有阴谋似的,是听她的没错,可自己也是人,某些时候,他诱惑过来,她也扛不住好不好,看来这侥幸心理是绝对不能有的,或者考虑避子汤,可她姐夫说,那个喝多了对身体不好。

忽然想起什么,眼里光芒一闪,回头问问她姐夫,是不是可以给少卿做个结扎手术,貌似也不是很难。

少卿低头望着她,见她眼中似有千百个念头,水波流转间,焕发出夺目的光芒,或许正是这样的光芒,令他百瞧不厌,心甘情愿的陷入其中,去体味那不一样的玄妙滋味。

这么想着心里不免有些痒痒,忍不住低下头亲在她的唇上,辗转,缠绵,凤娣开始很喜欢,但一想到皇上说的事儿,便有些纠结,略推开他。

少卿端详她半晌道:“你怕什么,万事有我呢,我应过你,这辈子只你一个,就你一个,不管何时,不管身份地位如何,我始终是你一个人的少卿。”

说实话,虽然有些俗气,但凤娣还是相当感动,她仰起头低声道:“貌似有些肉麻,不过我喜欢。”

少卿低笑了一声:“那我以后时常说给你听。”

凤娣依在他怀里,伸手把车窗的帘子撩的更大些,见外头的雪越发大了,透过琉璃窗望出去,仿佛整个京城都笼在雪中,不禁道:“人都说瑞雪兆丰年,可见明年又是一个好年景。”

少卿把她拥的更紧些,这一刻无比庆幸世上有一个她,可以伴着自己一路风雪同行,他亲在她发际边缘:“凤儿,有你真好……”

顺帝四十一年,帝薨,遗旨废太子立九皇子慕容少卿为新帝,二月初二登基大典,改年隆盛,三日后封后大典,立冀州余氏庶女为后,隆盛帝二十七岁登基,在位六十年,政治清明,开创了大齐盛世,除次功绩最为外人津津乐道的是,一生只立一后,虚置后宫六十载,再无旁的嫔妃,膝下四子一女,皆皇后一人所出。

隆盛帝六十年正月十五,皇后病逝,封昭慧皇后,帝正月十六薨,前后只隔一日,而皇后一手打造的庆福堂传世百年,不知救了多少人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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