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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老板依然定定地僵在门前,毫无反应,瞳孔一片灰败的颜色。

“灵息还有,但不知道为什么十分微弱,像是被什么压制住了,几乎无法行动,就像睡着了一样,我刚看了一眼还以为他已经死了。”顾听霜放开灵识往外探寻了一圈儿,“没有鬼、神、魔、魅的痕迹,十分奇怪。难不成是因为鬼月煞气重,他们被煞气压制成了这样?”

这种灵息让他想起当初返魂香宴中,那颗奄奄一息的古柏。如果不是刻意开放灵视辨别,他几乎感知不到对方存在。

“那么,没有道理臣这个连凡人都还不如的躯壳安然无恙。”宁时亭感受了一下——他身上仍然不舒服,但这样的不舒服从离开步苍穹山门之后就一直存在,他无法说是他本身已经油尽灯枯,还是这地方有影响。

“小狼先留在客栈里,观察一下有什么异动,宁时亭,我们先去城外看看。”顾听霜从储物戒中抽出一把短匕,一柄长刀,将长刀交给宁时亭,“小心为上。”

这个小镇本来就冷清,人烟稀少。城镇道路上积雪无人清扫,宁时亭推着顾听霜的轮椅缓慢行走,有些吃力。

街道一片漆黑,顾听霜握着一枚夜明珠照亮前路,见到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沉默寂静,好像从来没有住过人一样。

不如说……像鬼城。

风声微动,顾听霜转过头,刚想找宁时亭说什么,却见到宁时亭脸色一凝——长刀出鞘,无声的风逼人靠近,从上至下,头顶跃入一个黑影从天而降,一身黑衣,直逼顾听霜!

“刺客!”宁时亭的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袖中暗香已经放了出去,暗香中寒光一闪,短兵相接,刮擦出刺耳的声音。

他用的是他常用的那一味香,黯然销魂骨,上次宁时亭就是用此香了结了百里鸿洲和他的百余个死侍。

顾听霜反应跟上,屏息凝神,单手控制着轮椅行进,另一手持刀对抗,大雪中,那人在黯然销魂骨中不为所动,漠然的杀气直逼顾听霜!

刺客力道、反应奇快无比,宁时亭长刀与其武器相撞,硬生生被撞得后退几步。莫名的熟悉感浮现心头,宁时亭挡在顾听霜面前,沉声问:“死士?你是晴王的人?”

隔得近了,宁时亭陡然看清了来人的眼睛——灰败无光的颜色,没有任何感情和理智,只有杀气。

刀锋一闪,挑落来人的面罩,宁时亭认出了对方:“你——”

刺客却在此刻收了刀,转身飞快地消失在了他们的视野中。

这一刹那,顾听霜放出灵识追上,但是遇到了阻碍——他在追上去的一刹那,灵视触碰对方的一刹那,当年的感觉重现。

他看到了他自己。

很久没有再犯的头疼和抽离感前所未有的强烈,顾听霜倒吸一口凉气,收回灵视,低声说:“……够狠。灵息几乎不存在,我都探查不出来,要不是你耳力好,我恐怕就要挨了这一刀了——你刚刚说什么,宁时亭?”

宁时亭望着刺客的方向:“我认得这种打斗的力道和技巧,是晴王用灵力养出的死士的作风,这死士是你父亲秘密养成,行走坐卧都只听他排布,是最趁手的一批傀儡。”

“哦,他这么早耐不住性子,就要杀我了?”顾听霜不以为然,冷笑一声,“无所谓,他不会得手。”

他微微眯起眼睛:“倒是他这些死士……很有意思。我探查不到,到时候如果真要对上,我未必能有胜算。”

宁时亭却还看着那个方向:“殿下。”

“什么?”

“我见过那个孩子……在我这次离开西洲之后。”宁时亭轻轻说,“我在鲛人海岸见过他,我觉得他……有些像您。”

他记得那双黑白分明,孤僻警惕的眼睛。那时他刚到冬洲,在鲛人海岸边烧纸祭奠,见到那少年冒着危险过来捡海蛇和贝壳回去卖。

那时他就想起了顾听霜,于是替他抓了一些海蛇和海蝎子。

顾听霜皱起眉。

当初在西洲与雪妖一战后,他就意识到有什么东西侵入了他的意识,或者不如说——在他脑海中留下了什么东西。

这件事他或多或少跟宁时亭提过,但是一直没能清楚明白地解释完毕,因为到底他也不明白雪妖在他脑海中留下的东西是真实的碎片,还是某种虚幻的蛊惑——那些事情犹如发生在平行时空,发生在和他不相关的上辈子,但里边的人却又的的确确是他顾听霜本人。

他直觉现在出现的这个少年与他有莫大的关系。

“你的意思是,他是冬洲城的人?”顾听霜问道。

宁时亭点点头:“如果当初那少年没对我说谎,那么他应该是住在就近的孩子,家中贫困,与药铺有往来。”

“这件事多有古怪。”顾听霜说,“明天再说吧。现在我们先回去,如今家家户户大门紧闭,也查不出什么了。如今又撞上了刺客,再出行也不安全,小狼不在我们身边,我们先回客栈。”

宁时亭和顾听霜一起回到客栈。

小狼认真地蹲守在房门口。他们出去的这段时间里,什么异常情况都没有发生,或者说整个客栈中持续的寂静,已经是最不正常的情况了。

第二天,卯时刚到,外边渐渐有了人声。

宁时亭彻夜不眠守在顾听霜身边。

他静静地回想着昨天晚上的刺客——如果是顾斐音勒令死士动手,又是为什么?

他明明已经承诺,不插手顾听霜这件事,哪怕是“解决”,也交给宁时亭本人来做。是发生了什么,让顾斐音重新怀疑起他来了吗?

又或是他们的人有泄密,将顾听霜的真实情况暴露出去,引得晴王忌惮——但顾听霜的白狼群,乃至他自己用灵识操纵一切的能力,都仔细监视着周围的一切,如果有什么情况,顾听霜会比他还先知道。

宁时亭想着想着,困意袭来,撑不住地睡着了。

楼下大门咔吱一声开了,随后是客栈老板和外边卖菜大娘的对话。宁时亭恍然惊醒,睁开眼睛。

“这么早啊?近来生意好?”

“就是生意不好,才早开门。鬼月都没什么客,又撞上城里这么多歪门邪道的事,人心惶惶,谁知道呢……”

大门打开,白天的一切都无比平常。孩子们跑来跑去欢笑打闹,大人们各有各的事做,店里热闹安和。

看不出丝毫异样。

宁时亭斟酌再三后,下楼找老板打听情况:“劳烦问一问,您是否知道附近有一个男孩子,长得瘦高黝黑,常常去鲛人北海岸捡海蝎子?”

“这个……倒是没什么具体的印象,不过公子,鲛人北海岸那一带的人,原先都是渔民,现在做些别的生意贴补生计,你可以去那边问问。”

旁边走过一个端菜的大娘,听见他们谈论的事情之后,脸色一白,低声说了一声:“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公子,你问那个孩子干什么?”

宁时亭转过头,略有迟疑:“这少年曾经对我有帮助,我和……我家公子,想要找到那孩子,看看能不能资助一番。您认识他?”

“嗐,我知道,海边的那几户人家都贫苦,但是像那个孩子不要命的只有一个,他父母早逝,只有一对年迈的祖辈,一家子全靠他捡海蝎子卖钱活下来,可是这钱哪里这么好赚?”大娘低声说,“那男孩子,就是前几天被炼化了。头一天晚上还在炕上睡着,第二天就剩下一件衣服。”

“鬼月一开始,就是他们那儿出了事,他可不是第一个。这件事,官府还在查呢……”

*

海岸边,破败的棚屋稀稀落落地矗立在冻硬的沙砾和雪块中,与其说那是个家,不如说只是一个遮风挡雨的窝棚。

几乎是废墟。

宁时亭和顾听霜循着传闻中的地方找过去,只见到这片废墟中,存留着唯一一个整洁干净的屋子,屋子外边贴着告示和启示,显然一开始也有官府人员过来封存,然而这么多天了找寻无果,失踪的人也越来越多,所以这里也空荡荡的不再剩下什么。

“你们找鱼郎么?”旁边有一个干瘦年迈的老樵夫注意到他们,“这个后生不见好久啦,都说是被妖怪抓去炼化了,他家里的老人都出去找啦,你们有什么事情,我带话给他们。”

顾听霜打量着这破落的民居。

宁时亭伸手递过去一袋银子并几块碎银,布囊上贴了一个法术封条:“从前有过一面之缘,没想到会突逢变故。这些银子请转交给他们家的人,我们现在想进去看看,您如果知道他们家的情况,也请跟我们说一说。”

“公子,你们是官符的人吧?”老渔民看人眼光也准,笑了笑,“这边还能有什么情况,就是穷啊。以前冬洲城没出事,还能出海捕猎,哪怕钓鱼回来吃,都是自给自足。冬洲城出事之后,鲛人海岸也封了,毒物横行,眼看着一年比一年破败……都说,冬洲城风水不好,非真龙天子压不住,晴王爷那样审慎治下了,也还是折了一个小公子,如今又有了这样的怪事。”

顾斐音在冬洲声望很高。

宁时亭一边听着,一边进去看了看。

顾斐音沉默地自己推着轮椅,四处打量。

虽然穷困,但这个家收拾得很好。窗棂破了,用海中的黏花补上,上边还装饰了磨碎的贝壳。

连院落都清理得干干净净。这边的土地都是海沙混着冬雪,坚硬无比,鱼郎一家却把后院的沙土都翻出来铲平,中间整整齐齐地堆放着盛装海件的东西。

里边还躺着几条海蛇和海鱼,都已经干成了一片黑乎乎的东西。

“自从鬼月之后,这边的人是一大片一大片地失踪,尤其是老人。但是鱼郎会看家,这里,前后左右的人家都跟蒸发了似的,只有鱼郎他爷爷奶奶还在……就是没想到,遭了这一着的是鱼郎自己,以后他们家可要怎么办哟。”

宁时亭沉默着打量眼前的一切,忽而听见顾听霜叫他:“宁时亭,过来看看,这是什么?”

长剑一挑,摆在庭院中央的水桶北打翻了过去,干枯的水产下面,藏着密密麻麻的咒术符文。

第133章

这些符文,也是整个冬洲城镇里防护的法术。宁时亭低头去看,随手拿了一根木枝,拨开上面的沙子,说:“是除煞的符文。”

“不,有蹊跷。”

顾听霜随手拔出长剑,伸手挑起一枚石子,准确地打破了那些装着海货的罐子。

出人意料的是,庭院中摆满的罐子里,全部都塞满了干枯的海货。鱼虾、海蝎子、牡蛎等等,沉甸甸的,尽数干枯,然而奇异的是,不少罐子里还有水剩着,但这些海货依然枯死了。

“啊,你们就是……”

身后传来老人家颤颤巍巍的声音,“你们是官府的人吗?你们找到我们家鱼郎了吗?是不是鱼郎有什么消息了?”

看来那少年的家人已经回来了,在他们离开之前先到。

宁时亭推着顾听霜的轮椅,简单介绍了一下,没说自己是不是官府派来的,只是还是之前的说辞,说是曾经被鱼郎帮助过的朋友,过来看看,想知道鱼郎现在的情况。

听完之后,老人家本就憔悴的面庞顿时失去了神采,他喃喃地说:“那就是……还没有消息……”

老人家是鱼郎的爷爷。根据他的叙述,二老都已经不住在这边了,而是跟着官府的安排,搬去了城内。

只是鱼郎自己尚且下落不明,所以当爷爷的依然时不时回来看看,期望着还能看到孙子的踪迹。

顾听霜在一旁听着,随后问道:“鱼郎平常就是在这边的海岸附近打捞海货,还有捕鱼是吗?”

“不是。”老人家站起来,颤颤巍巍地给他指了指,“这边都是卖海货的,我们家里年轻人都不在,鱼郎小的时候赶不上人家壮年人,赶海出海都要比别人慢,没什么钱拿,他就自己跑到以前的鲛人族海岸边上捡东西卖,价格卖得高。”

“那么他失踪前,也还在那附近赶海吗?”顾听霜皱眉问道。“鱼郎不是第一个失踪的人,此前别人失踪的消息应该都有了,为什么他不在那时候随你们搬出去?”

“殿下。”宁时亭轻轻握了握他的手。

顾听霜随后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像是问得不太对——紧跟着说:“我的意思时,若是舍不得海货和钱财,何必囤积这么多海货在家里,硬生生放干了。”

“这……”老人家皱起眉头,“鱼郎是这儿当家作主的,起初官府也是来人让我们走,可是鱼郎不肯。他舍不得那些海货,也舍不得停下来,我们就趁他出去的时候,带着他的东西一起偷偷搬了……但他发了脾气,之后又说有事忙着,要我们一定要先回这边来。后面就是他失踪的事了。”

“如果早知道会这样,我和老婆子……也不搬了。我们渔民一族,千年都要和大海同生共死,其实搬到别处去,也没什么意思……”

宁时亭安慰了老人几句,顾听霜又用他那双冷静凝定的双眼打量了一下房屋周围,说:“走吧。”

宁时亭推着他走出门去,问道:“殿下,去哪里?”

“鲛人北海岸。”顾听霜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宁时亭一怔,“我没有去过那里,你要带我过去。”

“我听他们的说法,这个鱼郎不是愚蠢燥进之辈,既然从小就有去鲛人北海岸寻找高价毒物的胆识,应该也不会为了这点海货而放弃逃生的机会,更何况我看他们衣食住行,虽然不至于富余,但是也不愁吃喝。”

顾听霜低声说,“我还是觉得后院那些干枯的海产奇怪,他为什么不卖掉呢?”

“殿下,鲛人北海岸凶险异常,如果要探查,还是让臣一个人去吧。”宁时亭说,“早在十年前那里已经变成了血族与鲛人的战场,毒物遍地,我怕……”

“小狼跟着我,不妨事。”顾听霜说,“我有灵视,能看见毒物所在。”

“只能看见活物。”宁时亭皱眉,“海底和海边还有许多……死物,一样是有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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