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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听,你给我滚!”
一名形容有些落魄的青衣男子踉跄着从一株梅树后退了几步出来,见有人来,吃了一惊,等看清来人,面上更是胀红起来:“易长安……”
易长安也有些讶然,没想到竟然在这里会遇到徐玉正,偏偏还看到了他这副样子——
微一点头,易长安就想转身离开,谁知树后又急步行出几人,为首那名丽人已经前趋几步,向着易长安敛衽一福:“原来易大人今天也来赏梅?”
竟然是欧惠敏。
易府办丧事期间,欧惠敏也遣了管事过来送了奠仪,还在出殡当日设了路祭。易长安后来遣墨竹去回礼的时候,听说欧惠敏竟是真的立了女户出来;没想到在这里撞上了,偏偏又是徐玉正跟她拉扯的时候……
易长安连忙还了礼:“欧娘子,前些时日家中事多,易某在这里多谢欧娘子了。”
欧惠敏微微侧身避了避,目光却在清减了不少的易长安身上转了转,眸色轻闪:“易大人多礼了,那些只是人情往来而已。听说易大人前些时日忧怒过甚,一直病卧在床,看来如今已经好了不少。
那些事过了就过了,过悲易伤身,还请易大人多想开些,时日久了就好了。对了,这梅园正是我名下的产业,易大人难得出来散散,若是有看中的梅枝,只管折了去。”
回头就吩咐了身后一名庄头模样的人,“向叔,一会儿你挑两盆梅花盆景给易大人送过去赏鉴。”
先前还对徐玉正横眉冷眼甚至动手推搡的向庄头立即点头哈腰地上前:“娘子放心,小人稍候就亲自去选。”又向跟在易长安身后的江浪轻声问询,“不知道易大人的马车是否就在山下?”
易长安急忙拱手一揖推辞:“欧娘子不要太客气了,易某近在就在山下的庄子里休养,要赏梅花走几步出来就能赏到了,也正好出门动动散散心,比在家里赏梅更便宜一些。
欧娘子心慈,种了这一山的梅花并不禁人来观赏,易某已经觉得大有福份了,那两盆盆景实不敢再受。”
见易长安坚辞,欧惠敏只得作罢,只反复叮嘱了向庄头,易长安看中了哪枝梅枝,只管斫了去;这才跟易长安作别,翩然走了。
易长安看了一眼被欧惠敏当透明人一样忽视的徐玉正,也只当让看到他难看的脸色,轻轻一拱手另外寻了条路走了。
第456章 遇雨
盯着易长安远走的背影,徐玉正恨恨地将手边一枝梅花掰了下来,瞧着那枝上的梅花开得并不好,又嫌弃地扔到地上,抬脚踏上狠狠碾碎成一团花泥。
自从跟欧惠敏和离后,徐玉正的日子并不好过,首当其冲是家中的经济一下子断了来源。
欧惠敏嫁妆丰厚,当初又喜爱徐玉正这探花郎的好相貌,反正徐家也只有徐氏母子两人,欧惠敏嫁妆庄子、铺子的收益也并没有藏着掖着,而是拿出来改善徐家的经济条件,供丈夫在外交朋接友地长面子,供徐母在家里呼奴唤婢地过舒服日子。
只是徐氏母子做事太过,欧惠敏小产之后一怒之下和离,欧家恼恨自家的姑娘被徐玉正因为一个小妾就打得小产,更是连当初陪送为嫁妆的那处宅子都收了回来。
徐家一下子就断了经济来源,不得不搬到一处临时赁来的小宅子居住,凭着徐玉正的那点俸禄,自然也是使唤不起那么多下人的;更何况徐玉正还被罚了半年的俸禄,徐家的家底可不厚,经不起那么些折腾。
如今徐家只留下一个老苍头应门,一个厨娘并一个使唤丫环而已,徐玉正也没有那底气再在外面呼朋唤友地上酒楼下馆子了。
本来想重新再找一户高门媳妇,只是欧家内宅女眷早在各自的圈子里将徐玉正的种种劣行诉诸于众,就算有心想当徐玉正丈母娘的,瞧瞧欧家女儿的遭遇,也舍不得让自家的女儿去受那种说不出的苦。
因此徐家先前还有十来个媒人踏足,到后来竟是只剩下一两个媒人进门了,而且说的都是些小官的女儿,要不就是那些不上不下的庶女;这还是人家看他是当朝探花,又在通政司当差的份上,想着下一份投资,失败了也不过损失了一个女孩儿,成功了还能收回些本,这才让媒人说一说碰碰运气。
徐家是曾经得到过西瓜的人,如今西瓜丢了,但是丁点大的芝麻又哪里看得上眼?
徐氏母子挑剔了好几个月,左右都还是不如意,又打听到欧惠敏并没有再次外嫁,而是立了个女户自己住在了外面,这才想着好马也吃回头草。
徐玉正这次过来,正是打听到欧惠敏的行踪,想过来堵人唤起旧情的。没想到欧惠敏见他就跟看到什么恶心的东西似的,立即就唤了向庄头上前拦了人。
徐玉正旧情没唤起来,反倒让易长安看了场热闹,心里更是一阵发堵,一脚碾碎了后掉头就走,没成想一个不提防被几枝斜长的花枝刷地打在了脸上。
连欧惠敏种的这些梅花也敢来欺负他——想着刚才欧惠敏那么客气关切地请易长安多折几枝梅花,徐玉正一时恼怒上头,胡乱将那些花枝都撕来扔在地上,把狠狠跺了个稀烂,一甩袖子就要下山。
只是才走出一两步,徐玉正却突然停下了;听说易长安被人报复,家逢厄难,急丧了母、妻、子三人,整个易府如今只剩下他一个孤家寡人了。
一个丧妻……一个和离……欧氏不会是动了那个心思,想着要二嫁给易长安吧?!
徐玉正一想到这个可能,心里不由一个咯噔,转头又重新往卧牛山上走去,没想到一直都快走到山顶了,都没有看到易长安的影子,刚才还有些阴霾的天气,云层却是愈发黑沉起来,开始还只是飘下雨丝,很快雨就下得大了起来。
梅树有花无叶,避不了什么雨,徐玉正张眼瞧见山顶处有一间茅草屋子,连忙奔了过去。
草屋并没有锁,徐玉正在外面唤了几声,见无人应答,直接推门走了进去,这才发现屋里并没有人,却打扫得很是干净,一些常用物品也摆放得井井有条,想来是庄户们平常巡山打理梅树时休憩所用,内里隔成了三间。
一间大的堂屋正中挖的有火坑,旁边放着几只当作的柴墩子,火坑中还有未燃完就熄灭的柴炭,房间的角落里则堆了一只敞着口子的麻袋,袋子里还装着大半袋的柴炭。
堂屋隔壁的房间稍小,里面只放了一张竹床,竹床边放了一个火盆,里面的炭灰也是新的。
隔间还有个小门,并没有门扉,就是墙壁也只是用编的密竹篱隔着,里面却是放杂物的,墙上挂了七八件厚蓬蓬的黑棕蓑衣,在这阴雨天气里更显得小杂物间里暗得很。
徐玉正正想着是取件蓑衣先下山,还是等雨停一停再走,就听到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是那个向庄头的声音:“易大人,这会儿雨下得有些大,大人先在这里避一避吧。这屋里头还放的有几件蓑衣,一会儿雨小了大人再披了蓑衣走。”
易长安也过来避雨了?徐玉正刚想迈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下意识地往最后面那件蓑衣里靠了靠;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会儿并不想跟易长安碰面……
听到易长安应了一声“好”,向庄头连忙引着几人先在堂屋坐下,又取了柴炭出来开始生火。
先前一路奔来还不觉得,这会儿火气一烤,衣服的湿气直往里面透,易长安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又连打了两个喷嚏。
江浪不由有些担心起来:易大人病了那一场才将将养息好,可不要淋了这一顿雨又给染了寒气……
向庄头已经殷勤地劝道:“易大人,您这衣服都湿透了,得赶紧来烘烘才好,不然穿在身上容易染风寒。”
见易长安有些迟疑,向庄头心思一转就自以为明白了她的想法:这些个官员勋贵都有讲究的,哪里能在外面随意宽衣失仪呢?
向庄头立即一拍脑袋:“瞧小人这记性,易大人,这屋子旁边的隔间里还有个火盆,小人这就去生了火,大人您一会儿就在隔间里先烘衣服。”
经常做活计的人手脚麻利,向庄头很快就把隔间的火盆给烧了起来,搁到了竹床边上,请了易长安进去在竹坐着,想了想又进了杂物间取了几件蓑衣出来:“大人安心在这里烤烤衣服,我把这几件蓑衣拿出去也烘烘,去去潮气,一会儿大人好穿了下山。”
易长安谢了一声,等向庄头捧着几件蓑衣出去了,起身先关紧了通往堂屋的门,又探头看了一眼杂物间,见杂物间里黑咕隆咚的,隐约瞧见还挂着三四件蓑衣,伸手取了门边一个挂蓑衣的衣架子出来。
火盆里的炭火已经燃得旺了起来,易长安解下外衣,使劲拧了拧水,挂在了放在火盆边的衣架子上。
第457章 惊天大秘密
杂物间里又黑又冷,一道密竹篱之隔的小隔间里,却是火盆熊熊燃着,散着一股让人向往的热气。
徐玉正刚才那么一躲,这时却是怎么也不好出来,只能眼巴巴地透过密竹篱的缝隙羡慕嫉妒地看向那只火盆,也看向正在火盆边享受餐一顿,徐玉正求之不得,也觉得倍儿有面子,张口就赶紧答应了,挤身到了康茂生身边跟他聊了起来,倒是并没有注意到旁边两人见他过来,有意无意地落后了几步,跟他隔远了一些距离。
康茂生虽然看在眼里,只是他性格向来圆滑,只是飞快地向那两人投去歉意的一瞥,然后若无其事地附合了徐玉正几句。
康茂生要请客的地方就在前面不远处,虽然是一家小酒馆,倒也整治得干净齐整,上的几样菜品也很有几分特色。徐玉正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在外面吃请了,几杯酒下肚,话不觉多了起来,一时间酒桌上只听到他的笑谈声。
另外几位酒友有人侧目,有人则仗着酒性跟徐玉正大侃大聊起来,坐在主位上的康茂生微微挑了挑眉毛,心里闪过一抹诧异。
他知道这一段徐玉正又想找欧氏复合,听说欧氏已经去城外的庄子上闲居散心了,看徐玉正那短途赶路回来的样子,刚才应该就是从城外赶回来。
徐玉正自从家中出事以及跟欧氏和离以后,眉宇间总是带着一丝阴霾,今天却是有些异乎寻常的兴奋……难道是他这一趟出城,已经说通了欧氏,欧氏答应跟他复合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徐玉正又成了欧家的女婿,以后——
又劝了几轮酒,见徐玉正已经醉意上头,摇摇摆摆地站起身,康茂生也连忙站了起来:“瑞松可是要去方便?瞧你喝了不少,我陪你一起去吧。”说着也不用长随上前,自己扶了徐玉正的胳膊,往那小酒馆院子角落的净房而去。
只有康茂生,无论自己是得意还是失意,一直是这么真诚待自己!徐玉正虽然酒醉,心里头却满是感激,紧紧攥住了康茂生的手:“永、永盛兄,都、都说患、患难见、见真情,你、你真是我的好、好老哥,回、回头我再敬、敬你一杯!”
再是探花郎,喝醉了酒大着舌头说话时,唾沫星子也差点喷到康茂生脸上。康茂生却是脸色不变,嘴角依旧挂着温和的微笑:“瑞松说些什么,我们同科同年,同为三甲,又是性情相投,兄弟间的感情还要靠酒来表达吗?”
徐玉正连连点头,摇晃着比出的一个大拇指:“永、永盛兄你、你说得对!”
康茂生扶着摇摇摆摆的徐玉正进了净房,示意身后的长随守在外面,绕过屏风将徐玉正带到了净桶前面:“瑞松,到了。”
徐玉正迷迷瞪瞪地张着眼,看到前面一只已经带有重影的净桶,应了一声就开始抖抖索索地解腰带;他本就醉酒,要解下腰带自然经费些工夫,正跟那条带子夹缠不休着,屏风后面传来康茂生也有些飘忽的声音:
“今天我瞧着瑞松容光焕发的,莫不是家中有什么喜事?你我可是铁打的兄弟,瑞松家里有什么喜事,可得提前给为兄我说一声,我也好早日备着,到时随一份大礼。”
徐玉正早就被自己白天看到的那件事给狠狠激动了一阵,这会儿喝了酒又被康茂生这么一说,忍不住醉意醺醺地就开了口:“不、不是我有、有什么喜事,是、是我发、发现了一个惊、惊天大、大秘密——”
第458章 溺毙
夜阑酒足。
看着已经喝得眼睛都睁不开的徐玉正,康茂生叹了口气,点了两名同僚一起:“瑞松今儿有些喝多了,我们几个还是送他回去吧。”
那两人正是先前在酒桌上跟徐玉正聊得颇为融洽、并为此多跟徐玉正喝了几杯的,听到康茂生的话,再瞧瞧徐玉正醉的那副模样,那两人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徐玉正的那名长随在回城后被打发回去报信了,这会儿徐玉正喝醉了,身边也没个人照顾着,确实不大好。那两人自己也带了五六分的醉意,当即拍着胸脯应下了:“永盛说得是,我们一会儿一起把瑞松送回去。”
一桌子酒友,有几人就先行告辞,康茂生一行三人带着各自的长随,扶了徐玉正慢慢往他家里踱去。
徐家现在是租的一处小院子,条件自然比不上原来的地方,加上又临近过年,货郎摊贩将路赌得有些狭窄,过一座小石拱桥时,一行人不得不加快了脚步。
大概是走得太急,刚走上石桥拱顶,徐玉正就突然甩开扶着自己的两个长随,趴在桥栏上往下吐了起来。
康茂生几人也不得不停下脚步,刚要开口吩咐长随们跟过去帮着拍拍背什么的,变故却突然发生——
“抓小偷!他偷了我的钱袋!”
随着桥下的一声呼喝,一人从人群中飞快挤出,撒腿往桥上跑着,被桥上听到呼喝的人下意识的一拦,那偷儿一个踉跄,刚好撞到了正趴在桥栏上呕吐的徐玉正身上。
偷儿们都是身形灵活的,撞上人之后不过一顿,很快就跟条游鱼似的,从人缝中溜走没影儿了;毫无防备又酩酊大醉的徐玉正,却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一下子给撞得一个倒栽葱,竟然翻进了河里!
人群中一阵骚乱,等康茂生几人回过神来扑到桥栏边往下看时,借着灯笼那昏黄的灯光,只能瞧见一片漆黑的河水,却是连半声响动都没有再听到……
“徐玉正回去以后醉酒失足,在河中溺毙?”易长安有些吃惊地看着康茂生,想到昨天还在梅山上看到徐玉正,想不到一个晚上之后,那人已经死了……人生实在是无常。
康茂生一脸的唏嘘感慨:“是啊,谁也没想到竟然会出这样的意外,虽然我们去找了燕京府衙和五城兵马司,只是昨晚将他撞下河的那偷儿怕是难寻到了……
长安,我知道你跟瑞松之前有些龃龉,不过人死如灯灭,如今他年纪轻轻人就去了,家里又只余一名老母,看在我们同年一场的情分上——”
候在一边的江浪立即上前向康茂生深深行了一礼示歉:“康大人,请恕小的冒昧,我家大人家中才出了那事……当时就昏迷了好几天才勉强醒转。
大夫说我家大人忧怒过甚,已伤心肺,特意让她出城住在这庄子里休养,这两天才慢慢好转了一些,就连过年都不打算回府去过了——实在是经不住回城的颠簸,还请康大人千万体谅一二。”
见江浪说到这份上了,康茂生不由沉吟着看向易长安,见她脸色果然还是有些苍白憔悴,正想开口再劝一两句,易长安已经歉意地笑了笑:
“家中下人无状,让永盛兄见笑了,不过如今我身体的情况也确实有些勉强,怕是动不了身。多谢永盛兄好心前来告知,我会让管家备上一份奠仪送到徐府的。”
话已经说到了这份上,康茂生也没办法勉强,只能起身站了起来:“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长安了,你且好好休养着,养好了身子也好好过个年;瑞松家中人口不多,他那边的后事我们几个同年还着操办才妥当,我这就告辞了。”
易长安也起了身:“真是辛苦永盛兄跑这一趟了。”
康茂生连忙摆手示意她不要送:“长安好好将养就是,等以后我们有的是机会叙旧,这会儿也别拘泥这些俗礼了。”抬眸飞快地看了易长安一眼,转身带着候在外面的长随就走了。
自欧鹏请了易长安去了徐府侦破了赵秀茹的死因之后,易长安看不起徐玉正的德行,两人虽是同年,交情也止步于彼事了。
大概是因为那件牵扯徐家内宅的事让徐玉正太过丢脸,徐玉正差不多也是跟易长安绝交了,易府办了那么大一场丧事,徐玉正却是连奠仪也没有遣人来送过的。
如今徐玉正身故,康茂生亲自过来告知,易长安让人送去一份奠仪,自觉也是够意思了。
就在易家农庄旁边的梅园,正在细细修剪着梅花盆景的欧惠敏停下了手中的小剪子,有些怔忡地重问了一遍:“你刚才说什么?”
刚从欧府过来这边的杨嬷嬷小声地又重新把自己刚刚得知的事情说了一遍:“徐玉正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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