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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秦艽已先去要了鲜肉小云吞,见还有咸笋鸡肉的,便也要两碗,小贩见这小哥穿着锦布厚袄,脖领和袖口处还镶了一层灰鼠毛,当即笑道:“小郎君也是来参加院试的?”

秦艽嘿嘿一笑,下巴抬了抬:“小哥误会了,我是陪着我家郎君来的。”

小贩利落的将小云吞老了出来,倒在了碗中,口中笑道:“那小的祝您家小郎君今日能一举夺魁。”

秦艽闻言哈哈大笑:“小哥这话可是说晚了。”说完,他先接过一碗小云吞尝尝了,见味道确实鲜美,这才让一旁收拾桌子的小媳妇将云吞都端到桌上,他转身去请了姚颜卿过来。

姚颜卿一行人确实异常打眼,今日抬轿的四个轿夫也不是外面服侍的粗使下人,而是会拳脚功夫的看家护院,穿着也甚是体面,短打的劲装,里面加了一层水獭毛,往姚颜卿身后一站,不像轿夫,反倒是像护卫,他前面还有官桂和秦艽两个开道,极是气派非凡。

“瞧瞧,这又来了一个。”坐在里面的一桌的客人哼声说道,声音未曾压低,似有意让人听见一边,先是朝着姚颜卿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又朝着斜对面的一桌努了努嘴。

官桂瞧见那人做派,当即皱眉,面露不悦之色。

姚颜卿回首一瞧,便勾了下嘴角,道:“不必理会,赶紧用完好进学府。”

官桂应了一声,招呼着那四个护院去用饭,他则端着碗站在了姚颜卿身边,姚颜卿抬手压了压:“做下一道用吧!在外面不必究这些。”

官桂应了一声,和秦艽坐了下来,低头吃了云吞,如他们这样的小厮,是姚颜卿身边一等得意人,在姚家什么美味不曾吃过,如今吃这鲜肉小云吞也不过是尝个新鲜罢了,毕竟小摊子上的用料总比不得府里考究。

姚颜卿不过吃了两口便撂下了碗,他本就意不在此,不过是想寻个由头过来听听这些学子对圣人增添一场策论有什么议论之言罢了。

“小兄弟可是第一次下场?”有人观望了半响,便过来搭了话。

姚颜卿虽已是及冠之年,可因是南人,虽身量高挑,可骨架纤匀,面上又挂着若有似无的笑,瞧着便像是哪个富户之家出来的小郎君,也无怪有人觉得他是初次下场。

姚颜卿微微一笑,反问道:“阁下也是?”

那人当姚颜卿默认了他的话,笑道:“已是第三次下场了,本以为这次能有些把握,不想圣人又增添一场策论。”说罢,轻轻一叹。

姚颜卿挑眼打量着那人,瞧着也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便笑道:“今科不中下科来,总有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

那学子苦笑一声,道:“家里为了我念书已是将能变卖的家产都变卖了个干净,若今科不中,也不必在等三年了,倒不如回家种地的好,也免得拖累了家中的老母与贤妻。”

“三郎,与那等人有什么好说的,赶紧回来,一会便要进场了。”与那学子同桌的友人扬声唤道,语气中带了几分不屑之色,像这等富贵人家养出的小郎君他见多了,下场不过是为了博些名声罢了,说不得家中早已有了安排,怎又知他们这些寒门子弟的苦处。

秦艽面色微微一变,当即怒视那人,姚颜卿则是不以为然,轻轻摇了摇头。

那学子面露歉意之色,轻声道:“那是我同窗友人,性子有些直爽,还请小郎君勿要怪罪。”

姚颜卿从雪狐大氅中探出一只手,摆了摆,又一指自己侧首的位置,笑道:“无妨,郎君不妨坐下说话。”

那学子犹豫了一下,才坐了下来,轻声道:“还未曾问起郎君姓氏,实在是失礼了。”

姚颜卿笑道;“我字朝辉,家中排行第五,郎君只管唤我一声五郎便是。”说话间,姚颜卿脸上笑意不变,目光却在那学子脸上停留了片刻。

那学子却笑道:“我年纪应大五郎君一些,便托大换一声五郎了,我姓严,名昆,行三,若五郎不嫌可唤我一声三郎,说起来也真是巧了,今科副考官之一姚大人小字倒与五郎相同,听说在家中也行五,你们倒也是难得的缘分,说不得能叫姚大人高看你一眼呢!”这人倒当真未曾将姚颜卿往考官身上联想,一来姚颜卿说的一口官话,二来他瞧着年纪也小些,又平易近人的很,实与他想象中的四品官员无一分相同。

姚颜卿笑而不语,反倒是官桂扭头笑了一下,觉得这人实在眼拙,连他家郎君都不识得,实在是白白浪费了这一场机遇,也难怪连考两次都未曾有了功名在身。

如严昆这等二十出头尚未有功名在身的学子并不稀奇,参加童试者并不意味着都是十来岁的少年郎,甚至有些白发苍苍的老者,像姚颜卿这般,年纪轻轻便位极人臣的,乃是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若非晋文帝有意提携于他,等他坐到御史中丞这个位置,不说四十开外,也得过而立之年了。

棚子里的学子见严昆与姚颜卿相谈甚欢,便也兴起了结交之心,走过来攀谈,不过几句话,姚颜卿便已是品出了这些人的深浅,倒有一人叫姚颜卿颇有些另眼相待,那人自称姓裴,名春霖,到真是少年郎,不过一十有八,却很是言之有物,在过几年必能在会试中崭露头角,只不过姚颜卿有些为其可惜,此人相貌实有些不端,若非有大才可叫圣人爱惜,将来殿试时必会吃了相貌的大亏。

晋唐选官不止看学识,还要风度相貌,若容貌不端者,实难得到重用,至少在朝堂上一眼望过去,都算得上是相貌堂堂,便是年迈的老臣,也能看出其年轻时的风姿,是以才会有人觉得姚颜卿如此青云直上,他令人觉得赏心悦目的好相貌乃是一大助力。

众人与姚颜卿一番交谈下来,皆对其刮目相看,本以为他不过是金玉其外的富贵人家的小郎君,对了应付家中长辈才下场一试,谁知其经腹满纶,提出的观点简直叫人惊艳叫绝,有不少人甚至觉得此子必为院试榜首。

“不知郎君师承何人?”有人忍不住问道。

姚颜卿微微一笑:“集贤书院沈先生。”

集贤书院大名实在如雷贯耳,众人听其是沈先生的高徒当即肃然起敬,心道,难怪有此高才,果真是名师出高徒。

严昆却是一怔,长大了嘴望着姚颜卿,见他起身一掸身上的雪狐大氅,举手投足之间贵气难言,嘴唇上下阖动,激动的说道:“学生有眼不识泰山,竟不识姚大人,实在惭愧,还请大人勿怪学生失礼之处。”

他话一出口,便惹得棚子内顿时鸦雀无声,众人皆惊疑不定的望向了姚颜卿,在一回想姚颜卿的话,字朝辉,家中行五,又出语成章,文思敏捷的叫人叹服,不是上一科状元公又会是哪个,他们实在是有眼不识泰山。

姚颜卿微微一笑:“严三郎不必如此,是我未曾表明身份,怎能怪罪于你。”说罢,他声音略提高了一些:“时辰已经不早了,我在学府恭候各位,盼众学子皆能功名加身,日后成为晋唐能臣,为圣人分忧。”

姚颜卿提步而去,身上的大氅被风吹的猎猎作响,他口中的话实在令人激动不已,至少这一刻,众人心中都豪情万丈,更觉得这位姚大人与传言中甚为不同,传言中这位姚大人南下大肆敛财,更为了一己之私参其继父之子,可如今亲眼瞧见,实难将他与传闻中的形象联想到一处。

一时间,众学子对这个传说中的人物心中有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好也罢,坏也罢,不管如何他已在这些学子的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深刻印象。

第131章

姚颜卿一举一动,倒被有心人看在眼里,有人为了好跑到了主考官礼部侍郎唐景田面前去说的绘声绘色,只差明言其未曾将唐侍郎放在眼中。

礼部侍郎哈哈一笑,目光颇有深意的看着翰林学士陆九龄,笑道:“年轻人行事跳脱一些也是有的。”

陆九龄似没有察觉礼部侍郎的目光一般,笑道:“还是唐大人有心胸,能容得下人,难怪圣人会放心你任童试主考,说起来这也是姚中丞的福气。”

这话便带有一些挑拨的意味,礼部侍郎当即笑道:“陆大人说笑了不是,圣人不管让谁任主考都有其考量,咱们同朝为官,皆是为圣人尽忠,难不成还要学着内院的妇人一般拈酸吃醋,如此岂不是贻笑大方。”

礼部侍郎将陆九龄的小心思比作内宅妇人手段,虽是含笑而语,却难掩讥讽之意,反倒是叫陆九龄说不出话来。

陆九龄干笑一声:“唐大人说的是。”

礼部侍郎负手立在窗边,目光遥遥的落在由远及近的姚颜卿身上,从圣人当日让他发表意见之时,他便看明白了圣人对姚颜卿的提携之心,叫他任童试副考官不过是对他一种历练罢了,既如此他又何必与年轻人一争长短,没得惹圣人不悦。

“唐大人,陆大人。”姚颜卿进了门,拱手唤道。

陆九龄脸上挂着虚假的笑,点了点头,礼部侍郎则笑道:“五郎喝口热茶暖暖身子,今儿这天可真是冷。”

自打晋文帝对姚颜卿以五郎相称,朝中但凡比姚颜卿年长者,又有与之亲近之意,都也随同晋文帝一般唤其一声五郎。

姚颜卿解了身上的大氅随手搭在了宽倚上,笑道:“可不是,这应该是近几年来下的最大的一场雪了。”

礼部侍郎微微颔首表示认同,口中道:“就是苦了这些学子们了。”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若连这点苦都受不住,将来又如何能报效朝廷,为圣人分忧。”陆九龄冷哼一声道:“年轻人便该多吃一些苦,想当年,咱们何尝不是寒窗苦读十数年方有今日。”

姚颜卿笑道:“这些学子年轻尚轻,若因为一场童试便熬坏了身子骨可不值当。”说完,他朝礼部侍郎微微拱手,道:“下官以为不妨在放饭的时间再供应一碗热汤,也叫这些学子能暖暖身子。”

未等礼部侍郎开口,陆九龄已冷笑一声:“姚大人倒是心善,知道的这是童试考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酒楼了,咱们当年一路熬过来,远的不说,便说会试,一连九日可不曾有什么人给咱们送上一碗热汤。”

礼部侍郎笑着打了圆场,道:“咱们会试之时都多大年纪了,身子骨自比这些少年郎要强壮,依我来看,五郎的提议倒也无错,放饭时便叫他们烧一些热水,正好也可就着馒头一道用了。”

陆九龄嘴角勾了勾,道:“唐大人如此说,我又能说什么呢!”

他负手背身而立,目光眺望到了场内,冷冷的打量着场内的学子半响,忽儿的冷笑一声,道:“如今这些学子倒越发的不成气候了,不过是天冷了一些,举止便如此不端,也不怕污了卷子。”

姚颜卿轻轻挑眉,起身站在了窗边,顺着陆九龄的目光望了过去,见场内几个年纪偏小的学子许是因为冻僵了手,正双手合十不停的搓着,不时又对双手哈着热气。

“这天如此冷,冻僵了手脚也不是稀奇的事,为了能更的执笔,这样的举止也不能算做不端。”姚颜卿淡淡的开口说道。

陆九龄看了姚颜卿一眼,讥笑道:“看来姚大人是颇有心得。”

姚颜卿不明意味的笑了一声,回道:“只怕比不得陆大人有心得。”

陆九龄脸色微微一变,他自是听出了姚颜卿的言外之意,他乃是寒门出身,自幼穿的是粗布衣裳,到了冬日便将家中能穿的衣裳全部裹在身上,以此御寒,如场内学子这般的举止,他当年下场之时亦曾作出,如今他讥讽场内的学子在前,姚颜卿用话讥讽他在后,如何能不让他面色大变。

“咳,五郎,下一场由你替换徐大人监考可好?”礼部侍郎不愿让陆九龄和姚颜卿在这样的场合发生冲突,便插嘴问道。

姚颜卿微微一笑,从善如流:“下官听大人的安排。”

礼部侍郎脸上露出了微笑,眼底带了几分满意之色,又淡淡的撇了陆九龄一眼,道:“陆大人与我便在明日监考,后日咱们这把老骨头便躲一回懒,让五郎和徐大人多受一回累。”

陆九龄嘴角勉强勾了一下,他总是要给唐景田几分薄面的。

“唐大人如此说便如此办吧!我没有意见。”

中午日头高挂,学府内响起了沉闷的钟鼓声,此声一响,便叫考场内的学子们神情发了不一的变化,有人欢喜有人愁,而那厢有小兵推着双轮木板车进了场内,将试卷收到了车中,之后又推了出去。

没过多时,又有人推着双轮木板车进入考场,掀了盖在上面的白布后,露出了颜色发黄的馒头,每人分到两个,外加一碗烧的滚烫的热水,倒可叫这些学子将干硬的馒头浸泡到水中来吃。

徐大人与礼部侍郎笑道:“这心思倒是巧妙,若不然这馒头还真叫人难以下咽。”他手中拿着一个馒头,另一只手手指曲起在上面敲了敲。

姚颜卿手上也拿着一块粗面馒头,用了力才将馒头一分为二,里面尚可见细碎的棒子芯,掰下一块扔进热水中,待馒头泡的稍软了些,姚颜卿才送进口中,这一吃便叫他皱起了眉头。

礼部侍郎见状不免笑道:“五郎怕是未曾吃过这样的粗粮吧!”

姚颜卿喝了一口茶水才勉强将馒头咽下去,之后回道:“原在家中也曾吃过,不过倒与这种很是不同。”

徐大人笑道:“你在家中吃的那种是只取了晒干的玉米粒,又将外面的皮磨掉,再参上白面蜜糖做成的,自与这等将棒子芯都一起磨成了粉的馒头大有不同。”

姚颜卿是金银窝中长大的,自幼锦衣玉食,自不曾吃过这等食物,可他也不至说出“为何不讲棒子芯去掉”这样无知的话,只道:“不瞒各位大人说,这馒头实在叫人难以下咽。”

礼部侍郎大笑道:“莫说是你,便是我也觉得难以下咽。”

徐大人则笑道:“下官年少时这样的馒头不用热水泡软能一口气吃掉五个,现如今日子好了,倒受不得苦了,当真是应了那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咱们都是一样。”礼部侍郎语气感概,轻轻的摇了摇头,之后道:“咱们也不必勉强吃这些东西,一会叫侍卫去外面的摊子上买上几碗阳春面来吃便是了。”

姚颜卿也不是自寻苦吃的性子,他当即道:“三位大人也莫与我争,今天的阳春面便由下官一请了。”说完,他便唤了人进来,掏出一块碎银子,叫侍卫去外面买了四碗阳春面回来。

礼部侍郎笑道:“今儿吃了五郎的阳春面,明儿个我请大家吃油泼面。”

徐大人笑了起来:“咱们是与面结缘了不成,既唐大人预定了明日,后日便由我来相请,我请各位尝尝素馅包子。”

陆九龄笑了一下:“你们都分配好了,我便只能带了家中的好茶来吃了。”

中午不过留有一个时辰的时间用来用膳,侍卫买了阳春面回来,众人匆匆吃了,又喝了一盏茶,只这一会功夫,沉重的钟声便再次敲响,预示着考试再过一刻钟便要开始,姚颜卿朝礼部侍郎等人拱了拱,下楼去了考场。

考场内的一众学子大多未曾见过姚颜卿,此时见其身披雪狐大氅,行动间露出绯色官服一角,不觉一怔,之后便想到了他的身份,晋唐最年轻的考官,御史台中丞姚颜卿。

看见姚颜卿便令人心生向往,在场的学子哪个不想如姚颜卿一般少年得志,在官场平步青云,又娶了皇室贵女为妻,只观他入仕短短时间能走向青云路,成为朝中重臣便足矣让人仰望。

随着钟声连敲三响,下一场考试正是开始,在无人把心思放在姚颜卿身上,都低头做起了试卷。

不知过了多久,姚颜卿从正中间的宽倚中起身,度步从考间中间的过道而行,他所经考间不管是止步还是未曾停留都给人带来了极大的压力,前者心慌其答卷不能叫他满意,后者害怕自己未能入了他的眼,以至于无功而返。

姚颜卿徐行而至在一个考间前,目光落在里面的学子身上,那学子却未曾察觉,正奋笔疾书,下笔如有神助,姚颜卿一目十行扫过他的答卷,唇角微微勾起,眼中闪过满意之色。

第132章

三日后,众学子涌出学府,考官们则开始批阅试卷,姚颜卿颇有一目十行,过目成诵的本领,阅卷速度极快,礼部侍郎看过三张卷子他已阅过五张,礼部侍郎拿过他批阅的试卷一看,当即笑了,到底是年轻人,锋芒难掩。

徐大人也探过头来一看,姚颜卿所写评语倒是简洁,却一语破的,只是用词过于辛辣,如这一篇试卷,只用一句话作为总结,满篇阿谀奉承之言,枉读圣贤书,无可取之处。

徐大人细细一品,果如姚颜卿所言,甚至觉得他的评语还是轻的,完全是狗屁不通,这等草包竟也能通过县试、府试,当地知府是瞎了眼不成。

“满纸荒唐言,果真无一点可取之处。”徐大人皱眉说道。

姚颜卿笑道:“这算得了什么,还有更荒唐的。”

徐大人走到姚颜卿桌面,桌面上铺开的卷子不用细阅便可为定为废卷,他眉头拧的越发紧,沉声道:“如今的学子是一代不如一代,此等污卷也能上交,亏得此人没有功名在身,若不然定禀奏圣人废其功名。”

姚颜卿将笔放下,呷了口浓茶,熬了一天一夜饶是他也有些顶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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