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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谨熙吸了口烟,再不疾不徐地呼出烟雾:“的确是个很有天赋和才华的人,我比他足足多学了五六年,可他只用了半年就赶上来了,也难怪老爷子偏疼。”
听到这里,关瓒心里隐隐对上了号,试探着问:“是老师喜欢的那个老小么?”
柯谨熙侧目看他:“原来对你提过啊?”
“没特意说过。”关瓒道,“可就是觉得是他。”
……
临近正午,柯谨睿才收到了关瓒的消息。
关瓒那边有严格的时间安排,下午就要开始练琴,这回柯溯管得严了,一分钟都耽误不得,更不可能让倒霉儿子来影响小徒弟。两人没聊上几句,关瓒匆匆发了句“先不说啦”,然后就没了下文。
前不久平台刚经历过一次重大更新,其他核心项目也在年中会议以后逐渐步上正轨,都处在稳定开发阶段,而跟凌微的无人驾驶项目也暂时没有新的进展。所以跟关瓒截然相反,柯谨睿眼下是真的没什么要紧事可做。
不过没事可以找事,以免闲下来寂寞体会单身狗的滋味。
柯谨睿管研发中心那边要了个高权限的账号,打算提前做新版本的规划,顺便也优化一下现有的逻辑代码,让平台数据变得更简洁一些。
这是开发者的洁癖,也可以当成没事找罪受。柯谨睿转型管理层的年头不少了,一线开发工作多年不碰,许久没有品尝过的高强度连续思考卷土重来,这一低头一抬头之间时间过得飞快。
柯谨睿的思维是被敲门声打断的,回过神才发现落地窗外天光消失,已然是华灯初上的璀璨夜景。他看了眼屏幕右上角的显示,北京时间八点二十六分,再看手机,关瓒下午没有短信过来。
工作果然使人性冷淡,这个邪不信不行。
保存好虚拟环境的代码,柯谨睿端起已经空了的咖啡杯看了一眼,对来人道:“进来吧。”
办公室大门打开,俞绍嘉提了只星巴克纸袋,笑着说:“在电梯里遇见了贝拉,听说你没走,我就买了咖啡上来看看。”他走过来,取出其中一杯放到柯谨睿面前,自己抿着另一杯喝,“怎么突然有兴趣加班了?”
柯谨睿没想隐瞒,把关瓒被大姐接走的事直接说了。
俞绍嘉越听笑意越明显,最后举起纸杯跟他一碰,说:“恭喜柯总被迫恢复单身,所以现在晚上有空,要不要跟我去个饭局?”
“这点儿?”柯谨睿笑得意味深长,“谁的?”
俞绍嘉说:“中亚投行的秦总。”
柯谨睿道:“这种就不用去了吧,推了。”
“别介啊,难得有空。”俞绍嘉劝他,“疏远也是刚忙完,乱七八糟的地方不去,就喝酒放松一下,结束以后我给你叫代驾,保证十二点以前送你回家。”
订好的地方几个人其实经常去,是三里屯那边一家店,在火爆的夜店街上独树一帜,老板把店铺一分为二,一半装修成了日式居酒屋,另一半是光线昏暗的静吧。
秦疏远比他们早到了十来分钟,已经点好了东西,正一边喝酒一边低头看手机。见柯谨睿一起过来他还挺意外,忙亲自倒了酒,先自罚一杯,再解释。秦疏远说:“不是不叫你,是知道你家里有人,多半是不会过来,就没敢在群里说,省得哪句话没说利索,再被你们仨追着怼。”
柯谨睿倒是不介意,问:“星南还在医院?”
“嗯。”秦疏远说,“他是叫过了,说有个他负责的病人今儿刚动了手术,情况不稳定,他得留下盯着点。”
三个人坐下喝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最近主要都在忙工作,话题自然也是从工作开始。这是很有默契的开场白了,尽管群里荤话满天飞,可出来见了面反而会矜持不少,话题也正经得很,至少在喝醉以前是符合各自的身份和地位的。
酒过几巡,聊天的内容放开了。
秦疏远把手机放下,说:“上次你要的面试我办的差不多了,为了效果逼真还他妈特意准备了一场初试,我亲自看了笔试部分,那小子在同届里还算不错。可惜得罪了咱们,在本专业这个圈里不好混了。”
俞绍嘉听得似懂非懂,想了想,问:“谁?”
“就是把关瓒打了的那个。”柯谨睿道,“他舅舅家的孩子,我想约出来见一面,正好借了疏远公司秋招的机会。”
俞绍嘉笑了:“谨睿你也太护短了,真是见不得关瓒吃一丁点亏。不过欺负个小鬼也没意思啊,他们家呢,有没有值得弄的?”
“你别说,我还真考虑了。”秦疏远凑过来,“那小子他爸在国内的畜牧场我查到了,除了皮革制品加工以外,副产品也有销售的门路,这里面涉及食品安全,特别好下手。”
一顿酒说早散,到后面就失控了,最后三个人都有点意识不清,还是酒吧老板帮忙叫了代驾。柯谨睿一晚上看了几次手机,迟迟没见有消息过来,这会儿坐进副驾驶又看了一次,微信里面未读消息不少,但跟关瓒的聊天界面还停留在中午那句。
来给他代驾的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司机,很健谈,说自己是国企职工,死工资太低,所以下班以后赚点外快。
雨夜的午夜湿气重,柯谨睿本身就多了,再受凉就觉得头疼,不太想搭话。
司机师傅找话不成功,很殷勤地帮他把副驾驶的座位放低了些,问:“去哪儿啊咱们?”
柯谨睿拿着手机,没报自己那套公寓,反倒说了柯溯在后海四合院的地址。
不消片刻,车子启动,柯谨睿闭目养神,漫不经心地想,这才一天不到,没想到还挺想的。
雨季阴湿,四合院修葺得再好也不比公寓,关瓒住了间偏房,感觉有点凉,也被外面滴滴答答的雨声吵得睡不着。他的手机不在身边,下午开始练琴以后便被柯溯没收了,说要等到开学再还给他。关瓒以前不觉得手机有多要紧,其实现在也是,他没瘾,既不玩游戏也不刷微博。
只是现在多了位柯先生,临睡前没听见声音,有点想。
这时,敲门声远远传来,在雨声掩盖下不那么明显。关瓒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才肯定是有动静,赶紧下床披了件外套,打伞出去开门。
关瓒见到了门外的代驾司机,又顺着司机示意看见了熟悉的路虎,以及副驾驶已经睡熟了的柯谨睿。
满心惊喜。
第44章 《战台风》
柯谨睿睡着,用手机不方便。关瓒回去拿了趟现金,跟司机师傅结清了代驾费,然后收起雨伞暂时坐进驾驶位。
车厢里有很重的酒气,关瓒第一次处理喝醉的人,经验不足,一时间难免手足无措,但又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去打扰已经睡下的徐叔。他解开拦在柯谨睿胸前的安全带,正要叫人,余光恰巧瞥见了对方手里还拿着手机,于是就先把手机取了过来,以免等下再不小心掉到座位底下,不好翻找。
手机有个抬手唤醒的功能,拿取过程中屏幕亮了。
关瓒随便扫了眼微信未读消息,发现是来自之前柯谨睿拉他进去的那个群。俞绍嘉和秦疏远简单聊了几句,大意是问到家了么,不复杂的内容错字连篇,显然也是喝多了,还艾特了两次柯谨睿,时间是一分钟前。关瓒不知道密码,也不太想触碰别人的隐私,打算先收起来,等柯谨睿醒了再说。
结果手机还没装进兜里,电话来了。
接通不需要密码,关瓒看来电人是俞绍嘉,不太见外,索性替柯谨睿接了。俞绍嘉是看柯谨睿没反应,怕出事,所以打个电话问问情况,一听这边是关瓒接的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随便打了声招呼便挂断通话去休息。
密闭的车厢空气难以流通,再加上雨天潮湿,睡久了容易受凉。
关瓒装起手机,整个人探身过去先在柯谨睿脸侧亲了一口,然后轻轻推他,说:“醒醒,进去再睡吧。”
醉酒以后睡眠会很沉,不容易叫醒,柯谨睿眉心浅蹙,过了好一会儿才微微颤了颤眼睫,可依然没醒。关瓒很喜欢他现在的模样,具体为什么说不上来,可能就是单纯的跟平时不一样,觉着很新鲜也很有趣,他趴在柯谨睿左侧的肩上,歪头打量他的侧脸。
车厢的灯暗着,光线仅来自几米之外的一盏路灯,暖黄的灯光传递至此被夜色稀释殆尽,只留下稀薄的一层,像质地细腻的釉,轻轻镀在了男人脸上。关瓒盯着那两片饱满的唇,心境绵软,像夜色般无边温柔,他既痴迷于它的凶狠老辣,又爱极了它眼前安静感性的模样。
他伸手过去,曲起食指,用关节有一下每一下地刮弄男人颈项间略微凸起的喉结。
猫抓似的搔弄很痒,柯谨睿醒过来,先是定了定神,继而偏头看向过来。他的神色全无讶异,可说出来的话却是:“你怎么在这里?”
“这还得问您呢,”关瓒笑得眼睛弯起来,“怎么想起让代驾开过来了?”
柯谨睿这才想起来酒吧的事,坐起身,他捏了捏鼻梁,说:“大概是喝多了,最后想着的人是你,就让他来这儿了。”他缓了口气,空余的那只手下意识去摸西装口袋,没找到手机。柯谨睿问:“几点了?”
关瓒把他的手机递过去,回答:“快一点了。您不能酒驾,要不然就留下来吧?”
柯谨睿点了点头。
关瓒撑伞下车,绕到副驾驶接柯谨睿。
现在看来似乎喝得也没有太多,睡一觉起来精神状态还不错,不过脚步有些虚浮。胡同里的照明不好,雨天又有积水,关瓒担心他走不稳再出问题,原本想扶着胳膊,结果柯谨睿比他想法直接,很是干脆地伸臂一揽,拿关瓒当人形拐杖使。
这套四合院空置了有段时间了,眼下也是临时起意要住,多余的客房没来得及收拾,关瓒也有悄咪咪的小私心,就把柯谨睿带去了自己房间。
倒也没做什么有的没的,关瓒放了热水,又泡了杯淡茶等他洗完出来解酒,然后先上床淌下。整个白天他都没闲着,时间有限,所以只能加倍练习,柯溯替他选了两个考核曲目,爷俩就连吃饭的时候都在讲曲子的背景,以便于让关瓒更好的理解音符背后的意境,弹出感情。
从中午一直到晚上,少说弹了七八个小时,关瓒不怕练习,对长时间做单一一件事也没有抵触心理,不过手指就免不了受苦了。古筝是右手主要负责弹琴,问题不大,然而左手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按弦,关瓒的指腹肿了,痛感明显,他闲得没事按了按无名指,觉着皮肤下面软乎乎的,可能有积液,明天多半会冒颗水疱出来。
柯谨睿洗过澡,一出盥洗室的门还以为关瓒睡了,绕到床边才发现小家伙还睁着眼睛,特别像躲角落里没安好心的小狐狸,模样乖顺无害,眼神贼不溜秋。这边没有准备多余的睡袍,也没有可以换洗的衣服,柯谨睿是不可能再穿刚才那套,索性赤身裸体地出来,十分坦然地端起茶杯喝茶。
关瓒盯着所有人都会第一眼注意到的地方,看顶端悬着的一滴水珠摇摇晃晃,最后很调皮地滴落下去。
羡慕那颗水珠。
小朋友不知羞耻地想。
喝完茶水,柯谨睿随手灭了床头的台灯,掀开被子上床。关瓒凑过去,很自然地钻进他怀里,伸手搂着腰。柯谨睿侧过身子,一条手臂揽在关瓒脊背,另一只随意搭在腰间,他漫不经心地说:“还以为你什么都没穿呢,看来是我想多了。”
关瓒规规矩矩穿了全套的睡衣睡裤,在柯谨睿怀里心满意足地合着眼,骄矜反驳:“怎么可能,我又不是您?”
柯谨睿无甚明显地扬了扬嘴角,静了半晌,问:“怎么没想着给我打个电话?是太忙了,还是觉得没有必要?”
“是挺忙的。”关瓒如实道,“不过不打只是因为没机会,手机被老师拿走了,要等到开学以后再还给我。”
柯谨睿说:“想不到老爷子的做法还挺传统,对你有效么?”
关瓒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评价:“的确有助于集中注意力,不过并没有阻止我想您。”说完,他扬起头,在黑暗中吻了吻柯谨睿的下巴,吻得随意又认真。末了,关瓒复又开口,嗓音是灌满情谊的温柔绵密,更有藏不住的笑意:“您知道刚才在车里看见您,我有多开心么?”
“有多开心?”柯谨睿问。
关瓒逗他:“恨不得把代驾司机搂过来亲一口。”
柯谨睿:“……”
“这种表达方式不太好,”柯谨睿正色指出,“换一个。”
关瓒笑着说:“亲他是不可能了,所以我上车以后偷亲了您一下。”
“乖。”柯谨睿低头含住关瓒的耳垂,用舌尖细细地舔,“是回礼。”
关瓒困得打了个哈欠,弱弱地回了句:“收下了。”
一夜无梦,睡得特别踏实。
第二天关瓒被热醒,过了几秒反应过来,赶紧拿手背去试柯谨睿的体温,有点烫,应该是低烧了。关瓒对小伤小病的处理经验就特别丰富了,起床以后先拿湿毛巾冷敷,然后洗漱换衣服,去找徐叔拿药。
柯溯已经起来了,原本正跟葡萄架下面听早间新闻,这会儿听说柯谨睿半夜过来,心里高兴归高兴,但非得固执地绷着张脸进屋看他,还得把宿醉、淋雨、有家不回种种罪行唠叨完一遍,最后问关瓒:“怎么样了?”
关瓒把体温表拿出来,看了看,说:“37度5,不严重,吃点药再好好睡一觉,明天应该就没什么事了。”
老爷子放心了,又开始毒舌儿子,边数落边差遣徐振东赶紧找保洁回来收拾屋子,必须分开睡,以免把感冒传染给他的宝贝徒弟。
忙完一圈,关瓒被柯溯带出房间,先去冲了袋感冒冲剂预防,吃过早餐,两人进琴室练习。
柯谨睿睡到下午,实在躺烦了,索性起来散步,也想看看关瓒在做什么。
前一天的雨还没停,走廊外雨落屋檐,滴滴答答地响。天色烟灰,比上午时更暗,却衬得院子里植被翠绿,带着夏季特有的新色和通透,非常醒目提神。
室外和风细雨,无限安逸,远远有乐曲声传来,却是疾风暴雨的快节奏。柯谨睿循声朝琴室的方向瞧了眼,对柯溯会安排关瓒练习这曲毫不意外。
当年,柯溯偶然发掘了关郁文,除了惊叹于他过耳不忘的记忆力以外,便是欣赏那一双灵巧而精准的手。二十一弦的古筝,错对音准全然是在毫厘之内,尤其是在超高速演奏的情况下,关郁文就是有那样的手速,可以用比正常节拍要快上一倍的速度演奏,将《战台风》的狂风骤雨表现得淋漓尽致,令听者身临其境,受音符支配感染。
那是他无法复制的才华,惊艳了当时的民乐圈。他入行时已是少年,却也成名于少年,他在短短几年中接近顶峰,只差一步便能超越柯溯,然而他永远没能走到最后,就从神坛跌落,摔得粉身碎骨。
柯谨睿站在琴室外,透过窗格去看背对他弹琴的关瓒。
与斯文典雅的气质不同,他的手比关郁文更快,音色锋利,带有显而易见的攻击感。琴声背后,一场毁天灭地的暴雨呼之欲出,高潮迭起,酣畅淋漓。不多时锐气收敛,云开雾散,台风过境,留下和风细雨的艳阳天。
关瓒收音,手起,落于琴头,余音飘散,满室安静。
柯谨睿想,他们真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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