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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内烛火熄灭,顾末泽漆黑眼眸注视着很快沉睡的青年,片刻,拿出一把染血的利刃。
这是被施法后,伪装成葡萄的利刃。
会此法术的人很多,别说宗主长老,连厉害些的弟子都会,范围太广,且即便有怀疑对象,寻不到证据,哪怕是天宗长老,也只能吃下这暗亏。
但顾末泽不需要证据,他只要知道是谁。
顾末泽闭目,握紧尖刃,充斥着昏暗光线的室内,忽然浮现出千丝万缕的血线,一方缠绕利刃,一方迅速向室内延伸,形成密密麻麻的网,在黑夜悄无声息穿过所有人的体内。
最终,无人察觉的血线,停留在一个中年男子身上。
顾末泽睁开眼,英俊的脸上露出阴狠之色。
*
符道大比是符界大事,不过纵观整个修真界,符师凤毛麟角,所以往年掀不了太大风浪,但此次符比,先有天篆笔引来天下符师齐聚揽月城争夺,后有闻秋时横空出世,符术造诣超过胜卷在握的南独伊。
精彩程度堪称历年之最。
盛况空前。
符比决赛在问道山之颠,天色未亮,提着灯笼往山上走去的人群络绎不绝。
其中不少点着青莲灯,远远望去,像一段从山脚缓缓铺向山巅的泛光青纱,还有些腰间佩剑挂着银穗,闪着细碎光芒。
昨夜闻秋时受伤,突如其来的变故,成为临近决赛时刻最大的话题。
放耳倾听,皆是扼腕叹息。
怎么如此不小心,决赛前夕受伤,比都没比就输了,着实令人难受!
伤得有多重,还能不能握笔?
恐怕不能,据说右手裹着像虾钳一样,四根手指并拢,唯有大拇指勉强能动一动!
唉,期待了好久,不知道闻秋时会不会到场,谁能想到,决赛南独伊会躺着夺冠!
决赛场地比半决赛大些,能容纳上万人。
距决赛只剩半个时辰的时候,整座问道山堆满了人,看台挤得水泄不通,四处都是涌动的人潮。
南独伊身着符会统一的红襟白袍,在灵宗弟子的簇拥下,现身赛场,他脸色微白,好似一夜未眠,眼底带着淡淡青晕,眉间尽是倦意。
往常他出现之地,皆一片惊叹容貌之声,抑或赞其年少有为,符术了得。
但今日,甚少出现在世人面前的南绮罗与北莫莫,同时现身,即便戴着面纱,依旧赏心悦目得很,养眼的人儿看多了,大伙对容貌便没了多少注意。
而符术,半决赛有目共睹。
不是针对他,而是此次所有参赛者,都与闻秋时符术都有着差距。
因而,南独伊从南入口进场台时,并未掀起太大波澜,众人目光齐聚在对面的北入口,焦急等待着。
闻长老到底来不来?
比赛快开始了,还没看到身影,多半弃权了!
唉,我若是他,也不会来,来了又能如何,还不是眼睁睁看着对手不战而胜,将天篆收入囊中,钻心之痛!
众人猜测之际,一道身影出现在北入口,不紧不慢踏入赛场。
闻秋时现身的那刻,闹嗡嗡的声音顿时消减,齐刷刷的视线涌向他的右侧,看到裹着虾钳的手,原本抱有侥幸的人,心凉了半截。
原来传闻没有半点夸张,真握不了笔了!
可惜,因不慎受伤与天篆失之交臂,一生之憾啊!
伤成这样还来参赛,没有临阵退缩,倒也值得赞叹!
来了有屁用!不如待在房里养伤,等会比赛开始,连笔都握不住地站在赛场上,看着一旁南独伊执笔制符,不尴尬啊?
先别绝望,说不定闻长老想好对策才来的!
哈哈,还对策,什么对策你说来听听?原地变身哪吒长出三头六臂?
哈哈哈,无稽之谈。
一句有对策招来无数人反驳。
不过反驳归反驳,众人嘴上说着不可能,其实心底都夹着一丝希翼,盼着闻秋时突然拆掉白布,开口说受伤的手今早就痊愈了,否则,期待已久的决赛该多么无趣。
但这点期盼到比赛开始,南独伊已执笔画了几十张符,闻秋时还在捡笔掉笔之间反复的时候。
啪嗒,梦碎了。
没了没了,这次真没了。
手缠得跟包子似的,哪里握得住笔呀,哎哟,笔又掉了!又他妈掉了!
半个时辰过去了,符纸上一笔未落,我看着都要急死了!
不看了,再看我怕忍不住跳下去帮他把笔握在手上,别捡了!求求你别捡笔了!给彼此个痛快!弃权吧!
赛场上,青衣身影用受伤的手触上地面长笔,拇指微动,宛如钳子般缓缓夹住它,随后立起身,回到宽大平整的桌案前,右胳膊肘微抬,打着颤,将笔尖沾了点墨,又移到宣纸上方。
他拇指扣着笔身,即将在纸张落下第一画。
这是离成功最近的一次,方才还耐心耗尽的众人,又下意识屏住呼吸盯紧了。
场内喧嚣声骤减,万众瞩目下,闻秋时受伤的手一抖,被给予厚望的笔坠了下去,滚过宣纸,滚过桌面,最后落在了地上。
全场一默,哗然声起,到了群情激愤的地步。
妈的!不看了不看了!再看我就是猪!操,又没成功,气死我了!!
看了半个时辰,感觉在捡笔的是我......我要急疯了!
从未见过如此紧张刺激的决赛,场外看众们濒临抓狂。
闻秋时听着周围嗡嗡嗡的声音,伴着时不时崩溃尖叫,吵来吵去,不知道他们在闹腾什么。
他看着受伤的手,动了动拇指,又朝地面的笔捡去。
决赛要比一整天,上午比的是在规定时间画各类符,看谁掌握的符最多。
离结束时间还早,提早画完出于对对手的尊重,不能提前离场。
闻秋时估算时间,想起北莫莫嘱咐受伤的右手需要适当的活动,决定充分利用赛场上时间,通过反复握笔来活动右手。
但不知为何,四周喧闹愈来愈大。
闻秋时抬起头,发现无数双喷火的眼睛。
?
他一脸不解地动了动拇指,竖起耳朵听嘈杂的声音,片刻,明白了一二。
本以为都在看南独伊画符,结果竟然齐刷刷看他锻炼右手。
这有什么好看的?
闻秋时无奈摇摇头,打算换只手画符,免得场外闹得不可开交,然而此时,他眼角余光发现顾末泽的身影。
顾末泽没与其他天宗弟子在一起,独处一隅,视线未落在场内,而是注视着对面看台。
隔得太远,闻秋时看不清他脸上神色,回过头,朝他目光方向望去,只见灵宗弟子所在地,身为宗主的孟余之立在最前端,望着场内南独伊的身影,露出欣慰至极的表情。
察觉他的视线,孟余之回视,眼神冰冷,唇角勾起意味不明的笑。
闻秋时微眯起眼,忽而意识到什么。
他右手一抖,握不紧的笔重新落在地上,隔得老远,他都听到孟余之的嗤笑声。
闻秋时眉梢挑了下,收回视线,不紧不慢继续捡笔,但这次,他摆出一副连笔难以都捡起来的模样。
转眼比赛时间过半。
此时赛场上,左边南独伊笔不停歇,画了近百张灵符,而右边的青年一遍又一遍尝试后,孤零零蹲着,低着头,连笔都没法从地面捡起来了,只能用拇指拨拨笔身。
有些可怜兮兮。
看台上,原先看捡笔看得耐心耗尽,焦灼的怒喝声渐渐消失了。
倒数第二炷香点燃时,已无人再说弃权、莫要再捡、放过彼此的刺耳话语,他们盯着低头悄悄叹气的闻秋时,所有不满之言堵在了嘴里。
不知何人说了句,他手流血了。
众人视线望去,心顿时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住了。
包裹着闻秋时右手的干净白布,不知何时被染红了,鲜血从掌心伤口涌出,蔓延开来,他脸色惨白,似是被伤口剧痛影响,额头冒着层层冷汗,润湿了几缕乌发。
那只仍在试图捡笔的手,不住发颤。
疼到极致。
却不曾放弃。
我不忍心看下去了,太惨了......
唉,谁能想到昨晚会受伤呢,心里最煎熬的就是闻长老本人了吧。
怎么这么巧?正好是手受伤!我看灵宗那群人笑得可开心了,不会就是他们动的手吧!
十之八九,闻长老受伤,最得利的不就是南独伊吗?你看灵宗主脸上藏不住的笑意,我呸!
灵宗也就罢了,你瞧天宗那群弟子,看到自家长老在场内苦苦挣扎,却表情麻木,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狼心狗肺的家伙!
正是,还以为天宗门人真如传闻中的和睦,现在看来,令人唾弃!
突然被点名的牧清元等人,遭受了一群充满鄙夷的目光,他们表情微妙起来,看了看场内还在捡笔的闻秋时,欲言又止,有苦说不出。
我路人都看不下去了!你们怎么还无动于衷?!
他不是你们长老吗?就如此冷眼相看?
闻长老到底在天宗过得什么日子,一群白眼狼!
无端遭到指责,有受了委屈的弟子忍不住要解释,正欲开口,被一声撕心裂肺的师父打断。
众人闻声望去。
一个少年身影从天宗弟子里跑了出来,脚靴金链哐当响。
贾棠疾步赶到护栏前,悲怆地唤了声师父后,抬起一张布满泪水的脸,朝还蹲在地上的闻秋时喊道:师父,再捡你的手就废了!就废了哇!别再试了!
放弃吧,徒儿求你了!一时间,整片场地陷入静默。
唯有贾棠包含真情热泪的徒儿求你了在回响,顿时,无数人被这感人肺腑的师徒情打动。
虽说天宗那群弟子没心没肺,好在有个徒弟,至少知道心疼师父!
以前只觉贾棠是个纨绔子弟,他这发自内心的一吼,我对他倒是彻底改观了!
我想起我师父了呜,眼睛有点酸。
唉,小棠是个好孩子啊,符老红着眼眶,拍拍贾阁主的肩膀,年纪大了,看不得这些。
是个好孩子,但......贾阁主盯着眼泪鼻涕一起流的贾棠,心里有所触动,但莫名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
他以前险些命丧黄泉的时候,都没见贾棠哭成这丑模样。
闻秋时被贾棠一嗓子吼得笔都掉了。
他侧头望了眼心疼他,心疼得直捶栏杆、恨己无用的贾棠,默默竖起大拇指。
牛
贾棠还在栏前痛心疾首。
师父!你的手......再捡就废了啊!
知道你不想输,但是别不认命了!谁让你惨遭暗算了呢!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暗算?!
果然受伤并非偶然,难不成真是......
众人视线不约而同落向灵宗一方,孟余之眯起狐狸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身后的弟子们,集体破功,脸上一阵青一阵红。
看我们作甚?我们灵宗可不会做出这等卑劣之事!
就是!有证据吗?莫要血口喷人!
南长老是天符师,用得着暗算别人吗?一派胡言!
灵宗弟子试图辩解,但很快被潮水般涌来的质疑声淹没。
在他们争得面红耳赤,寡不敌众之际,孟余之抬手制止,由他们说去,只剩一炷香时间,你们南长老就赢了,好好看着便是。
孟余之的话犹如定心丸,灵宗众弟子逐渐冷静下来,开始沉浸在南独伊夺冠,即将得到天篆笔的喜悦中。
有人见贾棠还在相劝,不由冷笑一声,朝场内身影道:闻长老,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就算你手好了,也画不了那么快,不如听爱徒的话,放下笔吧,免得自讨苦吃。
那人得意说完,转眼铺天盖地的唾沫袭来。
众人看着血染白布,想到符术那般厉害的闻秋时惨遭暗算,决赛连笔都握不住,本就揪心难受,愤懑不已,偏偏此刻有人冒出脑袋,还敢肆意嘲讽。
关你屁事!人家想拿笔就拿笔,碍着你了?
没到最后一刻,不放弃有什么不对?小小灵宗弟子,还敢当众放肆,颠颠自己分量再说话!
噼里啪啦教训完人,众人视线又落回场内清瘦身影。
满是怜惜。
一些感同身受之人,已经哽咽落泪,还有些摇头感慨道:往日我修行遇到点挫折就想放弃,今日见闻长老百折不挠,才知悔恨。
够了师父,
贾棠适时出声,带着哭腔,你的手真得不行了,不可能赢的,放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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