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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不时有趋光的飞蛾朝着这片光亮飞来,一头扎入火堆中。
莫辞忍着头皮发麻的感觉朝那些小飞虫伸出手,在不了解昆虫习性的兽人眼中,就像是虫蛾们生了神智,或是受了蛊惑,被莫辞婉转的歌声吸引,被莫辞洁白的指尖吸引,为她而奋不顾身,葬入火光。
布鲁觉得自己和那些飞虫一样,受到了蛊惑。他甚至不知自己何时下了树,蹲在了莫辞身边。
莫辞望着火堆,换回兽人的语言,低声道:“我被兽神祝福,驱逐了我的部落,必将受到兽神的报复。”
伊恩是带着一身伤口回到部落里的。
皎皎月光里,兽人身上血气四溢,但他的身手仍旧矫健,这让他急促的喘息听起来有些疲惫,又有些凶悍。
伊恩靠在山洞的入口处,稍稍平复了自己的呼吸,散去在迷雾森林里连日猎杀的戾气。莫辞还在生病,他不想让自己身上的血腥吓到她。
想到莫辞,伊恩把一直背在身后的藤编包卸下来拿在手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转身踏入山洞。
夜归的兽人脚步轻巧,没有惊动山洞里的任何人,如一道幽暗的影子一般,悄无声息地来到山洞最深处。
静谧的黑夜被一声穿云裂石的咆哮声撕裂。
豹族部落的山洞这一夜注定无人能够入睡,伊恩的怒啸吵醒了山洞里的所有人,艾伯匆匆起身赶往发出咆哮的山洞深处,在半路就被从布鲁的山洞闯出的伊恩拦住。
伊恩没有任何征兆地对赶来的艾伯动了手,两个成年的兽人在狭小的山洞过道里缠斗得不可开交,伊恩连夜奔波,身上有伤,也有迷雾森林中毒雾的影响,艾伯依靠着老练经验与他周旋,一时竟分不出胜负。
整个山洞的兽人和雌性都躲在一旁围观,稀疏的月光从山洞顶部的天然裂隙钻进来,艾伯与伊恩的动作太快,在这样浅淡的微光中,只能看出两道模糊的身影飞快地碰撞又飞快地分开,而难以看清他们的具体的动作。
兽人们都明白,这一场争斗决出的胜者,无疑就是豹族部落最强大的兽人。
他们早该有这一战。
兽神掌管着日升月落,掌管着这片大陆的每一个生命的出生、长大、苍老和死亡,每个部落里注定会发生出生和死亡,新生命取代老生命,种群得以延续壮大;新族长取代老族长,部落得以强盛不衰。
也许从伊恩逐渐在部落里崭露头角的时候,从关于伊恩被诅咒的流言第一次传开的时候,他们就该有这一战。伊恩的离开让他们之间紧张到某种临界点的关系得以缓和,然后,伊恩重新回到部落,还带回了一个陌生的雌性。
曾经拉满的弓弦再度绷紧,在伊恩几次陷入部落的传言风波中,每一次,艾伯都在暗处蓄势待发,随时准备迎接年轻兽人对自己发起冲击。伊恩的沉默与避让并没有让艾伯放松警惕,反而使得他加倍紧张,战意昂扬。
今夜,莫辞的失踪成了导火索,瞬间点燃了两人之间的战火。
伊恩什么都没有问,什么都没有说,雌性对部落的珍贵不必言说,莫辞的失踪必然与艾伯有关,甚至,艾伯就是主导者。
年轻兽人身上本已凝固的伤口重新崩开,残留在体内的毒雾让他的肢体不如平时灵活敏捷,但失去莫辞的怒火被尽数引爆为战意,沸腾的血液在他的身体里叫嚣,他暗金的瞳孔几乎要在淡淡的月光中燃烧起来,两具矫健的身躯在朦胧的月色中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几次交锋未分出胜负,伊恩喉头涌上腥涩的甜意,他微微眯眼,竖瞳在月光中一闪而过。
艾伯背脊上忽然窜起一阵寒意,他弓起身子怒吼一声,整个身子弹射跃起,朝着伊恩作出扑杀。伊恩脚下向前一滑,让开艾伯袭来的指爪,整个人失去重心,身子后仰着几欲倾倒。
就在艾伯以为这个年轻的兽人终于露出破绽的时候,伊恩骤然朝身旁的山壁伸出手,尖锐的摩擦声在山洞里响起之后,只见伊恩腾空而起,抓着山壁上一块凸起的石头在半空中拧腰转身,反向自己扑下。
艾伯仓皇落地,脚下未稳,咽喉处已横上一只手掌,血肉模糊的五指收紧,精准地扣在气管上。
“莫辞在哪里?”
艾伯被人捏住气管,根本无法说话,血液一股脑冲上头顶。
仿佛要彰显自己的胜利,伊恩就着这个姿势举高手臂,像举着刚刚狩猎击毙的猎物。
兽人之间常有争斗,为了雌性,为了猎物,为了山洞里更好的位置,但同个部落的兽人都很注意分寸,部落内的争斗往往以威慑和角力为主,兽人们不会在争斗中以命相搏,也不会让自己或者给对手留下致命的伤害。
即使是为了争夺族长的位置,伊恩的举动也显得过分了,这种过分,释放出某种危险的信号。
艾伯双脚离地,拼命挣扎起来,他并不敢确定,这个一向独来独往、性格怪异的兽人青年,会不会取走他的性命。
伊恩对艾伯发起的挑战虽然很突然,但也符合贡卡大陆的生存规律,交战结束,伊恩获胜,便意味着豹族部落产生了新的族长。
可是一整个山洞的兽人都有些不知所措,为这份突如其来的权力交替,在今晚之前,没有人想过伊恩真的会挑战艾伯,也没有想过,从迷雾森林带着一身伤和毒返回的伊恩,能够战胜处在圆满状态的艾伯。
伊恩独自狩猎太久,他远离部落也太久,所有人都错误地低估了他的实力。
艾伯的双颊已经涨得通红,挣扎的动作也开始变得无力,他双眼上翻露出眼白,舌头不自然地吐出口腔,就在他以为自己会被憋死的时候,伊恩又突兀地松开了手,由他跌落地上,捂着脖颈拼命地咳嗽。
伊恩俯下身,按住艾伯的肩膀又问了一遍:“莫辞在哪里?”
这一次,所有人都听懂了这句话里所隐藏的无声威胁。
第47章
在原始大陆上外宿, 实在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火堆可以阻止野兽的靠近,在黑夜里给莫辞带来安全感,却无法阻止那些趋光的小虫不断被光引来, 绕着她飞来飞去。
莫辞怀念起伊恩曾经给她充当被子的巨大树叶,那一定有驱虫的功效, 至少她在迷雾森林和伊恩外宿的时候,就从来没被咬到过。
伊恩身边,永远是最安全的。
夜风吹过, 火光跃动了几下, 莫辞无意识地用树枝拨弄着火堆, 任由自己的思绪蔓延。
在深夜里静思的少女身上, 涌起一股不属于这个时代,甚至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哀愁,这让她看起来像是个从黑夜与火光的光影明暗中孕育出的精灵,神秘而美丽。
这份美丽深深地刻在了布鲁心里, 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 仍然鲜活。
而当时的莫辞远远没有她表现出来的从容静谧, 她穿着夏季雌性们都穿的兽皮衣和兽皮短裙, 脚下一双兽皮短靴, 露出的大片皮肤, 在这个被火光点亮了的夜里,成了飞虫们最好的目标。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被咬了多少下,只觉得身上到处都痒, 她挠了几下,越挠越痒, 只好作罢,期盼早点熬过这漫漫长夜, 到了白天能好过一点。
人都说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缝,莫辞现在充分体会到了!
她睡不着,就在火堆旁背靠树干坐着,闭目小憩,一点点熬着时间,她坐着坐着,总觉得浑身上下哪里都不对劲,心情也燥得不行,布鲁在一旁已经打起了呼噜,她却没有半点睡意。
然后,她非常不妙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涌出来了。
小腹疼了好几天了,不会非得在这个时候吧!
莫辞又惊又窘,赶紧拽过背包,在里面一通翻找,找那包穿越时一起带过来的卫生巾。她知道自己经期将近,收拾东西的时候塞进包里了。
找到了!
莫辞长舒一口气,准备避开布鲁找个地方用上自己的珍贵“装备”,她把卫生巾拿出来,做贼似的往四周看。
然后被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大眼猫咪吓了一跳。
“布鲁!”莫辞捂着心口,下意识把卫生巾背到身后,没好气道,“你做什么,吓唬我吗?”
布鲁蹲在她面前,鼻翼翕张,脑袋凑到她小腹,然后被莫辞坚决用手挡住:“干什么!布鲁,你……你离我远点,别靠这么近。你到底要干什么?”
布鲁的脑袋顶着莫辞的手,抬起来,满脸严肃:“你受伤了,有血的味道。”
啊这……
莫辞脸上发烫。
布鲁是伊恩在部落里难得的朋友,性格活泼单纯,像个大孩子,她也把布鲁当成朋友。他们两个现在的距离,超过了朋友的界限,布鲁出于担心,她理解,但很别扭。
她试图解释:“我没有受伤,流血是因为……因为……”
莫辞吞吞吐吐,布鲁更加忧虑,犹豫道:“这样不行,你生病了,我们得回部落去。得想办法回去,让玛米帮你治病。”
他们是被驱逐的,这傻孩子还真当是离家出走了,玩累了还能回去。
布鲁见莫辞没反应,干脆握住她的肩膀,一条手臂在她膝下一抄就把人抱了起来。莫辞在布鲁怀里使劲挣扎:“不行,火还没有熄灭,我们走了会火灾的!你放我下来!布鲁,布鲁!我没受伤,我是,是……我长大了!”
布鲁愣了:“长大了?”
莫辞硬着头皮说道:“对,长大了。我现在是成年的雌性了,你不能这么抱着我。先放我下来。”
布鲁看起来满头雾水,不知该不该听她的。他的尾巴在身后甩来甩去,耳朵也在头上乱动,让莫辞一看就知道他非常焦虑。
莫辞自己也很焦虑,如果她的感觉没错,经期已经来了,她的兽皮裙上肯定沾血了。夜间在外本就不安全,现在多了血腥味的吸引,恐怕不久之后就有野兽要找过来。
这样不行。
莫辞板起脸,掷地有声:“布鲁,放我下来。兽神告诉我,天亮的时候往有水的地方走,我们就能找到食物,渡过难关。”
布鲁犹犹豫豫,最终还是把她放下了。
莫辞心内无声叹息,伊恩再不回来,她就要变成神婆了。
好说歹说让布鲁背过身去,她要独自和兽神“沟通”,莫辞偷偷摸摸地贴好卫生巾,果然在兽皮裙的后面发现一块足有巴掌大的血迹。为了看起来不那么显眼让布鲁觉得异样,她拿烧黑的木炭在兽皮裙上乱涂一通,用炭黑盖住了血迹。
布鲁的耳朵向后撇着,呈飞机状,留心听着莫辞的一举一动。
莫辞动作很快,手不停,嘴也不停,口中念念叨叨:“明天得找到水源,也得辨明方向。上次和伊恩一起穿越迷雾森林用了十几天,这次伊恩只有自己,应该用不了那么久,快的话,可能五六天就回来了。不能离开部落太远,得想办法给伊恩留个记号。如果他来找我,有个记号就好找多了……”
为了证明自己的确是在和兽神沟通,她说的是汉语。
小雌性的嗓音软绵绵的,发音清晰,和从其他人口中听到的兽人语完全不同。兽人不懂得音韵平仄,只觉得莫辞口中说出的话字句清脆,时疾时缓,陌生却又动听,似乎她真的在和看不见的神明对话。
混乱的一夜终于过去,耀眼的恒星升起时,莫辞觉得一个世纪也不过如此。
周围没有水,只能用土隔绝空气来灭火,两个人折腾了半天终于把火灭掉,还没出发就已经感到疲惫。
莫辞努力回忆被赶出来部落时的场景,当时是傍晚,最后的余晖从山洞背面照过来,布鲁拉着跑出山洞,他们的影子落在奔跑的方向。她很自然地按照日升日落划分出东西南北,他们从部落出来之后一直在向东跑,那么要回去,往西走应该没错。
莫辞从包里拿出骨刀,在附近几棵树的树皮上刻下阿拉伯数字1、2、3。
她有刻日历的习惯,伊恩和她住在一起这么久,即使不明白这些图案代表的含义,也一定能认出这是她留下的记号。
做完标记,莫辞带着布鲁向西出发。
她让布鲁留心水源和野兽出没的踪迹,自己则一路刻下标记,顺便采摘一些她认识的小果子当作两人的早饭。布鲁的野外生存能力明显不如伊恩,在陌生的地方,蓝眼睛的兽人走了一上午也没找到水源,好在也没遇到野兽,两人吃了莫辞摘的野果垫垫肚子,补充水分,在正午阳光最烈的时候坐下休息。
莫辞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嘴唇,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还是太天真了。
最热的时间过去,两个人继续往西走,周围的树丛逐渐变得浓密,荆棘丛生,莫辞走在布鲁身后,手里拿着骨刀,砍掉阻碍他们前进的过于茂密的植物。
经期第一天,莫辞的状态不好,下午没走多久就累得迈不开步子了。
他们还是没找到水,她的嗓子干渴得厉害,吃几把野果也无济于事。在密林里,布鲁不敢留下莫辞一个人去狩猎,他们没有肉食,只能继续吃野果。
更糟糕的是,这个晚上,他们没找到合适的露营地。
周围到处树丛和杂草,莫辞嘴里咬着一颗酸果,慢慢咽下,酸涩激发出的津液稍微滋润了干渴的喉咙,她抿了抿嘴唇,在唇上尝到了细微的腥甜。
布鲁的状态很好,年轻的兽人只是焦躁异常,看着莫辞,屡次欲言又止。
莫辞在以前的世界里听过一种说法,在野外生存,如果找到的食物饮水不足以弥补寻找它们所消耗的能量,那么留在原地才是更好的办法。他们按照太阳的起落辨别方位,一路向西,但是他们之前离开部落的时候,并没有经过这样的密林,显然方位不够准确,他们偏离了回去的路。
她沿途留下记号大约有几十个,听上去挺多,但那些刻在树干上的小小划痕,她不敢肯定伊恩一定能找到。
一整天毫无所获,疲惫不堪,经期中小腹隐隐作痛,莫辞靠在树干上喘着气,努力压住自己心里滋生的负面情绪。
要是有手机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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