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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王这病好是好不了的,坏也不可能一日间坏得太多,总是这么个模样了,沈朗同岑季白都是心知肚明。他说想回家,岑季白还以为是沈朗要回秦州,毕竟“家”这个字,是沈朗在林府住了三年也吝于给予的。
沈朗说是回女儿那里,岑季白这才明白,所谓“家”,也就是家人所在了。
他这才想起来,素馨还一直在李牧那里住着,其实沈朗同素馨帮他良多,至少该赐个宅院才是。却不知她们父女钟意哪一处。他今日到李牧这里,除了叙旧,便也是顺便问问这件事情。
直到管家说出“夫人”二字,这时候他才知道。原来不只有女儿,还有小外孙女,沈朗当然迫切地要回来了。
听管家的意思,这小小姐还是先喊的“外公”,大约比起父亲母亲来,倒是跟她那位外公更亲近些。
李牧已经匆匆迎了上来,本要下跪,岑季白先拦住了他:“子谦不必多礼。”
比之初见那时,此时的李牧更多些儒雅沉稳,那时候李牧同林津说他是“无家无室”,如今有家有室,有妻有女的,岑季白倒有些羡慕来。“才从管家那里知道你有了夫人孩子,这些年竟不曾听你说起。”
“往来信件里都是要事,说也说不完,殿下又繁忙,哪儿还有余提这些私话呢?”素馨也迎了过来,笑着为夫君辩驳。
岑季白不置不否地笑笑,到了他如今的位置,恐怕只剩下君臣,没有什么良友了。
进了花厅叙话,过不多久,沈朗也抱着小外孙女过来。说是女孩儿刚醒,吵着闹着,好容易哄住了,这才来拜见太子,实在失礼。
小女孩长得白白净净,乌黑的眼珠子好奇地看着岑季白,很是可爱。岑季白试着接过她,问李牧道:“定名了?”
“定了,素念。”说到女儿的名字,李牧显得很是高兴。
“姓素?”岑季白有些疑惑。
李牧更是高兴道:“……素家还是有些产业的,以后让她跟着她母亲继承家业,挺好。”
岑季白笑着摇了摇头,便将身上金子都取了出来,放在那孩子襁褓上。“下回再给你带个长命锁。”
小姑娘欢喜起来,咿呀咿呀说了几句,还挥着小胳膊。岑季白看着喜欢,便笑道:“你会说话了是吧,这样,你喊一声叔叔,孤与你做主,让你父亲以后的家业也给了你。”
“不成不成,这可使不得。”李牧上前接过了女儿,道:“殿下身份尊贵,小孩子不能乱了尊卑。”
岑季白面上笑笑,但听到那些“尊卑”的话,心里总是有些不悦。他能想到长命锁,还是前世林津早早为孩子准备的。
不想到林津还好,一想到他,想到他之后也是有夫人孩子的,大概也是欢欢喜喜地要给孩子备下长命锁之类小儿玩意,想到他可能也会说什么“尊卑”的,岑季白这本是出宫解闷的人,心里闷气反而更多了些。
他不高兴也能很好地掩饰,只是这回的闷气太大,也不想在人家这美满小家中碍眼了。
勉强同李牧说了些铺子的事,又问些虞国详细,岑季白便告了辞。
李牧送他到门口,望着马车行得远了,仍是伫在门首,陷入沉思中。
“外头冷呢。”素馨见他久不回还,便也到了门前。看他还在走神,便叹了口气,问道:“不能说清楚?”
“不想提。”李牧回过神来,听着屋内素念的“咿呀”声,倒有些高兴起来。那些不高兴的事情,便不愿再想了。
岑季白从李牧家里出来,一路漫无目的,竟然又走到那家熟悉的西北食肆门前。他下了马车,正要进去,阿银小声说了一句:“那不是林二公子吗?”
果然是林渡脚步踉跄,正从楼上下来。
他像是有些醉了,身边也没个人跟着。岑季白示意,阿银便上前扶住他。
林渡是认得阿银的,余光掠过阿银,落到岑季白身上,竟避过阿银,晃悠悠向着岑季白靠过来。岑季白只好伸手扶住他,听他咕哝了一句什么。
岑季白并没有听清,便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林渡这回声音大了些,一字一顿道,“白,眼,狼!”
这声音一大起来,四周食客便都看了过来。
林渡仍是“白眼狼,白眼狼”地喊着,岑季白顶着众人目光,想将林渡扶出食肆。哪知醉酒的人却是不肯,反而一力扯着他要去楼上。
岑季白不知他要做什么,总归今日无事,他也想打听些林津的状况,索性陪着林渡上了二楼。
那间林家人惯常喜欢的雅间里还有林渡留下的几只空酒壶,下酒菜却是半分未动。
才刚坐下,林渡便吵着要上酒,还扯着岑季白袖子,仿佛生怕他走了一般。
岑季白是哪里也不想去的,本就是一腔闷气,喝些酒也无妨,不喝醉便是了。不过,话还是要问。“你怎么醉成这样?”
林渡定着眼睛看了岑季白一会儿,又说了句:“白,眼,狼。”
岑季白不明所已,“你在说谁?”
天下谁人都可能被林渡喊作白眼狼,但这个人总不能是岑季白的。毕竟,林渡这条命,可说是岑季白救回来的。
“薄情寡性!”林渡又咕哝了一句。
小二正好来上酒,听了这一句,古怪地看着岑季白。
岑季白已经被林渡给气笑了,这人到底知不知道他在跟谁说话呢。便摇头道:“孤是招了你?”
“你!就是你,你拣回来……你从哪里拣回来的扔回哪里,扔了……”林渡取了只酒壶,对着壶口先灌了两口酒,苦闷道:“薄情寡性,连孩子都有了,没告诉我,哄我给他做事呢,混帐……混帐东西。”
岑季白脑子里“咯噔”一下,他想他是听到了不该听的事情了。
林渡同李牧……那好像……确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前世也好,这一世也好,李牧不止一次提过,要削弱世家,要收回北境治权。
李牧对世家,似乎有着深刻的恼怒。但他所说削弱世家巩固王权的事,并不是没有道理,夏国如今的局面,很大程度上也是各大世家争权夺利,夏王又无力制止造成的。
林渡就着酒壶要给岑季白倒酒,岑季白忙取了另一壶给自己斟上。
“三杯!”林渡又嚷嚷起来:“先罚三杯,你不是个东西。”
岑季白真是无心同醉鬼计较,但无端挨骂还是很冤枉的,“李牧的事,你赖着孤做什么?”其实连岑季白自己都没有发现,他不只对林津格外好脾气些,就连对着林津的家人,也是难得的宽容。
林渡似乎听不得“李牧”这两个字,端起岑季白的杯子便要灌他,一杯复一杯,果真是满满三杯。
岑季白呛了几口,又听见林渡道:“赖你,不是个好东西……小津也不回来,他不想见我……”
岑季白听到林津的消息,自然很关心,忙道:“三哥怎么了?”
第48章 误醉
林渡瞪了岑季白一眼,嚷道:“三杯,三杯!”
岑季白爽快喝了三杯,林渡道是不够,又给他倒满,又是三杯。这酒当然是林家人最喜欢的青州三白,酒性烈,岑季白又喝得急,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但他想听到林津的消息,仍是痛快饮了三杯,又向林渡打探林津的事情。
“不要了,老子不要他,骗子。”林渡自说自话。
岑季白猜想他在说李牧,其实李牧这个人虽然是巧言些,却不见得是会骗人感情的,况且林渡这样多心思又精明的人,怎么也不像是会被人骗的。便奇道:“他怎么骗你了?”
“他都不说他成亲了,他……”林渡甩了甩头,除此之外,再想不出别的。喜欢一个人,就像心里埋了颗种子,等着它生根发芽,开花结果。但他同李牧这颗种子,还没有发芽,便是死透了。这实在是让他不甘心。
“我等着他回来,哼……”林渡又吞了一口酒入喉,扔了空壶,又取了一壶。
喜欢而不可得,这无疑让岑季白也多了几分惆怅。连打探林津消息的事也暂且放下了。
其实打探又有什么用处,总归是不能在一处的。岑季白既不想束缚林津,也不想委屈林津做个什么君侍,他同虞国的亲事成就,会让夏国多出几年安定日子。
这样想来,他跟林渡竟同是天涯沦落人了。
岑季白一向是不敢喝醉的,一个人心里藏的事太多,怕喝醉了胡乱说出些不该说的来。就像林渡这般,如果他是清醒着,绝不会说出李牧的事。但岑季白想到林津便格外心里难受些,这些日子本就烦闷,又有个同病的酒友在,便多喝了几杯。
醉意上来,愈是控制不住,喝得比林渡还快,又叫小二添了两回酒。
等阿银意识到不对,进屋来寻人时,林渡还捧着酒壶继续喝着呢,岑季白已经酒劲上头,趴在案上了。
阿银先扶了岑季白,食肆的小二扶了林渡,相跟着下了楼。
本该给林渡也叫辆马车送回林府,哪知这位醉酒的林二公子不放人,还一定要岑季白跟着他走。
林渡绝不算清醒,但也不算特别不清醒,看岑季白糊里糊涂上了马车,林渡也爬了上去。他歪倒在马车上,要阿银驾车去东城的桂花巷子。
桂花巷子是条小巷,因原来巷口有两株桂树的缘故,秋八月桂香袅袅,便得了此名。巷中人家也爱种些桂树,每年收了桂花晒干,也用来泡茶、酿酒,是条清幽的小巷。
到了桂花巷子一处人家门前,林渡便要阿银上去拍门,等大门打开,阿银当即讶然了,“小刀?”
小刀看到阿银也很惊讶,再看到马车上林渡露个脑袋出来,便忙上前扶住林渡。林渡下车时身子乱晃,小刀同阿银两个人才将他扶住。
林渡狡黠地笑了笑,轻“呵”了一声。
一个醉鬼还能笑得狡黠,阿银直当是自己看错了。
林渡扶着门墙弯站着,冲着马车喊道:“下来,快下来。”
岑季白已经醉到认不清谁是谁了,只想沉沉睡过去,别说是林渡喊他,就算是林渡去拽他,也是拽不动的。
见岑季白半天没有动作,林渡便又攀在马车梯子上,要去扯开车帘。阿银同小刀拦住他,他便又嚷嚷起来。小刀既然在此,林津自然也是在的,听到外头嚷嚷许久,林津便在房中喊了声小刀,问是何事。
小刀正要答话,林渡听到这声音,先嚷嚷出来,道“你来,你快来,我给你送来了,”复又拍手笑道,“送来了,哈哈。”
林津已经走到门后,看见是阿银,又听到二哥那些醉话,心里隐约猜着几分。林渡看到他,便要扯着他到马车跟前去,邀功道:“来了,来了,哈哈,交给你了,”顿了顿,眼神乱飘向四周,看看并无旁人,又神秘兮兮凑到林津耳边,低声道:“他醉了,嘻嘻,醉了,交给你了,由着你了……”
话不知说完没有,人却是已经委顿倒在林津身上,他实在是太累了,一阖眼便睡了过去。
小刀过来接了林渡,林津便往马车上看去,岑季白也是醉得睡意昏沉,蜷着身子缩在车厢里,模样还显出些可怜来。
林津心头颤了两下,让阿银上去扶了人下来,一起扶着送卧房里歇着了。
小刀扶着林渡,也要往里走,林津却转回头来,皱了皱眉,有些嫌弃道:“送他回府。”
他这院子卧房只有两间,总不好将二哥安置在小刀房中,便要送他回府了。至于他自己的房间,自然是留给岑季白的。
阿银烧了水,看着林津给岑季白擦脸,有些奇怪道:“三公……侯爷,您怎么在这里?”林津已然封侯,虽然林家自己不太当回事,但身为岑季白的近侍,阿银是一定要当回事的。
林津手上动作顿了顿,却是道:“你下去歇着吧,这里没事了。”
阿银见他不肯说,又知道这位林三公子不是那么待见自己——谁叫他当初说要拿绳子绑住梦魇中的岑季白呢,便乐得退了出去,以免扰了林三公子他又要倒霉。
总归有林津在,岑季白也出不了什么事情。
岑季白酒品很好,醉酒后不闹不吵,乖乖睡了小半个时辰。而后,他忽然从床上坐起来,开始干呕了。
林津慌忙搁下手中竹简,手边什么也没有,看到架子上有只广口花瓶养着梅花,便扯了梅花,举了花瓶递上去。
岑季白这几日心中烦闷,本没好好进食,今日早间只用了半碗清粥,午间更是没吃什么东西,只喝了些烈酒,于是干呕了一会儿,才吐了些带着酒气的酸水出来。也恰好让林津抽来的那只花瓶给接住了。
林津又给他递了些茶水漱口,岑季白漱了两回,看着给自己擦去嘴角水渍的那只白皙而修长的手,这可不像是阿银。他顺着那只手看过去,便瞪大了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
“不认得了?”林津好笑道。
岑季白眼睛犹是瞪着,两手却一起往上,捧住了林津的手掌,好像捧着什么宝贝似的。随着一声“三哥”喊出,眼睛也不瞪了,反而笑得弯起来,一直弯一直弯着,林津用另一只手捏了捏他的脸,又被岑季白捉住。
林津便问他:“你怎么同我二哥一处喝醉了?”
岑季白其实并未醒酒,但认得眼前这是林津,捉了人不肯松手,只是傻笑着,喊了声“三哥”,复又傻笑,再喊一声。
林津挑了挑眉,想抽手又抽不出来,只好劝他:“你醉了,快睡吧,等你醒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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