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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清瞄了眼弹幕,沉吟道,“四郎能否安排我与周富见上一面,我想问他几个问题。”
“此事简单,”崔四郎毫不犹豫地应下,“我跟表哥说过,早有安排,只是,要等到晚上。”
“晚上也行,”崔清咨询过测谎小组,才道,“但光线一定要充足,另外……”她看着弹幕飘过的,[要是能看到尸体,没准获得更多线索。]
[还是别了,]正对比屏幕截图和历史材料紧急分析的历史小组百忙之中抽空发一条,[测谎还好说,天赋异禀嘛,验尸这种东西,连崔清都被吓病了一场,古代人怎么接受得了。]
[好吧,]退休刑警只好打消这个想法,[那就先看看周富是不是无辜的。]
“对了,”此话提醒了崔清,她问道,“十七娘,你在信中说卢表哥有怀疑的凶谋,是谁?”
第20章 鲁班锁
“等等,先别说,”刚问出口,崔清随即反悔道,“这会影响我的判断。”
十七娘一口气差点没憋在嗓子眼里。
聊完案子,三人约定今晚亥时也就是九点左右在十七娘院子门口见,一般这个时辰,大家都睡熟了。大郎那边暂且瞒着,他装病只因十七娘说崔清在婆家呆得不愉快,想请她过来散散心。
林妈妈陪着崔清去见过大郎,她这才知道继母出身荥阳郑氏,去年在荥阳成婚,那时十三娘在博陵备嫁,便没去成。而父亲和大哥之所以缺席十三娘的婚礼,是因为继母怀胎九月,即将生产。事实上,大郎前来长安之前,继母郑氏已生了一个大胖儿子,算算日子,快该满月了。
“原是添丁之喜,何故瞒着我呢?”出乎大郎意料的是,崔清脸上并无不平之意,反而埋怨他没有及时通知,倒让自己有种枉做小人的感觉,苦笑道,“阿耶担心你还念着阿娘,想了许久,也没敢说出口。”
崔清轻叹一声,瞥了眼弹幕道,“人总得往前看的,一会儿我叫林妈妈备礼,弟弟出生,我这做姐姐的,岂能没有表示?十七娘若是知道,该笑话我了。”
大郎还能说什么,他时不时端详崔清的脸色,见她没有丝毫不情愿,心里直犯嘀咕,去年父亲定亲刚传出,饶是他都如鲠在喉,在阿娘排位前跪了三天,又和父亲长谈一夜,成婚当日大醉而归,好在继母挺好相处,弟弟出生后才慢慢接受这个事实。
现在,连父亲另娶这个消息都不知道的崔清,猛然面对一箩筐意外,居然什么表示都没有……
果然还是我们太亏待她了,大郎不由得深刻反省自己,阿娘去世时,十三娘未满五岁,自那以后便跟着爷爷奶奶长大,除了往来通信,述职回京见过几次,便再没有任何交集,父亲对她来说,想必就跟熟悉一点的陌生人差不多吧,一个陌生人娶妻生子,又与她有何关系呢。
想到这里,大郎更是内疚,他突然站起来,从行囊里翻出一个小小的旧木箱,放在桌上,打开盖子,崔清伸头去看,“这是?”
一箱子杂七杂八的东西,她虽好奇,却也没有直接伸手去拿,而是坐在月牙凳上,歪着脑袋,眼睛直往里钻。
大郎从中拿出一个木头做的,好像许多长条木头互相嵌在一起的奇怪物件,历史小组一看登时说出来历,[孔明锁!又叫鲁班锁,是古代的一种玩具。]
崔清恍然大悟,大致明白箱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了。
大郎接着取出一面带手柄的小手鼓,两个胖泥人,彩绘有些细微的裂纹,两只红黄相间布老虎,两三根簪子,七八个泥塑的玩偶,其中一个还穿着精致的小裙子。
“妹妹,这些都给你,”大郎不舍地摩挲着胖泥人,却依然坚定地推向崔清,笑道,“从前我小的时候,老问阿耶妹妹在哪里,每次阿耶都说,很快就能见到妹妹了,我把喜欢的玩具都攒下来,想着能和你一起玩,现在我们都长大了……”
“阿兄,”崔清差点忍不住自己的眼泪,吓得大郎赶忙站起来,手足无策,“妹妹,你别哭啊,你放心,阿兄一定把你接回家,以后都不需要再哭了。”
崔清鼻音浓重地“嗯”了一声,生出一股不明所以的内疚。
他永远也不知道,他一直等着的妹妹,已经不是他的妹妹了。
[别钻牛角尖,]陈仁敏感地觉察道,[有所得必有所失,你成为十三娘又不是你能选择的,不要为了不属于自己的过错怪罪自己。]
他摸着下巴,叫警卫员再去申请建个心理小组。
收拾好心情,崔清抱着小箱子回到十七娘的院子,林妈妈想接手帮忙,她却固执地不让,亲自把箱子放在柜子上,端详片刻,道,“收起来吧。”
夜幕降临,她洗漱过后,躺在床上,黄鹂吹熄蜡烛,白银月光如水般透过直棂窗的缝隙落在地上,崔清盯着紫绡帐顶,看着弹幕一项一项飘过。
[先找人要周富的资料,然后先提几个正常的问题建立基准线,]测谎小组如数家珍,[限于对方用过刑的缘故,他可能会强忍疼痛,和其它表情混在一起较难识别,这时候得特别注意身体语言。]
“嗯,”崔清在脑海中应了一声。
[时间到,]陈仁看着表道,[可以出去了。]
崔清深吸口气,从床上坐起,小心翼翼掀开帘子,穿鞋,一步一步朝门口走,榻上,黄鹂翻了个身,吓得她立刻屏住呼吸,见再无动静,才拿起衣架上的衣服,轻手轻脚掀开门上竹帘。
院门口早点着两盏灯笼,橙红烛光在夜里格外鲜艳,她披上衣服,院门外停着一辆马车,两匹马打了个响鼻,呼出热气,崔四郎和车夫一起坐在车沿,车上十七娘掀开车帘,朝她招了招手,小声喊道,“十三娘,快来。”
崔四郎扶了她一下,崔清钻进马车,满怀期待和好奇地和十七娘挤成一团。
马车顺着不算宽敞的平路驶出崔府,细小的蚊虫绕着车前灯笼飞来飞去,及至坊墙,坊门紧闭,崔四郎下车敲了敲旁边的小屋,便有人打着哈欠带把钥匙为他们打开坊门。
夜深人静,大街上空无一人,只听到风吹树叶飒飒的声音,夜里寒凉,十七娘吃力地从马车后半部搬出一块小毯子,盖在两人身上,偶尔听到金吾卫骑马巡逻的“哒哒”声,却也一言不发放他们过去。
不知跑了多远,直到车夫勒住缰绳,四郎中气十足地道,“我们到了,下来吧。”
卢七郎立在车边,宽宽的屋檐一排烛火下,他看见一位身披洁白毛毡的娘子,狼狈地“逃”出马车。
第21章 地牢
由于周富乃是死刑重犯,他被关押在大理寺狱的地牢里,地牢的门很窄,弯着腰才能通过,崔清跟在十三娘身后,好在前面崔暄举着灯笼,橘光勉强能看到路况,通道两边石块又潮又硬,她不小心踉跄一下,手背擦到粗糙的石块上,脱了层油皮。
卢绚在后头看着,以为她定要哭起来,却没想到她一声不吭,竟如平常一般,若不是刚才那幕自己看得清清楚楚,还真以为什么事情都没有。
崔清越发小心看路,要说不疼是假的,不过在这个关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也没疼到走不了,何必说出来让他人挂心,徒费时间。
步行数十步,豁然开朗,里面挖了一间石室,火把挂在壁上熊熊燃烧,让她忍不住担心地牢里的空气够不够用。
卢绚向看门的狱卒亮一亮手心里的一块牌子,两个狱卒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低头摸着挂在腰间的钥匙,打开这扇木门,卢七郎环顾四周,不知从哪翻出两顶脏兮兮的帷帽,食指和拇指捏着递给崔清和十七娘,十七娘嫌弃地避过脸去,崔清接过,翻来覆去地打量,拍了拍灰尘,被呛得咳嗽了几声。
见十七娘不要,卢绚随手丢在原地,跟着狱卒往里寻去。
跨过木门,骤然迎来一阵喧哗,里面的罪犯见有人进来,都一个个猴子般从牢笼里伸出手,嘴里骂些不干不净的话,还哐哐哐哐跺着脚,十七娘吓得脸色发白,直往崔四郎身后躲。
崔清此刻分外庆幸自己把帷帽戴上了,虽然外表又脏又旧,但帽里还算干净。隔着一层黑纱,仿佛有了盾牌一般,那些脏污的话都穿不进来。
“绚表兄,”待过了这一关,来到一处空荡荡的牢室,十七娘慢腾腾蹭回卢绚身边,欲言又止。卢绚好整以暇地说,“没有了。”
十七娘的脸色一下子耷拉下来,没再说话。
崔清拿着那顶帷帽,走向十七娘,犹豫不决,卢绚好像看出她的心思般,转而警告道,“你要是敢把我的东西送人,不妨试试。”
又不是你买的……崔清在心底小声bb。
十七娘反而一笑,挽起崔清的手,轻声道,“十三娘的心意,我心领了,但卢七郎性情古怪,今日之事多亏他一力办成,若惹恼了他,恐怕再也不会出手帮忙,不就是些污言秽语吗?我权当耳边风了。”
她说得轻巧,崔清看她脸色发白,不好多说。
没过多久,两个狱卒带着一个双手双脚被铐上、脖颈戴铁圈的男人回来,把他锁在牢房一角,方对卢绚道,“卢七郎,犯人带到,有什么要问的赶紧问,最多一个时辰便要押回去了。”
“多谢两位,”卢绚看了眼崔暄,他乖乖地从荷包里掏出一角银子,塞给两人,“两位大哥且拿去吃酒。”动作生硬,两个狱卒倒也不笑话,拿上银子走人,牢房里只剩他们四人,和角落里装死的周富。
崔暄长叹一声,“我还是第一次亲自给人赏钱。”
“别多话了,”卢绚直接打断他的伤春悲秋,“一个时辰,你们还不抓紧?”
崔清早和陈仁一行人沟通完毕,她踮着脚从墙壁上用力取下一柄火把,随手拍拍落在身上的黑灰,然后依次把墙壁上的火把全取下来,安插在周富身边,直到屏幕外的测谎小组说够了,她才停下动作,数十只火把围着一个角落,热得她直冒汗。
与此同时,崔暄好言好语地跟周富沟通,声称自己一行人是来救他的,只要他好好回答问题,就很有可能还他清白,尽管周富已经不抱希望,不过看他们兴师动众地趁夜赶来,却也生出一丝希望的火花。
等到一切准备就绪,站在一旁的十七娘感觉自己好像被放在火炉里烤一样,不由得退后几步,袖子扇了扇风,卢七郎立在一边,气定神闲,倒不像身在火中,反而好似身披月光,庭院里吹着凉风。
崔清早把毛毡解开,让崔暄帮忙拿着,轻声和他嘀咕几句,崔暄抱着毛毡,脸露异色,两道眉毛揪成一团,眼睛里满是不解。
“快去吧,”崔清推他,算过锁链的距离,找条马扎坐在周富对面。
崔暄清清嗓子,又觉抱着毛毡的自己委实太不威严,瞥了眼躲得远远的十七娘,把手上毯子往卢七郎怀里一塞,朗声道,“周富,抬起头来,我且问你,你姓甚名谁?”
十七娘扑哧一笑,忙掩住自己的口,崔暄瞪了她一眼,面色着实有些气恼。
周富面色闪过一丝惊讶,老老实实答道,“小的姓周,名富。”
接着,崔暄又连接问了几个寻常问题,另一边,测谎小组也借助仪器分析周富的脸上表情和身体语言。崔清尽职尽责地端详着他,同时在心里做出自己的判断。
等到测谎基准线建立,崔暄才步入正题,他咽了口水,语调比刚才低了几分,“周富,你可有杀害周家五娘?”
这个问题大概被问了太多遍,他也回答了太多遍,刚入门的崔清压根没法从他脸上看出任何表情,倒是弹幕很快得出结论,[他犹豫了一下,上眼皮下垂,嘴角下滑,这表示他很悲伤。]
“我……没有,”他艰难地道,身体下意识地一哆嗦,好像在无声地迎接那即将落在身上的鞭打。
[他没说谎,]测谎小组道。
崔暄瞥了眼崔清,继续问,“周五娘去大兴善寺那天,你都做了什么?”
“那日,”周富的眼睛往左下方看,“我在铺子里帮忙,还记得那天来了一对夫妇……不对,先来了两位穿胡服的娘子,买走了数十份胭脂,说要拿去发给丫头们,后来,我去铺子后院淘花瓣,午后,听父亲说周五娘要走了一份口脂,当时我还诧异了一下,口脂这等小物件,随手拿去即可,何必要记在账上呢。”他右手捂住自己的脸,吸了吸鼻子。
[说的是实话,]测谎小组紧急分析,[眼睛向下看,说明他在回忆,一只手掩着脸,是羞愧的表情。]
“你可知凶手是何人?”崔暄最后问道。
周富背往后靠,双手握在一起,“我不知道。”
[他在隐瞒!]
“你在说谎!”这身体语言再明显不过,崔清一时脱口而出,她顶着三双眼睛,坚持道,“你知道凶手是谁。”
“我不知道!”周富双手摩挲,依然不改口。
尽管崔四郎依然云里雾里,但他还是帮腔道,“周掌柜已领着家人出城了,无人威胁你,你若知道任何内情,大可以说出来。”
在他说到“出城”之时,周富眉头猛一上扬,挤作一团,双眼瞪大,嘴唇紧张,[他在害怕,]弹幕第一时间指出。
“他在怕什么?”崔清百思不得其解,打量一眼闭口不言的周富,“周掌柜不是已经远走他乡了吗?他在怕什么?”
[除非……
“除非……”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天使的安慰!作者君被你们暖哭了qaq这篇文我会努力写下去的!
第22章 毛毡
“你为什么那么害怕?”崔清盯着周富问。
“害怕?”崔四郎学着她死死盯着周富,“怎么看出来的?”
弹幕及时送上注音,崔清慢慢道,“你不怕的话,可以去触碰他的手指。”
周富瑟缩一下,企图把手背在身后,崔四郎当真胆大包天,直接让他拿出手来,碰了一下,感觉对方的指尖冰凉。
“人在紧张、害怕的时候,”不等四郎问,崔清便道,“手会变凉。”
恐惧是人的身体反应,受到惊吓后,血液会迅速向腿部流动,以备随时逃跑,当然,科学原理不用说了,他们听不懂。
“四兄,”崔清站起身来,朝崔暄道,“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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