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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建楼房并没有楼间距的考虑。本着土地最大化使用的原则,即便与隔壁楼紧密相贴,相对的窗与窗之间不到半臂距离,也丝毫不影响这里人满为患一房难求。

城中村里并未设有市政路灯。不过是在外露的杂乱不堪电线丛里抽出一根,随意接上一个灯泡,又生怕多耗那几分电费而选用尽可能最低的瓦数,片面的刚刚照得个大概。

穿过仅能走得下一个人的狭窄夹缝,何愿停在了死胡同的尽头。

娇小身影在暗夜中模糊不清,只能借墙那头店铺门牌闪烁的余光,将她的轮廓描上了走马灯的微弱炫彩。

她双手撑打开一扇双开大铁门,稍稍用力推开。自建房的一楼门厅里亮起了感应灯。

倏然明亮的冷光照亮了室内。不算狭窄的门厅里停满了电瓶车,车辆见缝插针停得满满当当,地上杂乱的充电线交织在一起,让何愿不得不踮起脚尖每一步都得寻个空白区域落足。

走进一楼杂物房,一个向下的楼梯深深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何愿显然有些疲惫。她站在楼梯口耷拉着眼,动作缓慢的掏出手机,打开了电筒功能。

她一步一步踩着手机电筒圈出的光域走向地下室。

在看到房门大开时,本身的无精打采瞬间惊走!

她急忙打开房间里一侧墙壁上的开关,悬挂在房间内的裸露灯泡啪的一声亮起。

地下室被强行隔出的小房间被顷刻照亮。

没有窗户的小房间安装着一个老旧换气扇,仅仅一张小床便几近填满了这里大半区域,区区只能站得下一人的卫生间里瓷砖零零碎碎的缺了大半。好在主人干净整洁,将这狭小又陈旧的区域整理得规整又清爽。

只是错落在地面上凌乱脏鞋印显得与这里格格不入。

难道,进贼了?

来不及多想,何愿放下随身编织袋,扑在地上翻找着床底。好不易找到一个铁皮月饼盒,何愿匆忙扣着边沿将其打开,一一检查着里面的物品。

残破的碎花布袋被折迭得方方正正,她的身份证明与个人户册都还迭放在原位。

几沓捆着细皮筋的现金下还有一张印字都褪色的火车票。

贵重物品一样都没有少,她重重的缓下了一口气。

她并没有改变跪坐在地上的姿势,而是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通讯接通后,电话那头的声音被困意包裹,发出了不耐烦的语气。

“喂,房东阿叔。我是住地下室的何小姐。我回来的时候发现大门打开,家里被人进来过!……”

何愿的话被对面声音打断:

“噢,你的门我开的,我带人进去看房。”

“看房?我并没有租房解约的打算,况且,距离房租到期还有一段时间吧!”

那边传来一声无意识的冷笑:

“何小姐,你的暂住证还有不到半个月就到期了。你要续租可以啊,先把你的城市暂住证续上再说吧。收留非法越境人员我们可是要担责的,真不好意思我们担不起这个责!”

话刚说完,手机里传来话断提示音,耳边再度陷入一片沉静。

她呆坐在地上许久。

匍匐着将月饼盒塞回原处后,她才起身将大门关好。

取下卫生间门背上的抹布,在接废水的塑料桶里过了几遍,吃力拧干。

何愿蹲在地上擦抹着一个个鞋印。

因寒冷而吸了吸鼻子,她随意用衣袖搓擦过鼻尖,朝手心哈了口热气。

降温了。

她是不是又要走了?

——

州央市户籍局大楼下,来来往往的人并不算多。

就连等待大厅的座椅都没有坐满人。

玻璃隔离的一长排办理台窗口上是电子显示屏,机械的叫号音一次又一次回荡在暂住证办理厅。

听到叫号。

何愿抱着印有广告的随身编织袋快步来到了窗口,坐在了黑皮凳子上。

“您好,请问办理什么业务?”

窗口那头,身着工整制服的工作人员面朝电脑屏幕,恪守规正的工作态度隐藏着稍显疲惫的麻木。

何愿从怀中的编织袋里掏出了一沓文件,曲折着塞入了窗口传物口:

“你好,我想续签暂住证。”

“好的,请稍等。”

工作人员接下文件,比对着上面的信息,敲击着键盘。

在一番详细审阅后,空冷的声音再度说道:

“不好意思啊,您这边达不到续签标准,无法续签暂住证。”

“我的综合收入已经达到了续签标准,为期半年。是哪里还不符合?”

“外卖派送员的收入并不属于稳定收入,综合收入里这个是作废的。您合规的稳定收入达不到续签标准,这边不能帮您办理续签。”

最后一丝希望被掐灭。

在此之前所有的不死心都在这一刻全数处决。

她没有学历,没有钱。

不管哪一座城市都不会收留她,反反复复的被排挤被驱逐,反反复复的居无定所。

她早就习惯了。

况且,她还是个见不得光的杀人犯。

何愿牵起苦涩的微笑,轻声回应道:

“好的……谢谢你。”

工作人员从传物口归还着所有文件:

“请您在证件有效期内离开州央市,如果延期滞留,属于非法越境。请问还有什么需要咨询的?”

接过文件,何愿站起了身:

“没有了……”

“好的,祝您生活愉快。”

工作人员按响新的叫号声。

而她早已陷入沉闷的深潭,耳畔虚空。

直至。

身后一个声音从万籁中脱颖而出。

“何愿。”

明明是很好听的声音,落在她耳间却让她心头一震,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何愿顾不上拿起窗台上的文件,抱着编织袋拔腿就跑。

“何愿!”

身后的脚步声一轻一浅的急促追来,伴随着木杖杵地的叩响越靠越近。

何愿不敢回头,撞开人群一路往大门口狂奔。

忽然,木杖跌在瓷砖地板上发出刺耳的落响。

何愿挂在心头的牵绳紧紧一扯,让她不得不停下脚步回身望去。

“先生!对不起啊!”

把莫许撞倒了的中年人满脸愧疚的一遍遍道歉,搀扶着他站了起来。

莫许站直了身后连忙摆了摆手,礼貌颔首表示谢意。

这时,身前一双布满浅浅粗糙痕纹的手向他递上了木杖。

顺着那双手,他的眸色试探着一路向上。

他胆怯的去触及她的目光,唯恐将她惊扰,又会与之前一样独自逃奔于千里之外。任凭他如何在迷惘的深渊里发了疯的寻找,都无声无迹再无踪影。

在确认她暂且放下一切提防时,沉叹的鼻息像是如释重负。

他用伪装的镇静熟练掩盖住了内心的狂澜。

翻涌的滚烫被封锁在瞳海之间,唯独表露出的,是潺潺温流将她包裹、浸透。

精致的五官被他打磨得温润柔和。

“好久不见。”

何愿无措的垂下头,她抿了抿嘴,怯声道:

“好久不见,莫老师。”

骨节分明的大手握住了她递上前的拐杖。

他与她的手相距极近,不过一纸之薄,却依旧没有相触。

柔和的声音气音如春风般入耳,她能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万般小心翼翼。

“方不方便,坐下来聊聊?”

何愿缩回了手。

紧张的情绪让她紧紧的抱着怀中的编织袋。对于他的小心翼翼,她再不忍拒绝:

“我下午还要上班,等下班了才行。”

“好,我等你。”

莫许抽出手机,反转过方向摁亮屏幕递在了何愿手边:

“可以留个联系方式吗?”

光亮的手机屏幕不染尘灰,连透明手机壳的贴合处都不见脏污。默认的壁纸上只有几个少量的软件图标。他的东西从来都与他一样,干净、清素。

何愿下意识在编织袋上悄悄然搓了搓手,谨慎的接下了他的手机。

按下听筒标志的图标,她稍显迟疑的输入了自己的手机号码。就在她输完最后一个数字后,男人纤长的指伸了过来,点下了拨号键。

只听。

她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带着震动连连响起。

他浅笑。

“我的手机号码一直没有变,还是我写给你的那个。”

这一刻,一切就像又回到了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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