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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毕竟经商多年,应对起这种场面从容淡定:“想做交易?那总要让我先看看货吧。”
“咯咯咯,”对方笑得有些得意忘形,“你想探我的底嘛,我知道,你想看看我究竟对当年的事了解多少,再采取不同的办法对付我,我可没那么笨。好吧,为了表示诚意,我给你点提示吧——油箱,没错,油箱,这油箱一旦空了,开车的会怎么样呢……”
父亲完全听不懂似地怒斥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当我这里是幼稚园吗?随随便便知道几个人名就来编故事骗钱?阿珍去世的真相警察早已调查得清清楚楚,是肇事司机操作失误造成的,和什么油箱不油箱没有半点关系。年轻人,别再搞坑蒙拐骗这一套了,否则我立刻报警!”
电话那头大概真被父亲的话给震慑住了,足足沉默了几分钟之久,男人终于又开口了:“陆远腾,我就是为了钱而已,别的不想管太多。你一定知道油箱是指什么,自己一手策划的事,自己怎么会忘?好吧,好吧,你是‘正人君子’,不理会我这种‘阴险小人’也正常,那你猜周荣会不会更喜欢我一点呢?”
“说吧,你要多少钱?”
第27章 良药
据说暴风雨来临前夕,海面总会异常平静。就像此时此刻的陆家,各种隐秘的、险恶的、荒诞的、不可告人的暗流互相交织汇聚起来,在深不可测的水底慢慢搅起巨大漩涡,并终有一日会冲脱而出,将所有温馨的伪装与美好的假象吞噬殆尽。
作为风暴的最中心,父亲陆远腾身上倒是看不出一点端倪。自从神秘电话出现之后,佣人们纷纷在私下议论起了母亲的死因,盖棺定论二十年之后谣言再次甚嚣尘上,许多人都暗自揣测着这件事背后是否和周家有着什么千丝万缕的联系。对于电话的详细内容父亲一直绝口不提,只说是有人为了钱想要空手套白狼。他本可以置之不理或者干脆报警了事,但种种迹象表明他已经叫人准备好了大量的现金,对此,父亲给大哥和小妈的解释是想要花钱买个平安,以免有人再生事端,居心叵测挑拨周、陆两家的关系。陆家能在生意场上立足,少不了周家这个坚实的后盾,想谋求更大利益,务必每一步都走得踏实、安稳。
接到电话的当天,陆孝严立刻派人着手调查了那个打电话的男人。那小子倒也聪明,懂得用未登记的电话卡来隐藏身份,可惜他百密一疏,没有注意到通话时的背景音,经过专业设备的放大和去杂音之后,能够清楚听到金属工具的碰撞声和汽车喇叭声,中间还夹杂了一句“凸轮轴磨损严重”之类的话。
凸轮轴是活塞发动机里的一个零件,据此推断那人打电话时很可能正身处在一间修车行内,再联系他比约定晚了二十分钟的状况,明显是不能完全掌控自己的时间分配,故而作为店内伙计的可能性要比客人大得多。通过卫星定位,陆孝严的人轻松锁定了那通电话讯号的发射范围,再在范围之内找到符合条件的修车行,没花多少功夫就查到了打电话人的真实身份。
原来那家伙名叫阿成,四十几岁,因为入室行劫伤人坐了十几年牢,去年刚刚放出来,目前正经熟人介绍在一家车行里头打杂。可令人费解的是,陆孝严的手下将这个阿成从小到大、从里到外查了个遍,却完全没查出他和周家、和陆家、和当年的车祸有半点关系。这感觉就像眼前被罩上了一层磨砂玻璃,有什么东西明明离得很近,却没办法看清楚。
线索断了,陆孝严无计可施,只好先派人盯紧了阿成和父亲的几名心腹。论手段、论实力父亲要比他高出不止一个等级,他能查到的消息,父亲只怕早就了如指掌了。
跟了整整三天,并没发现父亲那边和阿成有过任何接触,直到第四天,一桩火灾事故引起了陆孝严的注意。事发地点是间小型杂货店,起因是线路老化引发的自燃,当晚店家的女儿吃坏了东西上吐下泻,老板娘陪她去医院挂急诊了,等母女俩回到家,杂货店和店面楼上的住所已经悉数化为了灰烬。
整件事发展到这里或许还可以当做是意外,离奇的是,第二天老板娘和她女儿就双双离开了里岛,连保险公司的赔偿金都没有领。而陆孝严之所以会留意到这起事故,是因为火灾发生后阿成第一时间赶去了现场,寻找老板娘母女未果,他还不死心地钻进废墟努力翻找着什么,直至最后空手而归,脸上写满了失望与懊恼。
在调查过老板娘的底细之后,陆孝严终于将所有线索串联了起来。老板娘人称生嫂,他老公阿生正是当年撞死孔繁珍的凶手。阿生因为违规行车致人死亡被判了七年刑期,可他入狱的第三年就在一场犯人集体械斗中不慎被牙刷柄割破喉咙,当场死亡了。而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号称知道真相的阿成,正是当年与阿生同住一间房的囚友。
如果母亲的死和周荣有关,阿成为什么不直接去勒索周荣?如果母亲的死和周荣无关,这件事又为什么会威胁到周、陆俩家的关系?还有,阿成为什么特意提到“油箱”这个词?父亲又为什么会妥协?真相似乎就摆在触手可及的地方,陆孝严反倒有点犹豫了。
要知道真相往往是世上最残酷的东西,它有时是烧得滚烫的炭火,有时是长满利刺的荆棘,想抓住它,想做个洞悉一切的聪明人,首先要能承受得住切肤之痛。
根据陆孝严的推测,火灾发生后父亲该要对付阿成了。果然,第二天晚上阿成工作的街区附近有家金铺被人打劫,金铺老板虽然只受了轻伤,但财产损失不小。店内的监控录像拍下了案发经过,但因为角度问题,再加上犯人穿着宽大的工作服蒙着头脸,所以只能看出大体的身高、体重和行为习惯,除掉这些,现场还搜到犯人逃走时还遗落的一只手套。通过化验手套上有残留的机油和人体皮屑,很容易顺藤摸瓜查到持有者的身份,而犯人穿着的工作服也将疑点指向了阿成所在的那间车行。
当晚阿成收工回到家,一进门就被个巨大的旅行袋给绊倒了,打开一看,里头黄澄澄、沉甸甸全是金器。阿成拎起条金链子迷惑地看了一会儿,猛然醒悟,这分明是有人在设局害他!他曾经犯过抢劫罪,如果再次因为同样的罪名被抓,法官一定从重处罚,下半辈子很可能就是在监牢里度过了。他迅速把链子放回旅行袋里,提着就往外跑,打算人不知鬼不觉把东西丢下海去,来个死无对证。谁知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外头传来吵杂的警笛声,一时之间他也没办法判断警察的目标是不是自己,短暂迟疑片刻,他丢下旅行包,几步蹿上窗台,从后窗口踩着排水管溜下楼,一溜烟冲进了漆黑的窄巷。
跑到一处拐角,阿成正要停下喘口气,顺便探探动静,忽然听见有人在小声叫他,下意识扭头的功夫,后颈被人重重敲了一闷棍,他还来不及看清对方的长相,就死猪般“噗通”栽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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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走阿成的人正是陆孝严,他除了严密监视阿成的一举一动外,也留心观察着父亲的每一步动作,直到父亲的意图完全暴露,他才及时出手带走了阿成。
陆孝严的人把阿成搬上车拉到了郊区一间隐蔽的旧仓库,用黑布袋子蒙住头脸,手脚结结实实捆在铁椅子上,然后一盆冰水兜头浇了下去。阿成一激灵清醒过来,起初还嚣张地大喊大叫着,直到被狠狠揍了几拳才彻底安静下来。
没多久,陆孝严拎着把折椅悠闲地走了进来,他把椅子摆在阿成对面,舒舒服服坐了上去,翘起二郎腿朝后摆了摆手,其他人得到指令迅速撤出门去,并自觉守在仓库四周各个角落担任起了警戒工作。
这批人是他秘密从国外请来的,出了比行情高三倍的价钱。花这么大手笔并非因为这队人马真有多值钱,他只是要让跟着他的人知道,如果不全心全意为他做事,那么一旦他有任何的闪失,再想找个像他一样出手阔绰的雇主就不容易了。事到如今什么规矩、道义、操守他统统不信,人与人之间归根结底不过两个字——利益!
从母亲死亡到阿成出现,二十年了,这故事回忆起来一定很漫长,所以陆孝严并不着急。他抽出一支烟叼在嘴上,点着狠狠吸了两口,直待烟雾散尽才慢悠悠问道:“你叫阿成?”
阿成被黑布遮着头,什么也看不见,也不知道说话的人是什么来头,只能强作镇定地反问道:“你是谁?”
陆孝严并不理睬阿成的提问,自顾自说道:“钟守成,犯人编号四一六七三,一九*年至二零零六年被关押于大角监狱,谢福生和你是室友,睡上下铺,平时教了你不少修车技术。想必几年朝夕相处下来,他的事你知道不少吧。”
阿成极力摆动着身体,试图从绳索中挣脱出来:“你、你到底是谁?绑我来做什么?”
“放心,你很安全——起码目前还是。”陆孝严短暂地笑了一下,“好吧,你有两个选择:一,把你所知道的老老实实讲出来,然后我安排船把你送出里岛。二,我现在就打电话报警,作为良好市民协助警方将抢劫犯绳之于法。”
阿成艰难地吞了口吐沫:“你……你是不是大荣哥?”
陆孝严一愣,看来阿成把他当成周荣了,他索性将错就错也没有反驳:“现在是做选择时间,不是提问时间。想好了吗?报警很快的,只要按下三个号码,一,二……”
“别别别大荣哥,我什么都说!”要不是被绳子绑着,阿成几乎就要一跃而起了,“这件事跟我没有半点关系,真的,坐牢之前我根本不认识阿生,更不可能跟他一道骗你!我只是从阿生嘴里听说了一点当年的事,最近赌马输了手头紧,想套点小钱花花。我算什么东西呀,小虾米一只,怎么敢开罪大荣哥你呢!”
阿成歪着脑袋等了一会儿,听不见任何动静,心里不由焦急起来,简直如坐针毡:“大荣哥你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只要放我一条生路,我把我知道的全都说出来!保证一个字都不落!”
黑布口袋湿漉漉贴在脸上,可以看到阿成鼻子和嘴巴的部分剧烈起伏着。陆孝严不慌不忙抽着烟,直到一支烟抽完,他在椅子边缘按灭了火星,又把烟头谨慎地揣进了口袋里:“生路死路都是人走的,你说谎骗我,我自然有办法拆穿。不过你也不用害怕……”他举起自己的右手,正面看看,反面看看,“我这双手很干净的,轻易不想沾血……你说吧,我听着。”
“我说!我说!”阿成很僵硬地咳嗽了一声,“我、我听阿生说过,当年你看不惯孔繁珍和那个导演冯安走得太近,就让阿生制造一场车祸,想给他点教训,谁知当天开车的不是冯安,而是孔繁珍。其实……其实……”
陆孝严有些不耐烦了:“其实什么?”
“其实……”阿成似乎下了很大决心,硬着头皮说道,“其实那是陆远腾的阴谋!是陆远腾故意设计的,阿生早在进周家做事之前就认识陆远腾了,他老爹死的时候陆远腾还去吊过孝,都有照片为证……只不过前两天阿生家铺子着了一场大火,旧照片连同之前陆远腾出钱收买阿生两公婆的证据都烧没了……”
虽然早就预想过可能会有这样的答案,陆孝严仍旧像被烫到了似地浑身猛烈一抖,他眉头紧皱,嘴角不易察觉地抽搐着,竭力保持着声音的平静:“哦,是吗?那你说说看,陆远腾为什么要害死自己的女人。”
听陆孝严的语气并无任何异样,阿成心里的恐惧减少了几分:“听阿生说,陆远腾和孔繁珍虽然表面上很恩爱,其实早就同床异梦了,陆远腾带女人回家风流快活,孔繁珍就在外头找小白脸。陆远腾几次想要甩了孔繁珍,可那娘们儿知道他太多不可告人的秘密了,还威胁他一旦分手就彻底毁了他,让他身败名裂。陆远腾怕了,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先想办法稳住孔繁珍,直到……”阿成声音忽然小了下去,怯怯地嘟囔着,“直到阿生告诉他你的打算,他就来了个将计就计,借了你的手除掉孔繁珍不说,还能抓住把柄威胁你,免得你再处处与他作对。”
怪不得……怪不得母亲一死,父亲和周荣之间剑拔弩张的关系也跟着和解了……陆孝严迟缓地点了点头,闭上眼睛静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问道:“你说的……似乎很有道理,可我还是没办法相信,不是说照片和证据都烧掉了吗?你又怎么证明你说的这些话都是真的?”
“我没有半句假话啊!大荣哥你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阿成急得几乎破了音,“陆远腾做事绝得很,他借着安全检查的机会预先让工人在孔繁珍车子油箱上动了手脚,所以孔繁珍才会临时借用了冯安的车,还有,陆远腾知道孔繁珍在精品店里预订了一套限量版对戒,那戒指全里岛只有三对,他特意在那天下午派人去买走了其中的两对,所以销售人员才会打电话给她,催她赶紧去店里交易。这些大荣哥你尽管去查,不过你要尽快,陆远腾既然能一把火烧了阿生家,肯定也早早搞定了当年的修理工和销售员。还有还有,我总觉得阿生的死也不简单,他身体壮得跟头牛一样,平时打架独自对付三五个不成问题,怎么就给一把破牙刷捅死了呢,他那个……”
阿成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可陆孝严没有继续听下去。他站起身阴沉着脸走向门口,外头太阳很大,阳光明晃晃有些刺眼,却完全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一阵强过一阵的恶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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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出了门,守在外头的人当即上前小声请示道:“陆先生,怎么处置?”
陆孝严缓缓吐出一口长气:“按计划做。”
“知道了。”那人又取出一封牛皮纸袋递给陆孝严,“这是之前你交代要查的东西。”
陆孝严随手接过纸袋,里面装着几张照片,他一边走一边低头看着。照片有些年份了,是某位老牌女演员的片场花絮照,照片最角落位置可以看到二十出头的父亲正在帮人搭着灯架,灯架后方露出个小小的人影,因为实在不显眼,还特意用红笔圈了出来。那人正是“父亲的旧相识”谢福生。陆孝严用力捏着照片一角,仿佛要把照片昭示出的隐情生生捏碎一样。
走到车子旁边,他把照片按原样塞回纸袋,一拉车门坐了进去。车里有些闷,他想解开衬衫领口透透气,可扣子卡得太紧,他烦躁地用力一扯,两颗扣子直接飞了出去,弹在挡风玻璃上,又咕噜噜滚向了座位旁边的置物箱。
陆孝严的目光随着纽扣一道移动着,最后牢牢定格在了置物箱上。在储物箱底端的暗格里藏着一把手枪,是他准备用来防身的。那是一把glock17,可填装子弹二十发,射速高,手感轻便,足够他在紧急时刻保住性命。
此刻他思维混乱不堪,就像被一根根尖锐且肮脏的长指甲挠拨着一样,心头充满了破坏和毁灭的冲动。置物箱似乎有魔力,在召唤着他的手,他缓缓伸手过去打开了暗格,手指摸向枪柄,紧紧握住,抓牢,眼神里闪过一丝疯狂……枪真是个好东西,可以干净利落解决一切,再不用费心去策划筹谋,只需要瞄准目标,扣动扳机,砰,砰砰,什么虚情的假意的装腔的作势的,全世界都清净了,再没有烦恼……
手肘不经意按到方向盘,汽车喇叭尖锐响起,猛地将陆孝严从幻境拉回了现实。不行!不能被心魔所驾驭,重活一世他要的不仅仅是复仇,他还要活着,还要赢!他要建立自己的娱乐王国,要登临绝顶,要俾睨天下,要保护凌希,给凌希幸福,怎么能轻易就与人同归于尽!
陆孝严“啪”地扣起置物箱,一踩油门飙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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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要准备第二天的比赛,凌希整个下午都和程澈关在舞蹈室里进行着练习。中间他接到过一个电话,是陆孝严打来的,可陆孝严只问了他一句人在哪儿,之后就匆匆挂断了,他也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练习结束之后凌希照常去洗了个澡,结果刚穿好衣服,连头发都没来得及吹干,就见陆孝严满脸煞气地冲了进来,见面也不打招呼,拉着他就往外走,凌希一路磕磕绊绊被拖着,还没搞清楚状况,人已经被塞进了车子里头。他有心问问原委,可看到陆孝严能拧出墨汁的脸色,还是乖乖闭上了嘴巴。
陆孝严将油门踩到底,发动机呼呼轰鸣着,轮胎几乎漂离了地面。车子沿滨海公路开出老远,最终停在了一处僻静的海滩上。正值黄昏,茫茫无际细沙被镀上了一层金光,海浪一波接着一波慵懒地爬上滩头,哗啦,哗啦……画面宁静得好像明信片一样。
停好车子,陆孝严就一动不动坐在那,眼睛空洞地望向海平面,不知在想什么。他不肯说话,凌希也不问,实在无聊,就在大脑里无声地哼起歌来,还用手指轻轻给自己打着拍子。
坐了没一会儿,手机响了,凌希接起来一听,是程澈。程澈在话筒里急吼吼问道:“凌c,你跑去哪里了?说好一起吃晚饭的,怎么我洗完澡出来就不见你了?”
凌希刚想开口解释自己的去向,突然间手上一空,陆孝严已经把手机夺了过去,不由分说挂掉电话,又甩回了他怀里。凌希手忙脚乱接住手机,嘴巴包子样鼓了鼓,默默表达着自己的不满。这功夫程澈又打了过来,凌希看看陆孝严,将手机换到另一只手,脑袋贴近车窗想要悄悄接听,可惜没有得逞,电话才刚刚接通就被陆孝严从背后一把扯了过去,这次陆孝严直接关了机,然后把手机丢在了面前的仪表盘上。
凌希出来时没吹头发,现在自然风干了,满头乱毛蓬松地翘着,蹭得耳朵有点痒。他身手挠了两下,样子傻乎乎的。见陆孝严注意力并没放在手机上,他小心翼翼挪过去一点,又挪过去一点,想偷偷摸摸把手机取回来,不想他这头眼看就要拿到了,陆孝严抢先一步抓起手机,打开车门走了出去。只见陆孝严大步流星走出几十米,然后蹲了下去,用手在地上挖出一个沙坑,把手机往坑里一扔,又三两下用沙子埋了起来……
起初凌希还坐在位置上懒洋洋看着,直到手机被埋了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赶紧下车追了过去。跑到跟前凌希弯腰想去挖手机,被陆孝严胳膊一横挡住了,凌希瞥了陆孝严一眼,飞快转身绕到另一边,可刚伸手又被行动敏捷的陆孝严给挡了回去,他不死心,跟陆孝严老鹰捉小鸡一样叫着劲,最后两只胳膊都被陆孝严抓住了,没办法弯下腰,就干脆伸出大长腿,企图用脚去刨开沙坑解救手机。
眼看就要得逞了,陆孝严忽然一弯腰把他扛在了肩膀上,大踏步朝车子走去。这故意捉弄人的行为幼稚又霸道,让凌希十分无奈,他徒劳地伸手朝前勾了两下,又小小声叹了口气:“孝严哥,不闹了好不好?”手机也是花钱买的,进水就不能用了!
“不好!”陆孝严凶巴巴板着脸,嘴角飞快地抿了一下。
第28章 大门
陆孝严径直把凌希扛回到车子旁边,拉开车门随手塞了进去,动作简单而粗暴,好像凌希是一袋子刚从泥地里刨出来的小土豆。然后他自己绕到另一边上了车,仍旧是闷坐在那不吭声,只管一支接一支抽着烟,好在脸色倒比之前缓和了不少。
凌希揉着屁股抿了抿嘴,留意观察着陆孝严的一举一动,他能感觉到陆孝严的情绪照比平时不太对劲,所以对待那些个不明所以、不可理喻的恶作剧也表现得格外宽容。安慰人这种事他不懂,也实在无从下手,只能安安静静缩在一边,假装自己是个用来美化环境的大号工艺品摆件。
目光不经意扫过座位旁边的置物箱,凌希敏锐地发现缝隙当中卡着一颗水晶纽扣,根据大小判断,那应该是衬衫专用的。他偷眼上下打量着陆孝严,果然,在陆孝严衬衫接近领口的位置缺少了两颗扣子。就算是线断了,扣子自然脱落,也不会碰巧都在同一时间脱落,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被扯掉的,并且很可能是陆孝严自己动手扯掉的。
犹豫了半天,凌希迟疑着问陆孝严:“你是不是……遇到麻烦事了?”
陆孝严将胳膊肘架在车窗上,扭头望向远处渐渐沉入地平线的夕阳,海风迎面吹来,带着潮湿粘腻的咸腥气息。遇到麻烦事了吗?其实也算不上,不过是些丑陋、霉烂、散发着恶臭的陈年旧事罢了。那些事他不想说,不能说,不知从何说起,也没有必要再去说。
等待许久不见回答,凌希大体已经有了答案。他默默将手伸向陆孝严,在即将碰触到的时候略微停顿了一下,最后鼓起勇气,一把拉住了陆孝严的手,又很用力地握了一下:“不怕,再大的事也会过去。”他想用这种方式将力量传递给陆孝严
是啊,再大的事也会过去,过去的都无法改变,纠结于无法改变的过去才是普天之下最愚蠢、最可笑的行为。死都死过一次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陆孝严回头看向凌希,不由莞尔,虽然凌希的话很有道理,可他顶着一头杂乱的软毛,大眼睛眨啊眨的,眼珠晶亮,分明还是没长大的可爱少年样,却张口闭口饱经风霜的人生感悟,看着多少有点违和。
笑过之后,陆孝严忽然没头没脑却又无比真诚地对凌希说道:“凌希,谢谢你……谢谢你在那个时候陪着我。”
凌希眼睛瞪得溜圆,眼神里满是疑惑:“那个时候?”
“啧,说了你也不知道。”陆孝严懒得解释,也无从解释,他是个大活人,有心跳有呼吸有体温有影子,要怎么解释曾经死去过?
凌希鼓着嘴巴点点头,没有再追问下去。想一想,这世上曾经有某个人在某个时刻需要过他的陪伴,对他来说已经足够欣慰了——虽然他根本不知道陆孝严指的是什么。
凌希很享受和陆孝严相处时这种特别的感觉,他们对彼此都有很多的未知,却又并不需要言语去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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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夕阳彻底没入地平线,大海尽头只留下了一抹淡金色的余晖。车子里很静,静得让人心无杂念。
凌希练了大半天的舞,体力消耗严重,现在舒服地窝在椅子里,不知怎么就困意来袭,懒洋洋地越坐越软,慢慢往下滑,往下滑,直到缩成一小团,两条长腿委屈地蜷在那,后背像爬了毛毛虫一样小幅度地来回蹭着。陆孝严也不打扰凌希,就这么看着他坐在那犯困,看他头一点、一点的,终于成功睡着了。
伴随着凌希舒缓而悠长的呼吸声,陆孝严重新点起一支烟,寂寞地抽了几口,又忽然想到什么,叼着烟将外套脱下来笨拙地盖在了凌希身上。外套拉得有些高,遮住了凌希的鼻子,大概是感觉到气闷了,凌希不满地“哼”了一声,陆孝严及时帮忙拉下来一点,还很仔细地掖好了领口。
凌希体型偏瘦,比正常人怕冷,上辈子他习惯在车子后备箱里放一条小毯子备用。尤其是夏天,陆孝严喜欢把空调温度定得很低,凌希就在旁边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仿佛他们生活在不同的季节里。陆孝严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他知道凌希很多事,只是从没想过要为凌希做出改变。如果当初对凌希好一点,再好一点,他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呢?或许最后还是会以失败告终吧,还是逃不过命运的捉弄,先被大哥算计,再被父亲放弃,直至午夜逃亡,惨死街头……可是起码在临死之前,回忆往昔的时候,他能够脱口而出一两个幸福的瞬间……
记得有一次凌希去表演,主办方送了他一架天文望远镜,凌希很喜欢,就跟陆孝严提议要去海边观星。很不巧,那晚是阴天,两人一直守到深夜也没见着半颗星星,陆孝严想放弃,凌希却很固执地要继续等下去,最后两人大吵了一架,不欢而散。还有一次两人订好机票去日本旅行,结果陆孝严记错了时间,和朋友在夜店狂欢直到天亮。早上凌希在机场打电话给他,他没听到,凌希就一个人飞走了……算一算,他曾有过很多接近幸福的机会,可惜错过着错过着,人生就这么走完了。
烟盒满了,陆孝严将最后一根烟头小心塞进去,又伸手掸落了不慎散落在衬衫下摆的烟灰:“凌希,还记得吗,那时你也是拉着我的手……”凌希睡得很沉,完全没有反应,陆孝严仰靠在椅子上叹了口气,“树枝插在肚子上,其实挺疼的,要不是有你在旁边看着,我就叫出声了。真丢脸啊,我还一直以为我挺了不起的呢,结果莫名其妙就被玩死了……不过这次我一定会好好活着,就算死,也得是功成名就之后老死在床上。等真到了那一天,你再来陪陪我吧,说实话,经历过一次,我反倒开始怕死了……”
凌希睡着的样子十分乖巧,鼻尖儿下巴都微微翘着,脸蛋圆鼓鼓的,陆孝严忍不住伸出手指在凌希脸颊上戳了一下,凌希感觉到痒,不自觉弯了弯嘴角,旁边随之现出了一颗大大的酒窝。陆孝严尝到了甜头,喜滋滋伸手又戳了一下,又戳了一下,再戳一下,玩“酒窝游戏”简直玩得不亦乐乎。
不知哪一下没掌握好力道,稍稍重了些,结果把人给戳醒了。凌希一睁眼就看到陆孝严的手凑在自己面前,脸上还带着尚未消去的笑意,他迷迷糊糊地问:“你干嘛呢?”
陆孝严迅速收敛起笑容,用手在凌希侧脸的位置胡乱划了几圈,语气里满是嫌弃:“你脸上沾了什么东西,搞得这么脏?练完舞洗脸了吗?”
凌希信以为真,难为情地笑了一下,又急忙抬手在脸上擦了起来,因为太过用力,五官被拉扯得变了形,连皮肤都擦红了。陆孝严紧紧扁着嘴,以免自己笑出声来,每次捉弄凌希得了逞都让他有种莫名的快感。
凌希揉着眼睛坐起身,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孝严哥,几点了?”
陆孝严拨开袖口一抖手腕,照着手表上的指针念道:“快八点了,你这一觉睡得真够长。走吧,我请你吃晚饭。”
说着话他就要发动车子,却被凌希一把按住了伸向钥匙的手:“等等,我手机还没挖出来呢。”
陆孝严差点忘了这码事,他慢悠悠跟着凌希下了车,靠记忆朝着大概的方位找去。月亮很大,视野还算清晰,可放眼望去整片沙滩都长得一个样,也没什么明显的参照物,根本分辨不出哪里曾被挖掘过。
凌希似模似样用步子丈量着长度,找出个差不多的位置,用脚轻轻踏了两下,一阵窸窸窣窣的细微响动,几只沙蟹从小洞里爬了出来,边爬边用钳子捡着浸湿的海沙往嘴里塞,又将团成米粒大小的沙球给吐了出来,一颗连着一颗,在身后拖出长长的一串。
陆孝严原本还饶有兴致地抱臂旁观着,看到这一幕终于笑出了声来:“哈哈哈,好了好了别找了,不就是手机嘛,我买支新的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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