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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芳泽知道,苍玦必不会反悔。

可谁知当日,南栖便跑了。

这一段交谈,也成了他们两人记忆中的一片空白地段。如今南栖的两个孩子都保住了,苍玦必然不会再提此事,但芳泽不忍。

她希望南栖知道,南栖也有权知道这些。

相爱之人不易,何须再将世间颇多的坎坷给予他们?

“凤君也许不知,当初你出事之时,龙君身中冥府之毒。此毒狠辣,却与龙君体内的暗针残留毒素相融,需得经历血溃,针毡,梦魇三步骤方可解毒。”芳泽说起此事,便是深深叹一口气,“你出事之后,恰是梦魇,为期一年。龙君在这一年内,每一夜都是无尽噩梦,他幼年时的别离,成年后的孤寂和征战的血乱……”

以及。

“以及失去你的痛,每一夜都在他的梦魇中反复出现。他为了救澜儿,费了自己所有的修为,沦为天帝棋盘中的一颗弃子。他是真的以为你若生子,便会死。否则,他何须这般去救下澜儿?整整一年里,他多次休克,是我将他从地狱拉回了这世间!”

芳泽的话句句扎入南栖耳中,刺入心间。

“龙君过的不好,你‘死’后,一日都未好过。他不仅要照顾体弱的澜儿,还夜夜不得入眠,炼丹炉中的阿雀也是他的一桩心事。凤君,他是如何过来的,旁人不知,可我却真切地看在眼里!”

凤君,他是爱你的。

只是每个人对于爱的方法不同,做法也不一致。龙君虽固执,却从未如此落魄过。那一年里,繁华荣耀于他有何?

他不过便是一个失去了挚爱的‘废人’,日日自责,日日不得救赎。

地狱光景,苍玦过了一遭又一遭。

“他不知你还活着,却一直用自己的骨血养着阿雀的魂息,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让阿雀重新入轮回,重新活过来。他对阿雀,何曾有过情义,他何须如此做?他都是为了你……他自责愧对于你,不断地在用自己的方式去弥补这一切,哪怕于事无补。”芳泽字字急切,“这个魂息损伤严重,是鸢生的骨血无法修补的,龙族为天界仙族,苍玦又是皇室血脉,自然,他的骨血最为合适。”

而最初那一年里,苍玦要生不得生,要死不得死。每一滴骨血,都是剥骨抽筋之痛。

但他念着南栖,便好受些。

苍玦其实真的无需去管阿雀,阿雀的死,又怎么能怪在他头上?

可芳泽知道,澜儿,阿雀,在南栖死后,无疑都成了苍玦的牵挂。

他们成了他思念南栖的最后一处安心地,却又因嘉澜长得过于像南栖而胆怯。苍玦堂堂一介战仙,一介龙君,因得一挚爱,最后何其狼狈,何其不堪。

直至后来,杀母之恨使得他重新用龙脉夺回了力量,才逐渐杀出一条属于天界龙君的血路。

此番岁月,是为八年,也仅此八年。

区区八年,是苍玦所说的生不如死。

是他自己一人的不生不死,他一句都没有透露给南栖。

偏夜漏雨。

南栖不知自己是怎么去到琅奕阁的,他的衣衫湿了半面。

整个正居都换了小仙,基本都是守口如瓶的新人,皆不认得南栖。但他们认得凤君,纷纷行礼,与南栖初来琅奕阁时的景象全然不同。

月色摸爬着上了一轮,南栖在正居陪了一会孩子,直至夜深,才等到了披着惫色归来的苍玦。

苍玦解下披风,轻手轻脚地走进正居中。

令他安心的是,南栖同两个孩子一起睡在床榻上。苍玦想靠近摸了摸南栖的脸,又怕吵醒了他。但他实在是忍耐不了,最终还是将自己的手捂暖了伸过去。

霎时,他的手被南栖握住了。

紧接着,掌心贴到了南栖的脸颊上,湿漉漉的一片,温热,咸湿。

南栖哭了,无声无息地哭了好久。

苍玦怔怔,随后拉起了南栖,想抱他,又生硬地抽回了手。他怕吵醒孩子,便拉着南栖走到外头,这才开口问:“怎么了?是凤族有什么难事吗?”

南栖摇头。

苍玦又道:“南栖,我一定会帮你的,只要你说出来。”

可南栖不言,他望着苍玦,像是透过了十余年的时间,去望一次初见的回眸。

床榻上的孩子们翻了个身,呼呼地凑在一起睡着,根本不知道他们的两个老父亲又怎么了。

厢房的门前依然挂着那两盏灯笼,随风摇曳,烛火便晃动了。

“你怎么这么傻?”是南栖的一句瓮语,带着几分埋怨和酸楚,“你当初和芳泽女君说要孩子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如何救了阿雀的事情,莲辰上仙也已经告诉我了。苍玦,你总是什么都不说,你什么不告诉我,所以我怎么会知道这些?你真的傻透了……”

若没有莲辰和芳泽,难不成苍玦还要瞒他一辈子?

直到待阿雀归来,直到待一切归于尘土,苍玦所做之事,南栖才能知晓吗?他又气又急,一口气便说了这一大段话来。

苍玦一愣,被这接连的两个‘傻’字击的说不出话。

他只是一味地去抹南栖的泪珠,南栖的面颊软热,好似当年温情。

苍玦摸着,犹如见到了当年爱哭的小麻雀,忽而松了一口气。他沉默了许久,也想好久,才微声回道:“若说傻,我肯定是比不得你。”

第七十三章 凤生-贰拾叁

南栖何曾想过苍玦要在此刻同他比傻,情绪顿时没有衔接上,他的睫毛还沾着细微的泪珠子,仰头,不禁傻愣愣地张口:“啊?”

“你当初救我多次,为我舍命舍修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也很傻?”苍玦的声色沉沉,却听着有温声细语的朦胧感,他道,“萍水相逢,你救了我,跟着我,义无反顾地随着我回了天界这个漩涡之中,才遭受了这一场罪,你不傻吗?”

他甚是珍惜,只不过造化弄人。

兜兜转转这一遭,失而复得后,便是再三地悔悟。

于苍玦,于南栖,都是。

“可我……”南栖听了,想起当年初生情义时的心境,眼眸中忽而生了落寞愧疚之意,“你明明说过,与你回天界,祸福不定,我却最后还是在他人的恶作下误会了你。”

“何妨。”

“苍玦……”

“今次你还站在我面前,纵使有万苦,皆我应得。”他竟是说出这句话来。

他把话说满了,堵得南栖一句都说不出了。苍玦也无需他去说这些,那些苦楚的记忆,能忘便忘了吧。

今朝他们把误会都讲明了,且都活着,还有两个可爱的孩子。待大计落定,两族之间的矛盾便可化解。那么,他们之间,还有什么未解?

若真还有,那这磕绊,他们也可解决。

……

南栖觉得苍玦变了,变得还不只一丁点。

他愿意对他坦言,愿意将南栖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他也愿意听南栖说的每一句话。他在改,很用心地改,虽有很多事情做的依旧生疏,但他为了南栖,异常努力。

努力到,面前的苍玦说完这些后,稍稍拧紧了眉,一副紧张的模样。这表情在他那冷峻的脸上,看着着实不像话。

可南栖觉得很好看,甚是看到心里去,这是他从未见过的苍玦,也是他应该重新去了解的苍玦。

他是爱他的,这个回声在南栖的心中来回碰撞,簌簌地宛若风卷过的花瓣般落下。

可谓花语不知春愁,春愁不知人愿。

南栖稳下情绪,泪也止住了。说不感触是假,但南栖也要重新审视自己和苍玦的关系,他们两个都错过太多了,不应再蹉跎:“苍玦,待两族大事落定后,你我可否重新认识一次?”

苍玦微怔。

南栖耳后微红,心中已无阻拦,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恰似年少的钟情:“撇弃所有的身份,只是你和我的相识。你可愿意?”

不再是卑微的小麻雀与高高在上的龙族四皇子。

也不再是凤族的凤君与龙族的龙君。

而是南栖与苍玦,纯粹的这一份感情。

苍玦听此,终于温声笑了:“甚好。”

天色不早了,屋内的孩子翻了个身,摸不见爹爹的身影,便揉着眼睛醒来。择儿睡前吃了小糕饼,眼下口干舌燥得厉害。他赤着脚去桌上倒水喝,瞄见屋外的小院里,父君和爹爹正坐在石桌前谈话。

择儿凑近,依稀听见几句‘蟠桃宴’的话语。

他一激动,跑了出去:“爹爹,父君,什么是蟠桃宴?择儿可以去吗?”

没想到择儿醒着,南栖伸手去抱,却被择儿推了推手,为难地躲开了。

择儿拧着眉,一副想要爹爹抱,却又不能抱的模样,努力地说:“父君教导我和澜儿,已经八岁了,不能总让爹爹抱着,以后早点也自己吃。这样才能快快长大,学到更多的处世之道。还可以在爹爹有难处的时候,帮到爹爹的忙。”

南栖:“……”

苍玦:“咳。”

择儿不大懂地摸了摸脑袋:“父君伤寒了吗?上仙也会伤寒吗?我还以为只有安昭叔父这种小兔子才会。”

远在兔子山的安昭睡梦中打了个喷嚏。

……

苍玦起身,伸手牵住了择儿的手:“夜深了,你该睡了。”

“我都一觉睡醒啦!”择儿拽着苍玦的手,兴奋地说,“父君,你还未告诉我蟠桃宴是什么。我也想去,是吃桃子吗?”

苍玦否了他:“不过是天界的几个破桃子罢了,不值得一见。改日,父君带你们和爹爹一同去人间吃桃子。可好?”

唔……

虽觉得不划算,但听着也不赖。择儿毕竟还是个孩子,好哄得很,他伸出小指同苍玦拉了钩钩后才作罢。这才乖乖地躺回床榻上,凑近呼哧呼哧睡得很熟的嘉澜,再次闭上了眼睛。

等苍玦再出门时,却见南栖不大高兴地站着。

“南栖。”

南栖突然踌躇起来,好半天才别扭道:“他们也不是人间的小孩,八岁的年纪对于仙族来说……着实还小。便是让他们多依赖我一些,无需这般严苛。”

“……”

“我八年都未见孩子一面,也从未照顾过他们的成长……”

南栖自己不过三百多岁的年纪,又自小缺失了双亲的照顾,孤身在长沂峰长大,自然是想多亲近孩子们一些,将自己所没有的东西‘补偿’给他的孩子们。

他总担心孩子会不喜欢他了,也怕孩子会不在意他了,只因为他缺席了孩子们最重要的八年时间。他甚至没有见到择儿和澜儿第一次走路的模样,听到择儿和澜儿第一次说话的声音,也未曾在他们幼儿哭泣时,抱一抱他们,哄一哄他们。

眼下孩子们才八岁,他还好弥补些,若等孩子们再大一点,有了自己的主见,恐怕也不需要他事事跟着。

南栖上前两步,显得有些着急地扯住了苍玦的衣衫:“特别是澜儿,我总觉得他有些怕你。”

往往苍玦一句话,一个眼神,嘉澜便会将天真收敛起来。择儿因为自小不跟着苍玦,许多时候便大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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