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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佶轻轻一叹:“诚王殿下福大命大,想来是能挺过这一遭的。”
雍王看了梁佶一眼,听说他话外之意,知老四伤势慎重,他眼珠子转了转,脸上的神情辨不出喜怒,梁佶只窥了一眼便低下了头,实在是雍王身上的煞气太重,让人后背发麻。
“父皇可容我过去请安了?”雍王没有在问诚王,反倒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梁佶一怔,回想着晋文帝的话,之后说道:“圣人眼下正在小歇,等姚大人回来后还要面见,若王爷想请安,不妨晚一些在过去。”
雍王口中发出一声“唔”,掩去眼底重重的阴霾之色,说道:“既如此,便稍晚些在去与父皇请安了,我也不多留梁公公了,知父皇身边离不得你。”
梁佶眼睛弯了一下,轻应一声,之后带着御医回去复命。
梁佶脚步放的极轻,晋文帝却好似背后长了一双眼睛一般,撂下手上的盖碗,漫不经心的开了口:“老三的伤势如何?”
梁佶回道:“雍王殿下并未让御医诊治,说是在围场时已经有御医瞧过了。”
晋文帝点了点头,又听梁佶道:“雍王殿下刚刚问起您可曾歇下,想要过来给您请安,奴才想着圣人已累了大半天,便与殿下说让他晚些在过来。”
晋文帝似笑非笑的瞧了梁佶一眼,倒没有怪他自作主张,想来他的做法是甚合晋文帝的心意。
“替我去老四那边守着吧!若有什么消息便及时来传,另叫人守在行宫外,五郎一旦过来,便立即带他来见。”晋文帝沉声吩咐道,挥了下手,让梁佶退了下去。
梁佶望了一眼晋文帝疲惫的面容,心中一酸,无声的退了下去。
晋文帝口中溢出一声轻叹,缓缓的阖上了眼睛。
这一觉晋文帝睡到了夜色降临,若不是姚颜卿觐见,只怕他未必会醒来。
“让五郎进来。”晋文帝淡声吩咐道。
姚颜卿进来时,内侍正在服侍着晋文帝洗漱,姚颜卿见礼后便避到了一旁,等着晋文帝问话,不知过了多久,屋内的人都退了下去,晋文帝抬手召了姚颜卿上前,接过他呈上的金吾卫令牌,眼底闪过一抹欣慰之色,他的儿子也如他一样,不曾辜负了他。
“坐下说话吧!”晋文帝抬手指了一下他身下的宽倚。
姚颜卿轻应一声,坐到了晋文帝所指的位置上。
“可有调查出是谁射杀的老四?”晋文帝淡淡的问道,却并未提及雍王半字,显然在他心中已有思量。
姚颜卿并未意外晋文帝会有此一问,若他当真曾疑心雍王,便不会在事发后让雍王自行回宫。
“臣已彻查清楚,诚王殿下那当胸一箭来自金吾卫的侍卫。”姚颜卿轻声回道,并把证词曾了上去,再此之前他颇有犹豫,没有任何一个父亲想看见自己的儿子自相残杀,也许他把证词呈上去后,等待他的会是帝王的迁怒,可姚颜卿愿意去下这个赌注,在事发如此突然的情况下,晋文帝依旧冷静的作出了安排,留他善后,便能看出晋文帝对诚王遇害一事的态度。
晋文帝冷冷的翻阅着一张又一张纸张,他神色漠然,这位极具有自制力的强悍君王哪怕在面对这样让人痛心的事实时,依旧面不改色。
“朕以为朕做出了最妥善的安排。”晋文帝缓缓的开了口。
姚颜卿不敢言语,他注意到了晋文帝微微发颤的手,甚至能从他身上感受到哀恸之意,哪怕仅仅是一瞬间,这位运筹帷幄的帝王也如一位普通的父亲一般,会为儿子走上歧路而伤怀。
“圣人,许是诚王殿下一时受人蒙蔽。”姚颜卿说出违心的安抚之言。
晋文帝紧紧的攥在手中的纸张,闭上了眼睛,声音冷沉:“你不必为他说话,他在做下这样事的时候心中便没有我这个父亲了,逆子,当真是逆子,竟不惜自残以陷害兄长,这样卑劣之人怎配为朕的儿子。”
诚王的伤势瞒不过晋文帝,在得到这份证词以后,他如何能不清楚诚王的打算,老三一旦被他厌弃,他能选择的只有谊训这个皇孙,以老四的心性,为保谊训能万无一失登上皇位,必会下手除掉一切的障碍,晋文帝忍不住冷笑一声,他这个做父亲的到时便是他要除掉的第一人了。
好一个一箭双雕啊!果真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儿子,晋文帝可以想象,若是他真迁怒了老三,到时候以老三的性子,只怕会生出反意,一旦走到这一步,便是亲子他也会手刃,这就是帝王家,只有权利和猜忌,骨肉之情又算得了什么。
姚颜卿唇角为不可察的勾了下,诚王走错了这步棋,他想要赢得更多的时间来部署,为儿子铺路的目的没有达到,晋文帝并未因诚王受伤心软,甚至表面来看并没有因这件事迁怒雍王,反而是诚王彻底失了帝心。
“原成如今何在?”晋文帝目光冷光闪烁。
姚颜卿轻声回道:“因事出有急,来不及回禀圣人,余副统领已率人去缉拿。”
晋文帝点了点头,吩咐道:“为朕拟旨。”
姚颜卿出去叫人取来了笔墨,立于案前,却久久未曾听到晋文帝的话语。
“温氏得沐天恩,贵为皇后,然听信佞言,不辨忠奸,教子不严,有失妇德,难立中宫,黜其封号,贬为庶民,其子燕溥,性情癫狂,柔奸成性,黜其亲王位……”晋文帝说道此处顿了一下,眼中露出冷漠之色:“贬为郡王,以谨为号,即日起迁至京郊别庄静养。”
姚颜卿闻言眸中难掩惊色,他虽知虎毒不食子,诚王必将失了圣心,可却想不到晋文帝竟会以废后为开端了结这桩事,更会贬诚王为谨郡王,这个“谨”字对比“诚”字实在是莫大的讽刺。
“这是朕的亲子,朕亲自教导了他数年,比之三郎更为爱重,这就是朕曾爱重的亲子。”晋文帝脸色阴晴不定,冷笑连连。
姚颜卿不敢应声,头垂的更低了,却听晋文帝道:“原成当众刺杀谨郡王,罪无可恕,诛其九族,此事不必在回朕,由你全权负责。”
姚颜卿口中应了一声,明白了晋文帝的用意,此事将终结在原成的身上,他虽恼怒于谨郡王,却依然要顾全大局,不会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毕竟谨郡王所行之事实在卑劣,若传扬出去实是皇室之耻,只不过,一句别庄静养已注定了谨郡王的命运,虽晋文帝留其性命,可依谨郡王的病体,再受此打击,怕是等不到今年的第一场雪了。
第125章
是夜,一道人影飞速的闪进了行宫的交辉园,摸进了北边的屋子,屋内漆黑一片,绵长的呼吸声微弱的在寂静的房中起伏着,显然床上的人正陷入梦乡。
雍王轻手轻脚的靠近了床边,刚一探出手去,床上的人便飞快的起身,摸向了放置在身侧的横刀,雍王欺身而上,没等床上的人抽出横刀便被他压制在了身下,捂住了口鼻。
“五郎,别出声,是我。”雍王声音压的极低。
姚颜卿微微一怔,随即轻轻点了下头,又伸手拍了下他的手臂,雍王会意的送开了口,之后人便上了床,半仰在了床上,以免让自己的影子映在了窗上,招来侍卫。
“王爷怎么过来了?”姚颜卿声音同样压的极低,谨慎的朝着雍王的方向挪动了下身子,两人肩并肩半仰在了一处。
“今晚我过父皇那边请安,父皇并未召见。”雍王皱眉说道,温热的呼吸扑在了姚颜卿的耳畔。
在夜色中姚颜卿抿了下唇角,说道:“这个时候,圣人心情必不会痛快,未曾召王爷进去并不稀奇。”
雍王笑容微冷:“只怕父皇是疑心上我了。”雍王不得不做此怀疑,只是此“疑心”非彼“疑心”,他口中所指乃是帝王对“臣”的忌惮,儿臣,虽有儿字在前,可却依旧有一个“臣”字。
“王爷夜探交辉园就为了说这些无稽之谈吗?”姚颜卿脸色微冷,不愿意碰触这样的话题。
“五郎觉得是无稽之谈?你何时也学会自欺欺人了,白天时父皇将可号令金吾卫的令牌交付到你的手中,又未曾命我随他一同离开围场,其中深意以你的聪慧会看不透?”雍王自嘲一笑,不知是笑他自己,还是笑晋文帝,天家果真无父子之情。
姚颜卿神色如常,手掌却紧紧的攥了起来,低声道:“王爷还是慎言的好,如今这种时候,您不该来此,若叫圣人知晓必会惹其生疑。”
姚颜卿当然猜到了晋文帝的用意,从金吾卫的令牌交付到他手中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了,晋文帝明面看来已将他与雍王绑在了一条船上,可他却也试探,试探他的忠心,试探雍王的忠心,他该庆幸的是,雍王并未露出初长成的獠牙,否则不单单是雍王,便连他都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姚颜卿强忍住心里的沉重,轻声道:“不管圣人是何种用意,这个时候您该稳住自己,诚王已被贬,温皇后更被贬为庶民,诚王一脉绝无翻身的希望。”
雍王轻叹一声:“可我也走在了悬崖边上。”雍王不敢赌那一点微薄的父子间的信任,连老四,父皇亲手教养大的儿子,曾被寄予很高期望的儿子,他都能毫不犹豫的弃之,他又算得了什么。
姚颜卿沉默了一会,才道:“王爷此时担心尚嫌早了些。”晋文帝如今尚年富力强,未必会太过忌惮自己的儿子,只不过经诚王一事后,他怕也不会托付更多的信任了,
雍王苦笑一声,他不觉得自己的担心尚早,作为儿子他对于自己的父亲还是有一定了解的,帝王多疑这一点在父皇的身上已显露无疑,若不然,他们这些成年的儿子也不会拖到至今才被册封为王,更不会将他们长留京城,而不是让他们远赴封地。
雍王明白晋文帝的用意,他一直在削弱皇子对帝王的威胁,当年召他们回京,也不全然是因为老四之故,也是忌惮他们手中的兵权。
“若五郎是我,此时会如何做?”
夜色下,姚颜卿看不见雍王脸色的神色,而他这个问题,更是让他难以回答,沉吟了半响以后,他才淡淡的道:“圣人并未提及小皇孙要如何处置,只怕圣人未必会将他迁去京郊,您得善待他,得让圣人看见您对小辈的慈爱之心。”
姚颜卿犹豫了半响,才给出了这样一个答案,若说让雍王为诚王求情,这过于虚伪,可善待诚王之子,却能叫圣人看见他也有心软的一面,让他明白雍王有“情”,这才会减少父子间的猜忌,若雍王连一个稚龄孩童都容不得,如何让圣人信任他们之间的父子之情。
雍王脸上闪过了然之色,不知是不是因为姚颜卿语气中的沉着之色,他心中的石头落了地。
“父皇是推了原成掩盖这件事是吗?”雍王低声问道,语气肯定。
姚颜卿笑了一下,道:“您不该过问这件事。”
“所以我只在你面前这样问。”雍王唇角勾了勾。
姚颜卿微怔了下,他实在不曾想到雍王对他会信任至此,这种信任本该让动容,可他却觉得心冷,为上辈子的他觉得心寒。
没等姚颜卿开口,雍王已丢开了这个话题,语气温和的道:“今日在围场你怕是吓到了吧!”
姚颜卿反问道:“王爷觉得我会吓到?”姚颜卿性子里有几分执拗,决计不会在人前露出狼狈之相,哪怕当时他真的被惊惶的情绪所包围,嘴上也是不肯落了下风的。
雍王忍不住笑了一声,惹得姚颜卿皱起了眉头。
“五郎未曾吓到,我却吓到了。”雍王用温润的声音说道,他手臂垫在了脑后,眼中闪过后怕之色,即使知道姚颜卿未必能看见自己的动作,却点了点头,说道:“我吓到了,五郎,我第一次体会到了恐惧二字的威力。”他声音中带有几分不易察觉的颤音,几乎让姚颜卿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雍王只要闭上眼睛就忍不住想到今日的场景,他的手甚至不由自主的微微发颤,不敢想象他若是晚到一步,姚颜卿可还会如现在一般并肩仰卧在一处。
姚颜卿脸上的神情繁复,心中更是百味澄杂,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沉默下来。
雍王轻轻一叹,忍不住握住了姚颜卿的手,这一刻他心中并无半分旖旎,紧紧觉得握住了这双手,感受到他肌肤上温热的触感,能平复他惊慌的情绪。
“五郎,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总有一天我会给你,可你也得给我机会,哪怕你不喜,可你也得让我知道,你若不想说,我便不问,你教我好不好?教我如何能讨得你的欢心。”雍王声音放的又轻又柔,眼睛极其真诚。
姚颜卿无声一叹,把手抽了回来,眼神晦暗莫名,半响后,才道:“王爷,怕再过一个时辰天便该见亮了,你若再不离开,怕是走不了了。”
雍王微微一笑,并不急迫的想要姚颜卿给出一个答案,他点了下头,道:“是该离开了。”他总不能为五郎惹出事端来。
雍王从床上下了地,扭头瞧了姚颜卿一眼,唇角勾起:“我就当你应了。”
姚颜卿一怔,等雍王走后才明白了他话中所指,随即苦笑,想要讨一个人欢心是何其难,若无心,便是使出千般手段又有何用。
雍王离开时刚过了丑时,姚颜卿睁着眼睛盯着床顶,不知过了多久又睡了过去,只是后半夜这一觉睡的并不安稳,前世像一幅幅画卷一般不停的在他面前展开。
他站在永寿宫中,看见另一个他被人压在了地上,狼狈的简直可笑,姚颜卿皱着眉头,想要上前去阻止,却发现他脚下并未能挪动一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另一个自己露出不可置信之色。
姚颜卿听不见任何的声音,只能努力的注视着高高在上的温皇后一张一合的红唇,随着她唇角轻勾,露出一抹阴冷的笑,他听到尖利的声音。
“你以为那个孽子喜欢的人是你吗?错了,他喜欢的人是杨士英,是你的弟弟。”
姚颜卿露出一个轻蔑的冷笑,想着,那又如何呢!他根本不在乎。
可另一个自己显然并不是如此做想,他摇着头,口中说着反驳的话。
“若他喜欢你,今日他又怎会带杨士英去围场?”温皇后露出恶意的笑,伸出续着长长指甲的手指挑起了被压制在地上人的下颚,又厌恶的甩开。
“谁能来救你呢!那个孽子不在宫中,你的母亲如今怕是在昌庆宫等着你的死讯。”温皇后冷笑着让侍卫行刑,口中说着残酷的话:“你该恨的是燕灏,是你的母亲,是他们把你视做了弃子,记着,下辈子若要报仇也要寻对了人,莫要在如这辈子一般愚蠢了。”她要那孽子所爱之人临死也尝尝什么是锥心之痛,还有什么被所爱之人视作弃子更为残忍,温皇后唇角流露出快意的笑。
姚颜卿眼睁睁的看着另一个自己下身染满了鲜血,伴随着温皇后如利剑一般的话,那双眼睛一点点的阖了上,一口气已然有进无出,他竟有了感同身受的痛感,可他只能冷眼瞧着那个狼狈不堪的自己被人抬出了永寿宫,他脚下的步伐不受控制的出了永寿宫,来到了一座宫殿,清晰的听见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母后,难道非要五郎的命不可吗?他是我的儿子啊!”
那是他生母的声音,姚颜卿露出了讽刺的笑。
“你若不将他推出去承受温氏的丧子之怒,受到迁怒的便会是四郎,你以为让温氏相信四郎不过是姚颜卿的挡箭牌是这般容易的事吗?”那是祁太后的声音,阴冷的让人心中发寒。
“母亲,可若是她发现五郎并不受圣人重视又该如何?”福成长公主声音中透着惊慌之色,显然她作出了选择。
“她等不到那个时候了,无故杖杀朝臣便是贵为太后也难逃国法惩治。”祁太后冷冷的说道。
姚颜卿听着这些话,露出了嘲讽的笑,好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姚颜卿醒来时,天色已亮,唇角尚勾着讥讽的弧度,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唇角,口中溢出一声冰冷的笑。
第126章
晋文帝废后的旨意让所有人都感到心惊,废后不单单是圣人的家事,更事关国体,可旨意已出,断然没有收回的可能性,饶是有人想问废后温氏求情,也无从开口。
“圣人是彻底断了谨郡王的念想啊!”徐太傅感慨的开口说道,若他还顾念几分父子之情,决计不会动废后的念头,没有任何一个帝王的生母会是下堂妻,这对谨郡王来说终是一生的污点,日后史书提及,也会提及他乃废后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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