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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璟冲她轻轻笑了笑。
陈景元仍是不放心,重复了一遍方才的命令:“自封经脉。小侯爷,可别让我再提醒你第三次。”
孟璟再看了楚怀婵一眼,利落动手照做。
“你,过来。”
陈景元指了指他,尽管此处视野开阔无法设伏,仍是反手抓过楚怀婵挡在身前,将所有弓箭手可能瞄准的角度一并堵死,迅速往后撤进屋内。
“言而无信。”孟璟怒视他,却也没有办法,乖乖跟着他往屋里走。
经脉被封,登时气息凝滞,他腿上的旧疾表现得明显起来,人走得慢,陈景元倒也耐性好,等着他轻一脚重一脚地缓缓走进包围圈,屋内昏暗,任是最佳的弓箭手也难瞄准目标了,微微抬手,他脖子上立刻多出了十几柄绣春刀,缇骑上来检查过他经脉,对陈景元颔首示意,陈景元这才将楚怀婵反手往外一推,她不受克制地向前飞扑出门外,好在扶舟迅疾将她扶住,这才不至于因摔跤而再添伤势。
扶舟满脸担忧地看向孟璟,孟璟微微抬眼示意他注意屋脊后方的埋伏,随即摆手让赶紧退走,将人先带回去。
楚怀婵伤势重,扶舟迟疑了下,顾不得主仆尊卑之别,甚至一时之间连男女大防都顾不上,说了声“得罪”,迅疾将她扶过,满脸谨慎地盯着陈景元往后退。
陈景元见他这警惕模样,没忍住笑出声:“世子谨慎,连下人都能得真传,但其实不必这般,我要的,无非是孟世子这条命而已。一个女人而已,我不屑为难。”
楚怀婵闻声看过来,落入眼中的却不是这位天下闻名的酷吏,而是一旁与之相比有些过于瘦削的孟璟。
纵然这般看去,他仍是清清冷冷不大近人情的,但他视线却始终凝在她身上,务必要确保她平安离开才能安心。
她挪不动步子,扶舟只好生生拽着她往后退。
陈景元戏谑道:“真不必,虽然楚阁老同我不对付,但楚小姐与我也算无冤无仇,我也没有无耻到非要为难一个女人。”
他话音刚落,成千上百暗箭齐发,从屋脊后方疾射过来,径直射向正中的楚怀婵。
第86章
这一遭牵一发而动全身, 场中局势顿时大乱, 好在方才孟璟已经提醒过他有埋伏, 扶舟反应还算快, 猛地将楚怀婵拽倒, 强行护她避过这一阵箭雨, 身上已挂了数处彩,更有一支短箭生生钉入了他右肩胛骨中。
横在孟璟脖子上的绣春刀同时出动, 立即便要将他绞杀当场, 第二道箭雨也如影随形, 扶舟不得不换了只手握刀, 小心翼翼地将楚怀婵护在身后。
陈景元讽刺道:“信你?孟璟,你还是太小看我了。张钦那儿子我可以慢慢找,但只要你还活着一日,我便一日不能安心。”
孟璟斜斜觑他一眼, 忽地屈指一弹,朝向陈景元方向的两名缇骑立时向前倒去, 陈景元迫不得已往后退了一步, 等站定身形定睛一看,这才看清他是径直凝气为暗器, 打在了那两人的膝上。
强行突破的境况下, 孟璟便也就这么生生受了其余三侧横砍过来的尖刀, 好在避开及时,脖颈上只多了几道血痕,并未重伤, 同时也总算夺过了一把绣春刀。
“又同我使诈?!”陈景元栽在他手上两次,怒气上涌,爆喝一声,绣春刀欺身而上,两柄大刀迎上,顿时战作一团。
而屋外空旷的院落里,扶舟身负重伤,被紧接而至的箭雨逼得寸步难行,又带着一个完全不会功夫的楚怀婵,纵有同行的其余死士护着,也力不从心,一时之间竟然看不到半点可以突破的希望。
孟璟扫了一眼院中战况,决定速战速决,走了险棋,将自个儿背后空门一并暴露给陈景元,引得他急追而上,迅疾追至了院中心,有陈景元在此,弓箭手不敢放肆,院中紧急战况短暂地停歇了一瞬,扶舟得这契机,迅疾将楚怀婵带出了战圈,孟璟这下总算没了顾忌,施展开手脚,和陈景元彻底正面迎上。与此同时,方才退远的靖虏卫忽地杀了回来,外围缇骑不得不赶紧迎战,内圈里孟璟那点可怜人手的压力顿时小了许多,原本被全歼毫无转圜之地的必败境地瞬间被改变。
陈景元接连几次被他糊弄,眼下见原本完胜的局面忽地被破坏,正怒不可遏,又见此人竟敢如此狂妄,愈发决定要将人折在这里,一时之间院中两人皆使出了浑身解数,旁人定睛看去,只能看到两道飞速移动的虚影。
孟璟多年未使刀,用着并不太顺手,干脆以刀为剑,剑气顿时凝聚,剑芒汇聚,直向陈景元膝上击去,陈景元没能避开这出乎意料的招数,闷哼了声,手里的大刀去势一顿,孟璟一击得手,也迅疾退开,陈景元原本就要砍上他腰部的刀便只伤到了小腿。
孟璟没管伤势,大刀再次作剑刺至,在他臂上留下了几道极深的伤口。
陈景元退出老远,这才笑出声来:“孟世子果真记仇,膝上一刀并臂上几道痕迹而已,竟让您这等贵人记到了现在,我……荣幸之至。”
孟璟正要运刀追至,才刚拔脚,气息忽地一滞,小腿上一股麻木感缓缓蔓延而上包裹全身,不得不顿住了脚步。
陈景元见他这异样,登时重新跃入战圈,再次同他酣战起来,孟璟举刀御敌,可惜这次怎么都凝聚不起气息,连自保都难,更别提在陈景元这如疾风骤雨的攻势中求胜,不多时便落了下风,陈景元的大刀顿时便架在了他脖子上。
“弃刀。”陈景元冷冷吩咐道。
孟璟迟疑了下,扶舟也跟着看过来,因分神没能护住楚怀婵,楚怀婵便瞬间被波及,好在未受伤,只是广袖被大刀带起的劲风割掉了大半,露出一截皓腕来。
“你再不配合,我一会子将这节骨头砍下来炖汤。”
孟璟抿唇,默默将手中已多出了数道豁口的绣春刀递给他。
陈景元左手接过,刀身在他膝盖弯上拍了拍,孟璟吃痛不语,他也只是笑:“孟世子的身手,我见识过不止一次,确比我强,可惜世道多奸诈,您生来高贵,这辈子是没机会明白了,来世务必早些懂得这等浅显道理才是。”
他垂眸看向自个儿刀刃上已经变得暗黑的血迹,淡淡出声:“中毒还要强行动武负隅顽抗的滋味如何?”
孟璟不答。
他自行接道:“都这样了,还能顽抗两刻钟,孟世子当真厉害。”
他刀刃压得紧,孟璟脖子上立时添了一道血线,扶舟动作一停,剩余的人更是不敢动,连外围的靖虏卫也住了手,两方人马对峙许久,孟璟总算出声:“给他们留条生路。跟我还是跟你,对他们而言,并无区别。”
陈景元睨他一眼,轻蔑道:“这会子还有心情发善心。”
他话音落下,绣春刀径直向孟璟脖子挥下,半点没留余地,外围缇骑趁着孟璟被挟制对方不敢妄动的时机也迅疾手起刀落,生生将此地变成修罗场。
眼见着局势将定,一颗石子忽地从天而降,将陈景元大刀击偏了一分,孟璟趁着这空隙径直往后退,路过扶舟身侧时,将楚怀婵拽过来,护在怀里往后退去,等退出院门,双脚踏上实地,他才刚微微松了口气,陈景元大刀再次挥至,他无兵器在手,又有人要护,自然无法冒险空手接白刃,只得护着楚怀婵继续撤退,陈景元哪里肯让人逃,立刻趁胜追击,等退出十来尺地,孟璟总算无法克制体内乱窜的毒气,不得不止住了退势,将楚怀婵护在身后,同陈景元正面迎上。
她紧张到手都在颤,他迟疑了下,哪怕形势紧急,仍然侧头轻声对她道:“别怕,很快就没事了。”
陈景元紧跟着杀至,听闻这句话,总算是笑了:“确实很快就没事了。”
大刀从天而降,从头顶劈下,径直砍向孟璟面门,孟璟此番已无力再退,眼见着这刀要径直将两人劈成两半,一支穿云利箭携风卷云乱之势而来,径直洞穿了陈景元头骨,将整个人钉死在了地上,他倒地时,手中大刀重重砸下,离孟璟脚尖不过一分的距离。
孟璟侧头忘了一眼对面的小山包,其上榕树枝叶摇曳,树冠之上,一张在苍翠山林中颇为扎眼的红弓举起,冲他摇了摇。
行都司辖下的三大卫所官兵立即涌入,将锦衣卫困在其中,恶战至屠杀,张钦赶至,孟璟侧头看了眼已经退至后方治伤的扶舟,没再说什么,由着张钦率军收拾残局,自个儿则利落解下外袍往楚怀婵身上一裹,夺了张钦的马,将楚怀婵往回带。
张钦看了眼他发紫的唇色,犹豫了下,劝道:“世子稍待,我派人护送您回去。”
他话音未落,孟璟已单骑走远,只留下一阵尘烟。
孟璟带楚怀婵回城,体内毒气乱窜,他不得已,这次当真自封了经脉,但仍旧紧紧将楚怀婵护在怀里,不肯卸掉半分力道。
马蹄惊起烟尘滚滚,楚怀婵半醒半梦间唤了他一声:“孟璟。”
是她如今惯常的那种拖长了音调的唤法,短短两个字竟也能叫她念出好几道转音,平白叫人听出几分缱绻旖.旎的意味来。
他垂眸看她,见着她微阖的眼帘,平生难得慌乱一次,赶紧应道:“我在。”
她低低“嗯”了声,嘴角竟不自觉地弯了下,纵然话说得艰难,仍是很开心地道:“你来了。”
她说完这话,终是没忍住完全阖上了眼,孟璟半点不敢再耽误,径直按下属报的位置杀进了外城一间毫不起眼的小院落,下面人迅疾将门关上,他抱着人大步往后院走,边走边吩咐道:“把人押过来。”
张览到时,孟璟正坐在榻边,楚怀婵已经痛得缩在孟璟怀里,躺都躺不下去,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唇色苍白到可怕,和一旁孟璟发紫的唇色一对比,着实将张览吓了一跳。
孟璟冷眼看着下属将药箱提过来往案上一放,只扔下一句话:“治不好便别想再走出这道门。”
张览没辩驳,看了眼楚怀婵微微垂下的手,指了指一旁的躺椅:“劳世子移步。”
孟璟审视了他一眼,顺从地抱着楚怀婵坐过去,将人平放在膝上,这一下低了许多,张览提了药箱过来,在他跟前跪坐下来,没忍住又看了孟璟一眼,试探问:“世子要紧么?毒入肺腑可神仙难救,要不还是先看看您的情况?”
“别废话。”
张览只好重新低头,拿了锦帕垫手,去捉了楚怀婵的手,将手掌平摊开来,这才算完全看清伤势,顿时倒吸了口凉气,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下心情,才道:“火。”
下人照办,他取出镊子上火炙烤过后,下手取楚怀婵右手中指上那枚钉得最深的银钉,已经结痂的血肉因外力的冲击而再次破开,楚怀婵手一颤,立刻便下意识地想缩回手,孟璟反应神速,迅疾握住她手腕,强行将她手固定在了原位。
张览迟疑了下,取出一方锦帕递给孟璟,有些为难地道:“咬着吧,很痛。”
孟璟迟疑了下,没动。
他只好劝道:“下手之人有点道行,是真痛。夸张些的,咬断舌头也不是不可能。”
“麻沸散呢?”孟璟盯着他,语带疑惑,“为何不用?”
张览下意识地看向楚怀婵小腹,迟疑了下,探手诊脉,尔后微微摇头:“夫人身子太弱,用不得。”
孟璟踌躇了下,总算接过,埋头低声哄道:“呆子,张嘴。”
楚怀婵已经痛到意识模糊,脑子早已不具备思考能力,但一听他出声,仍是下意识地乖乖张开嘴,他轻柔地将锦帕往她齿间塞,边低声劝道:“忍忍,很快就过了,别怕。”
她半点没反抗,可这东西入嘴实在是难捱,分明离咽喉很远,她却已经忍不住地干呕起来,孟璟动作一顿,终是将这东西扔掉,对张览点头示意,张览只好重新动手,镊子夹住银钉,一点点地从血肉里将这枚快要顶掉指甲盖的银钉拔.出,伤口深,他生怕造成别的伤害,下手极轻,速度自然也慢,楚怀婵疼得泛了眼泪花,但外男在场,她虽非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但最基本的体面总要保,只得使劲浑身解数,生生逼得自己没有痛呼出声。
钝器割裂血肉之声响起在静寂的室内,孟璟不敢低头看她,只看着屋外的树影一寸寸移动,握住她手腕的手亦在微微发颤。
张览微微抬眼瞟向他,又默不作声地低下头,手下陡然用力,将这枚银钉猛地彻底拔.出,鲜血飞溅上孟璟脸颊,他怔愣了会子,将她身子微微搂高,将肩膀递了过去。他体内毒未清,不敢连累她,往上边垫了块锦帕,才轻声道:“咬吧。”
楚怀婵一开始尚且不肯,后来痛到极致了,也顾不得许多,半本能半依赖地咬了上去。
快半个时辰下来,她牙齿泛酸,泪珠已将孟璟肩上衣衫打湿了一大片,纵他肩上垫了厚厚的锦帕,亦止不住疼入骨髓的痛感。
她脸色煞白一片,张览纠结了下,试探问道:“腰后的伤,世子您会吧?”
孟璟微微颔首,径直抱人往里间走,张览赶紧取出一瓶非常用的伤药递给丫鬟送进去。
孟璟将人平放下,轻轻翻了个转,小心翼翼地替她清洗伤口,尔后又再细致不过地上药包扎。她疼得太过厉害,眉头紧锁,唇上被咬出一连串大大小小的伤口来,孟璟包扎完后,径直到外间找张览:“开剂止疼药。”
张览摇头。
“安神药也行。”
张览还是摇头。
孟璟猛地飞起一脚,将人踹到了院中。
张览不肯开药,那个什么药里都要莫名其妙加些安神药的废物扶舟又还在盯着张钦收拾残局,他只好命人去请旁的大夫过来,自个儿则回了里间。
楚怀婵疼到意识模糊,竟然奇迹般地眠了过去。恍恍惚惚间,她又续上了方才那个梦,少年将军涉水而来,冲她伸手。
她伸出去的手还未搭上他掌心,腿上猛觉一阵黏腻,她惊慌出声:“孟璟,鱼!”
孟璟正在替她掖被子的手一顿,握住了她慌乱间四下乱抓的手,他并不敢碰她十指指尖,只得握住她掌心,将她手轻轻塞了回去,低声道:“在岸上呢。”
她好似安心许多,身子安分下来,但眉头仍然紧锁,他迟疑了下,俯身凑到她耳边,轻声哄道:“没事了,我们到岸了。”
他重音咬在“我们”二字上,楚怀婵闻言,眉心总算是舒缓不少,却不自觉地反握住了孟璟的手。
她心下松缓下去不少,重返梦境。
梦中晨光熹微,少年将军涉水而来,握住她手带她脱离险境,耐着性子轻声哄她:“月儿,别怕。”
“放心,以后都不会再有事了。”
第87章
屋内静谧, 孟璟坐在榻边, 长时间地保持着同一个姿势, 静静看着她因受疼仍旧微微锁着的眉头, 拿指腹轻轻替她抚平, 等感觉到她呼吸总算变平稳不少, 这才起了身。
他看向地上这一摊沾了脏污血迹的衣物,心口忽地止不住地泛疼, 连脚步都无意识地踉跄了下。
他将衣物悉心收起, 免她醒来时看到, 忆起此前的难堪境地, 又到外间吩咐丫鬟寻些檀香来熏上,这呆子闻不得檀香,一闻便头晕脑胀,如今倒或可以助眠, 令她睡个安稳些的觉。
张览闻言,赶紧重回外间, 看向孟璟, 问道:“世子放心让在下诊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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