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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文竣和虞清嘉都明显地愣了一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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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清嘉换了衣服,匆匆赶到虞家。
路上白芷压低了声音,悄悄和虞清嘉说:“老君的白事怎么来得这样突然?我们五月走时,老君虽然缠绵病榻,但是看着并不像是不久于人世的模样。在此之前也没有传来老君病情加重的消息,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死了呢?”
虞清嘉面色凝重,慢慢摇头。这些天她虽然和虞文竣搬离虞家祖宅,可是和家族的联系并没有断。如果虞老君病情加重,无论如何虞文竣都会受到消息,然而在今日之前,虞家毫无风声,就连前几日虞家一位长辈上门做说客,也并没有提到虞老君病重的消息。如果那时候老君形势就不太乐观,这必然会被长辈当成一个很有力的武器,可是对方并没有提及,可见虞老君的身体状况一定是稳定的。
那这就奇怪了,既然虞老君身子骨一如往常,这几天也没有大的气候变化,那虞老君怎么会突然就死了呢?
虞清嘉脑子里不由涌出一个可怕的想法,莫非虞老君,不是自然死亡?
虞清嘉想起去年的梦,梦境中她自己就是误食毒水,突兀又无声无息地失去了气息,那虞老君,有没有可能也是如此呢?
虞清嘉一声素白,脸色沉重,偏头对白芷说:“前面就是正堂了,人多耳杂,不要再说了。”
白芷几个丫鬟明白虞清嘉在提醒她们,都连连点头。虞清嘉走入正堂,里面已经哭声此起彼伏,一片混乱。看到虞清嘉进来,乱糟糟的声音停住,许多内眷停下交谈,都回头来看虞清嘉。
虞清嘉非常沉着,她稳步走入中厅,先给最中央的长辈行礼,举手投足无可挑剔。等站好后,她说道:“请各位长辈安,不知老君现在在何处?”
女眷相互看看,其中一个夫人说:“老君在里面,六娘是老君的嫡亲孙女,临走时老君还是惦念着你们呢。你进去送老君最后一程吧。”
虞清嘉道了谢,掀开帘子到里间去。虞老君果然已经收拾妥当,换上了全新的寿衣,几个丫鬟正跪在塌边给虞老君擦拭手指。虞清嘉看到后,说:“我来的晚,没能见老君最后一面,这些事就让我来吧。”
丫鬟停顿,不知道该怎么办。虞老君身边的大丫鬟起身腾开位置,说道:“既然是六娘的孝心,那我等自然没有拦着的道理,若是老君知道了,九泉之下也会欣慰许多。”
人人都知道虞清嘉之前随着虞文竣搬离虞家,声势闹的极大,说是撕破脸也不为过,现在虞清嘉回来,不少人都冷眼观望。其实这种白事场合应该由长辈出面,虞清嘉跟在后面看着就好,然而虞文竣虽然带着虞清嘉一同回祖宅,可是虞文竣是大房二房唯一的男丁,这种场合琐事极多,他连后宅都没回就直接去前面了,而二房又没有其他女性长辈,所以只能虞清嘉出面,自己来应对丧礼上的大事。
虞清嘉浑然不在意旁人各色的打量目光。因为先前搬家一事,虞文竣被不少人指责不孝,连虞清嘉也难免被牵扯到。现在虞老君突然病逝,虞文竣作为唯一的孙子竟然都不在跟前,更不知道要被多少人说闲话。虞清嘉作为□□之一俞氏的女儿,她要面对的明里暗里的打量,就可想而知了。
然而虞清嘉却很从容,无欲则刚,只要无所求就无所惧,反正她也不想从虞家得到什么,那为什么还要在乎这些人的看法。但是,虞清嘉却很想知道虞老君真正的死因。
她跪坐在虞老君身边,接过丫鬟递上来的湿帕子,从指尖开始,一点一点为虞老君擦拭露在外面的皮肤。虽说婚丧大事,在礼仪中丧事和新婚一样重要,可是真要面对时,众人对死人的态度绝对和婚礼没法比。外面站着那么多儿媳孙媳孙女,可是愿意和虞老君同处一屋的很少,愿意亲自上手给亡人擦拭身体的,就更是几近于无。那些已经生儿育女的夫人媳妇都不愿意,虞清嘉一个年轻小姑娘主动要求,还真让丫鬟们吃了一惊。
虞清嘉借着擦身的机会,率先检查了虞老君的指甲。不出预料,指甲上一如平常,并没有黑色沉积,虞清嘉一边暗暗留意,一边不动声色和丫鬟套话。
“前几日我向世伯询问时,世伯还说老君身体如常,为什么突然就去了?是不是这几日老君着了凉,或是吃了什么不该用的东西?”
本来虞老君死的就很仓促,现在虞清嘉隐隐流露出是不是丫鬟照看不力才导致老君病死,丫鬟一下子就慌了。大丫鬟忍不住,说:“并没有,这几日我们几个整日眼睛不错地盯着,煎药都是亲自来,怎么敢让老君吃来路不明的东西呢?老君走前还好好的,她照常喝了药,之后身子乏,她睡前还说醒来后想吃桂花糕。奴婢亲自伺候老君睡着后,赶紧去外面洗花瓣,做糕点,谁知道等奴婢回来,老君就……”
虞清嘉低着头,将丫鬟话中的信息暗暗记住。虞老君是在睡梦中死去的,或者说,在丫鬟们以为她睡着的时候死去。虞清嘉心里有数,再检查虞老君身上的小细节时就有目的很多。
虞清嘉慢慢擦到脖子,她翻开虞老君的衣领,手微不可见地停顿了一下。
虞清嘉的眼中冷光乍现,她猜的没错,虞老君的死果然有问题。
第107章 守孝
虞清嘉借着擦拭身体的机会检查到脖子,她和丫鬟们不同,丫鬟即使奉命给虞老君净体,心里也不情不愿,自然不能指望她们能有多细致。然而虞清嘉却存了特意寻找的心,果然,她在虞老君的脖颈侧面看到了不同寻常的痕迹。
在虞老君脖子内侧,一个很不起眼的地方能看到淤血堆积,看形状像是指印。可是这个痕迹又很浅,要不然也不至于没有被换衣的丫鬟注意到。虞清嘉看到这个痕迹不动声色,眼中冷光流转,若有所思。
淤痕必然是被什么人掐出来的,而痕迹浅又说明这个人力气不大,而且行动没有章法,要不然也不会在这种致命的地方留下痕迹。种种迹象,似乎都在指向一个人。
虞清嘉即便早就知道虞清雅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现在她还是被震惊了。一个陌生人对着老弱婴孩尚且下不去手,虞清雅从小在老君面前长大,还十分得虞老君宠爱,究竟有什么事,能让一个人对着自己嫡亲的、尚在病中又老又弱的曾祖母动手?
虞清嘉敛下眸子,借着手上的动作,闲聊般问:“老君身体一向康健,没想到今日话都没留就去了。老君生前还特意提到了桂花糕,一会定要烧一些下去。除了桂花糕,老君还提到过什么吗?”
大丫鬟伺候了虞老君许多年,现在虞老君突然去了,她也心中惴惴,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办。自从虞老君的死讯传出去后,来来往往有许多人来过,可是众人都忙着关心老君死后财产和权力的安排,根本没有关心这些伺候老君的丫鬟的死活。现在有一个人问起老君身前的事情,大丫鬟心生依赖,不知不觉就都倒出来了。
“其实今日老君精神要好得多,奴按照郎中的嘱咐给老君煎了药,老君竟然全部都喝下去了。奴婢见老君有了胃口,所以想哄着老君多吃点,老君说想不知不觉又到一年中秋,她许久没去过外面,想尝尝桂花的味道。奴婢见老君睡着后,就赶紧去厨房做桂花糕。奴出门前还特意嘱咐了小丫鬟看着老君,没想到小丫头贪玩,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出去了,等我回来的时候,门口一个人都没有。”
虞清嘉仔细地听着,问:“门口没有守人,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丫鬟摇头:“奴婢也不知道,奴婢回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了。奴见门口没人,又不敢大声叫人吵醒了老君,骂了小丫头两句就赶紧进屋。虞老君还好端端躺在榻上,奴以为老君没醒,给老君换了壶热水就出去了。奴在外面一边坐针线一边等老君,一直等了许久,都快到传晚膳的点了,还不见老君叫水。奴婢这才慌了,赶紧进去一探,老君已经没气了。”
虞清嘉将帕子收起,身后的侍女看到立刻上前接过,白芷已经端了温凉适宜的水过来,让虞清嘉洗手。虞清嘉在铜盆里不紧不慢地将手指洗干净,然后用干净的白布缓慢擦拭手心的水珠。她动作慢条斯理,声音也慢,如一张网般,漫不经心中聚拢起杀机:“你身为老君的贴身侍女,丢下老君自己出门,致使老君身边没人看着暂且不说,等回来后,你竟然过了一下午才发现老君气绝。若是在这段时间老君本来能救回来,却因为你的失职而错过救援机会,你该当何罪?”
大丫鬟背后的寒气嗖地冒了出来,她跪在地上,手指不知不觉攥紧:“奴婢并不知道,奴也是为了老君才亲自下厨,不忍打扰老君休息……再说族老夫人等赶来后,都说老君无疾而终,四世同堂,这是喜丧。”
虞清嘉放下白布,忽然又对大丫鬟笑了笑:“我也是关心老君心切,所以才想多问问,并不是在怀疑阿姐。阿姐照顾老君尽心尽力,我怎么会怀疑你呢?阿姐不必紧张。”
大丫鬟勉力笑笑,话都被虞清嘉说了,她还能说什么。虞清嘉打了一个棒子才给甜枣,大丫鬟的精神被逼到至极又骤然松开,这样一紧一松下,她心防松弛,不知不觉就被牵着鼻子走。虞清嘉趁机问:“你回来的时候,老君是什么样子的?周围有没有什么东西被人动过?”
虞老君去时身前没人守着是不争的事情,即便众人都说这是喜丧,大丫鬟也不敢放松,生怕主子们追究她的责任。被虞清嘉这样一吓,丫鬟害怕,自然把自己看到的全部倒出来,生怕虞清嘉因此怀疑到她的身上:“老君好端端地躺着,手压在被上,被褥边角也铺得整整齐齐,正因如此奴婢才以为老君还在睡觉。其他地方没有什么不对,就是地上有点湿,好像是什么东西洒了,然而周围又没有被撞倒的杯盏,可能只是奴婢看错了吧……”
什么东西洒了?虞清嘉眼神一动,镇定自若地问:“老君的寿衣是谁换的,老君原来的衣服呢?”
丫鬟说:“衣服是奴婢换的,原来那身衣服换下后放到了暖阁,夫人说等老君入土后一同烧给老君。”
虞清嘉点点头,突然转了话题:“对了,以前总是四姐在老君面前侍奉,今日怎么不见四姐?”
丫鬟也被问住了,她现在一想,才发现确实没有见过虞清雅。往常虞清雅稍有动静就往虞老君跟前凑,而现在虞家其他人都陆陆续续赶过来了,虞清雅反而没来。按道理虞老君去世这么大的事情,虞清雅早就收到消息了。
大丫鬟也不明白,摇头道:“奴婢不知。许是四娘子如今身份不同往日,或是宫里公公那边另有吩咐……”
说什么来什么,大丫鬟的话还没说完,皇后身边那几位公公就买着小碎步进来了,李氏跟随在公公身侧,李氏的后面才是虞清雅。虞清雅一身孝衣,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宫里的公公来了,或坐或立的虞家女眷们全都停止了说话,集合在正堂里对宫里人行礼。为首那个绿衣服的太监吊眼尖腮,一双上吊的眼睛滴溜溜朝人群中转了一圈,才掐着嗓子说:“众娘子有礼,请起。”
外面声音突然杂乱起来,屋里的丫鬟们听说是宫里侍者亲临,都急急忙忙跑出去迎接,外间的女眷们也忙着呼婢唤女整理仪容,内外一片乱糟糟的。虞清嘉慢了两步跟在最后,眼睛悄悄地朝隔间看去。
松鹤镂空折屏后,隐约能看到一堆暗褐色的衣物,看花纹颜色都是老年人穿的。现在众人都忙着迎接外面的公公,根本没人注意到室内。
白蓉察觉到虞清嘉的脚步停下,眼神望着屏风若有所思,白蓉跟过去看了一眼,恍然大悟。都不等虞清嘉开口,白蓉就凑近耳边,低声说:“娘子,您先去迎接宫内使者,奴婢稍后就来。”
虞清嘉不由朝白蓉扫了一眼,同行这么多丫鬟,就数白蓉反应最快。身边有一个聪明懂眼色的丫鬟果真不一样,虞清嘉轻轻“嗯”了一声,便继续往外走。
她走到外面后,正好赶上使者进门。众人行礼的声音压过了她的脚步声,虞清嘉站在最边上,跟着众人的节奏给宫里公公问礼,轻巧地将自己方才的行动掩饰过去。
“众娘子有礼,请起。”
女眷们道了谢,这才慢悠悠站起身,衣袖摩擦声此起彼伏。太监本是奉皇后之命来打探虞家根底,没想到被颍川王看中的那位四小姐没见着几面,倒正好赶上了他们家丧事。皇宫规矩多忌讳也多,宫里出来的人或多或少都迷信,太监在心里呸呸呸直唤晦气,可是事已至此,虞家老祖宗死了这么大的事,他们总不能当做不知道。太监只能忍着不舒服,勉强过来走个过场。
太监捏着嗓子,道:“杂家听说了虞老君的事情,哀痛不已。前日来拜会老君时,老祖宗身体还很硬朗,没想到今日便去了。”
太监说完后,夫人们都拿出帕子擦泪,庭院里一片唏嘘声哭声,太监装模作样抹了抹眼角,道:“老君这么大年纪,无病而终,这是喜丧,请节哀顺变。”
虞家几位年纪大的夫人也跟着回客套话,李氏跟在后面,看到其他几房的叔伯母们拉着公公说个没完没了,不由有些急了。她趁说话间隙,都不管众人正在说什么,强行插话道:“公公,老君去了我们都很痛心,老君生前最疼爱四娘,她在病榻上感叹过好几次,想在有生之年看到四娘出嫁。只可惜老君今日就去了,没能看到四娘出阁。”
灵堂里的气氛静了静,虞清嘉低头,掩饰住眼中冰冷的好笑。虞老君这一辈子还真是看走眼走的彻底,她一厢情愿想要延续大房子嗣,所以强行让虞文竣过继,导致二儿子二儿媳和她离心,拆散了感情正好的孙子孙媳,最后死的时候身前一个儿孙都没有。反而,虞老君才刚刚背气,她袒护了十年,也偏心了十年的大孙媳便急不可耐地提出虞清雅的婚事,生怕因为虞老君的死,搞黄了自己女儿的大好婚姻。
若是虞老君的亡灵还没飘远,不知道看到现在这一幕,心中作何感想?
虞清嘉低着头作壁上观,颍川王的事她也听说了,她对这样一个花心又自视甚高的纨绔皇子没有任何兴趣,虞清雅当不当皇妃,与她何干?一个辈分比较高的隔房长辈听到李氏的话气不打一处来,她沉下脸色,呵斥道:“李氏,你祖母才刚刚去了,尸骨未寒,你在她灵前说这些事,对的起你祖母这么多年对你的疼爱吗?四娘得了宫中青眼是我们家之幸,只不过百善孝为先,等老君的丧事过去再提其他。”
李氏不服气,梗着脖子辩驳道:“我当然是孝顺老君的,但是皇家的事哪能耽误……”
虞清雅听到李氏急吼吼提起她和颍川王的婚事的时候就头皮发麻,现在听到李氏不依不饶追问,还在灵堂前当着众人带面顶撞隔房长辈,真是脑仁都疼了。虞清雅赶紧拦住李氏的话,说:“阿娘,我的婚事不要紧,老君对我恩深义重,如今老君去了,我悲痛欲绝,恨不得也随着老君一起去,哪有心思考虑这些。我自愿为老君守孝一年,在出孝前,绝不考虑婚嫁等事。”
虞清雅说着跪下,对着虞老君尸身的方向连磕三个头,面容哀戚,声音凄切,两边围观的人都被触动了。被李氏顶撞的长辈本来气得不轻,现在看到虞清雅的行为,她才多少欣慰了些,道:“好在老君没有白养你们,你有这孝心就好,可比那些忘恩负义的人强多了。”
李氏被暗讽成“忘恩负义”,她既气又急,连忙去拉虞清雅:“雅儿,你在说什么?婚姻大事怎么能儿戏?”
“阿娘,我意已决。父母之孝三年,祖父母则一年,老君虽然是曾祖母,可是在我心中比任何长辈都尊敬,我愿意为老君披麻戴孝一年,在这一年内,不宴饮谈笑,不穿丝绸鲜亮,每日念斋筎素,为老君祈往生福。”
虞清雅跪在地上,言之凿凿,坠地有声,一派孝子贤孙模样。虞家的长辈们听着心里熨帖,然而落在一旁的太监眼中,就很扎眼了。太监在心里冷笑一声,拂袖说:“既然四娘子这样孝顺,执意为曾祖母守孝,那杂家回到皇宫后,必然要在皇后面前好好提一提四娘子的孝。”
太监的语气算不上好,这一番话出来后没人敢接。虞清嘉全程站在边缘看热闹,她看到虞清雅扑通一声跪下的时候挑了挑眉,等听到这些话,心中摇头轻笑。
虞清雅的心思也未免太浅了,她这样公开表态要为曾祖母守孝一年,固然为自己造出孝顺的名声,可是这些话落在太监耳中绝对不会舒服,等再让太监添油加醋地传达给皇后,那就更雪上加霜。虞清雅和颍川王的这桩婚事,恐怕要黄。毕竟皇家是什么身份,虞清雅非要孝顺地为曾祖母守孝,颍川王堂堂皇子,还能跟着等她一年吗?虞清嘉突然心中一动,虞老君死的这也太巧了,莫非,这就是虞清雅的目的?
虞清雅跪在地上,脸上神情贞烈至极,太监皮笑肉不笑地赞了一句,转身就走了。李氏看着眼前这一幕简直糟心极了,她还想再挽回一二,连忙追着太监出去,想托太监在皇后面前美言几句,如果能将婚约延一延就更好了。
虞清嘉回头看看虞清雅大义凛然的表态,再想到虞老君疑点重重的死因,脊背不由窜起一阵凉意。如果她的猜测是真的,那虞清雅就太可怕了,简直丧失身而为人的底线。
第108章 祖母
宫里内侍走后,李氏也急急忙忙追出去了,屋里剩下的人面面相觑,都说不出话来。
隔房的一个长辈看到虞清雅还跪在地上,让自己的丫鬟扶着虞清雅起来:“四娘先起来吧,老君在世的时候就常常赞你孝顺,现在看来,老君她果然没有白疼你。人死后七天生魂才会散去,你刚才说的话,你曾祖母肯定还能看到,她九泉之下也能放心了。”
虞清雅低头装作擦泪,由侍女扶着慢慢站起来,动作柔弱不堪,仿佛站都站不稳了。她本来正在作态,听到隔房长辈的话整个人愣了愣,霎时间胳膊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如果虞老君魂魄还没有散去,现在还飘荡在灵堂……
虞清雅光想着就吓出一身冷汗。
后面众人你一句我一嘴地夸虞清雅,无非都是夸虞清雅孝顺,虞老君有福。虞清雅勉力笑着,背后寒意直冒,仿佛真的有一个人跟在她背后,默默看着她。一个婶婶辈的人说道:“四娘孝顺是好事,但是你自己的终身大事也不能耽搁,你一心为老君守孝固然好,可是颍川王那里,恐怕是等不得的。”
虞清雅心想她就是要借此摆脱这门不吉利的婚事,她一副悲痛模样,大义凛然道:“孝乃人之本,儿孙能为长辈守孝是福气,在孝义面前,我们做晚辈的哪还能考虑个人?我对老君的孝心不可转移,若是皇后娘娘不满,大可寻其他闺秀,我别无二话,更不会后悔。”
隔房婶母感叹了一声,她们都对虞清雅此行赞不绝口,可是心里多少都另有想法。虞清雅不知得了什么失心疯,非要自己折腾,把皇家的婚事推掉,她自己拿乔不要紧,问题是她这样一说,其他娘子若是不跟着守,岂不是不孝?
一时间大家心思复杂,虞清雅不久之前就在这里亲手了结了虞老君的性命,现在站在熟悉的环境中,四周都挂着白幡,越发显得鬼影幢幢。虞清雅当着众人的面装孝顺,一边哭一边觉得背后发凉,她心里有鬼,不敢再继续装腔作势下去。她急忙想转话题,一转眼看到虞清嘉,连忙说:“六妹妹,你终于肯回来了。”
虞清嘉站在清净处,静默地、仔细地看虞清雅的神态动作,越看越笃定,虞清雅绝对不清白。听到虞清雅的话,虞清嘉从容不迫,道:“四姐,我一早就到了,只可惜你方才没看到我罢了,何来‘终于肯回来’一说?”
“还不是因为六妹和我们不一样。”虞清雅说,“我可没有六妹的好命,六妹不喜欢住家里,嫌弃家里规矩多,父亲便依了你的意搬到外面,宁愿抛下长辈也不舍得违了六妹的要求,六妹可不是好命么?老君临终前一直念叨了父亲和六妹,连续去催了几次,六妹妹都不曾回来在老君面前尽孝。我以为,六妹得父亲宠爱,不屑于和女眷打交道,不会回来了呢。”
虞清嘉心神微凛,她就知道绕不过这个话题。她跟着虞文竣住在外面当然一了百了,可是私下里一直有人指点他们不孝。虞清嘉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可是却决不能让人将不孝的帽子扣在她头上。一旦坐实不孝,那男子仕途断绝,女子更是下半辈子都完了。
虞清嘉正起神色,说:“这些事情本来不该我这个女儿说,可是既然四姐质疑父亲,那我只能僭越多说几句。父亲借住朋友家是和老君通过气的,老君和父亲是亲祖孙,正因为亲近才无所顾忌,父亲搬出去的事老君也知道,至于为什么要搬,这是父亲和老君之间的事,我作为晚辈不敢置喙。再说,老君尚且没有说什么,也并不觉得父亲不孝,怎么四姐反倒有这么多话说,还指责父亲呢?”
虞清嘉轻描淡写将虞文竣和虞家闹掰的事定性成祖孙斗气,她作为女儿,当然只有听话的份,哪能管得着虞文竣和虞老君的事。最后,她话锋一转,突然反问起虞清雅的动机。虞老君是长辈,虞文竣身为父亲同样是长辈,而孝顺父母比孝顺祖父母更重要。虞清雅身为子女却质疑父亲,这可比虞清嘉没有在曾祖母面前守着严重多了。
虞清雅一滞,她内心里对虞文竣充满怨怼,总觉得自己是大房,虞文竣能继承他们大房的声名乃是占了大便宜,之后对她们母女不好,更是白眼狼中的白眼狼。虞清雅私心里并不把虞文竣当父亲,方才她害怕虞老君的鬼魂,急着将虞清嘉拖下水,一不小心把自己套住了。
虞清雅连忙补救说:“我自然不是对父亲有意见,既然六妹这样说,那想必也是愿意回来住的。现在老君去了,我们要给老君守孝,六妹妹也该搬回来了罢?”
虞清嘉暗暗皱眉,他们经历了那么多才搬到外面,碍于“父母在无私财”的名义他们不能自己置产,只能借着借住朋友家的名义住在城郊,然而回来容易出去难,他们一旦妥协,再出去自己住就不可能了。
虞清嘉犹豫,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应下这个话头,然而守孝这顶大帽子压下来,她碍于辈分实在没办法反驳。虞清嘉正在思考如何转圜,堂外忽然传来“笃笃笃”的拐杖声。
“父母在,无私财,我还活着,四郎当然不能自己置办产业。”
虞清嘉听到声音惊讶地眼睛瞪大,连忙回头去看。其他人也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站起身,给来人让开路。
虞二媪住着拐杖,慢慢走入灵堂。她潜心礼佛,不问世事,虞家众人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见过她了,现在忽然看到虞二媪出现,许多人都又惊又讶,连嘴都合不拢。
“二老夫人,您怎么……”
“托这些年的福,佛祖还不肯收我,我还能在这世上多讨嫌一会。”
说话的夫人尴尬:“老夫人,侄儿媳妇并不是这个意思。你老侍奉佛祖,身体健康,当然是我们全家的福。”
虞二媪不冷不淡地笑了一声,冷冰冰道:“不敢当。”虞二媪进来的只有她自己一人,屋里其他人见了连忙要上前扶她,都被虞二媪挥手挡开。她倚着拐杖,慢慢走到屏风前,看着里面的虞老君漠然地笑了一声:“真没想到,再见面时竟然是你躺着,我站着。你自作主张了一辈子,最后还不是逃不过生老病死,一抔黄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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