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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萧肃也穿着这么一件白衬衫,只是没有这么消瘦,因为常年在校队踢球,身材好极了,像个小豹子似的,又结实又漂亮。

方卉泽记得那天自己费了点劲儿才把他从浴缸里抱出来,弄到床上,然后他们就湿哒哒地并排躺在那儿,看着窗外的星星,说好一起生,一起死,一辈子都不分开。

这话或许他已经忘了吧,方卉泽想,但自己还记着,一直记着。

方卉泽关了花洒,将他从浴缸里抱了出来。萧肃完全放弃挣扎,只在他脱自己衣服的时候抗拒了一下。

“怎么瘦成这样?”方卉泽将他摁在床上,强行解开他的衬衫纽扣,才发现他比自己想象的还要荏弱,曾经线条饱满的腹肌消失殆尽,腰细得不盈一握。

“不对,你不该这么瘦。”方卉泽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眼神一下子紧张起来,“你发病了?你是不是发病了?”

萧肃躺在枕上,冷然与他对视,一声不吭。方卉泽解开绑着他领带,轻轻揉了揉他的脸:“说话!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萧肃气息微弱,嗓音低哑,但仍旧强势,一点也不肯示弱,“你什么时候开始算计我妈?”

方卉泽咬了下牙,问:“半年?一年?为什么不让陈医生告诉我?”

萧肃冷笑了一下,道:“从我妈发现你和王桂玉相认,还是从她藏起了那个黄杨木匣子开始?”

方卉泽忍耐地闭了下眼,道:“别跟我怄气,阿肃,告诉我多久了。”

“怄气?你把这个叫做怄气?”萧肃动了动手,露出被皮带边缘磨出血的手腕,“那你倒是告诉我,多久了,你变成这样六亲不认、穷凶极恶有多久了?在你爱的人面前,你也这样道貌岸然、装模作样吗?文森知道你的真面目吗?”

“住口!”方卉泽扬起手,眼中掠过绝望的怒意,然而终究没有扇他,深吸一口气,把一切情绪都憋了回去,“行,你爱死不死,我现在就问你一件事——东西在哪儿?”

“你猜我会不会告诉你?”

“萧肃!”方卉泽厉声道,“别以为我拿你没办法,我可以现在就把萧然叫过来!”

“你叫!你叫她来!”萧肃急怒攻心,单薄的胸膛剧烈起伏,但态度极为强硬,丝毫不受胁迫,“只要她出现在这里,我保证你永远都拿不到那个匣子!我话放这儿,方卉泽,你有种就杀了我们兄妹俩,我死了自然有人送你和你那个妈上西天!我们阴曹地府见!”

“你……好!很好,你就这么盼着我死,是吗?”方卉泽嘴唇微颤,眸色暗沉,翻涌着极为复杂的矛盾,有愤怒,有绝望,有恐惧,还有如坠地狱的伤心。

一息之后,他颓然跌坐在椅子里,捂着脸,发出带着哽咽的吸气声。

“你真是……一点都没变。”方卉泽低声说,“小时候,你爸打你,你从不求饶,每次都是我替你道歉。高年级的学生约你茬架,你就是打不过也硬要打,害我跟你一起头破血流……你从来都是这么犟,不低头,不认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萧肃,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

他语气低沉,透着锥心般的痛苦和绝望,仿佛此刻被挟制的人不是萧肃,而是他一般。

“我知道,你现在恨我,怕我,在你眼里我是杀人犯,是魔鬼……可是你不懂,你不懂我过着什么样的日子,我在用多大的力气和这操蛋的人生妥协。多少次我站在悬崖边,听见风声从耳边刮过,真想就这么跳下去,一了百了,可是我一想到……一想到自己曾经立下的誓言,就又硬着头皮往下活。”他看着萧肃,眼神悲哀,恍若判了死刑的囚徒,“阿肃,你小时候跟我说,你好怕自己最后会变成一个困在黑匣子里的孤魂,活不成,又死不了……我告诉你,我的灵魂被困在黑匣子里,已经很久,很久,很久了。”

“所以,你是在让我可怜你,把你的杀人证据交给你吗?”萧肃心中隐隐有些恻然,但想想躺在医院人事不省的母亲,想想无辜惨死的周律师,心肠又变得冷硬无比,“你还有什么剧本,接着演。”

方卉泽低低骂了一声“操”,顿了下,抹了把脸,面无表情地道:“你是铁了心不打算把那些东西给我了,是吧?”

萧肃沉默不语,剑眉倔强地拧在一起,苍白清瘦的面孔衬着湿漉漉的黑发,脆弱无比,却凛然无惧。

“好。”方卉泽起身拿起自己的大衣,在衣兜里翻出一个小小的注射枪。

“你干什么!”萧肃挣扎了一下,没挣开。方卉泽卷起他的衣袖,将枪里的药品打进他的上臂。

“睡吧。”方卉泽拂开他额头的碎发,抚摸他光洁饱满的额头,用拇指轻轻拨开他眉心的竖纹,像小时候一样一下一下摩挲他的鼻梁。

萧肃努力睁大眼睛,然而疲倦像潮水一样席卷而来,眼前的一切越来越模糊,越来越虚空,最终无法抑制地沉入了昏睡。

第98章 s2

荣锐挂断萧肃的电话, 直觉他在那匣子里找到了什么致命的证据。

方卉慈藏了它这么多年, 方卉泽几次三番在家中寻找, 里面的东西绝对和王桂玉, 和他的身世有关。

“萧老师要来吗?”伍心雨问, “他多久到?我去门口接一下。”

“他从碧月湖过来,得半个小时。”荣锐道,“你忙半天了,歇会儿吧,我去接他就行。”

“那好,我先去处理数据存档。”伍心雨进了实验室。荣锐将那几张单子拍照发给孙之圣,不过片刻孙之圣的电话就打了过来:“确定?你确定方卉泽是王桂玉的儿子?”

“确定,伍心雨不会鉴定错的。”荣锐道, “现在可以批捕抓人了,昨晚试图谋杀关九的是方卉泽, 那块玻璃上是他留下的血渍。”

“已经叫人去办了, 几分钟内专案组的人就会出发去他公司。”孙之圣说,“洪颖这边也让人去采血了,如果证明她和方卉泽有亲子关系,我们可以就国籍问题做做文章。”

“她现在什么态度?”

“还那样, 嚣张得很。”孙之圣说, “等会儿我把方卉泽批捕的消息告诉她,看她还能不能这么淡定。”

荣锐相信她不会继续淡定下去的,母子连心, 她在这世上唯一在乎的,怕就是方卉泽这个亲儿子了,否则昨晚不会为了他跳出来吸引视线。

昨晚出手杀关九的是方卉泽,中枪的也是方卉泽,洪颖当时应该是在后门接应他,见他马上要暴露了,才不得不现身,制造机会让他逃走。

她算盘打得很响,她身上没枪伤,案发现场又没留下她的任何痕迹,再加上越南国籍,三重保险坚不可摧。可惜她不知道,她和方卉泽的dna早就落在了警方手里。

和孙之圣通话完毕,荣锐估摸着萧肃快到了,便去研究所门口等他。

二十八分钟,还没有萧肃的影子,荣锐莫名有点惴惴的,掏出手机拨了他的电话,没人接。在umbra上发了个消息,也没人回。

怎么回事?荣锐忽然有些心惊肉跳,想起萧肃说过萧然在家,立刻拨了她的电话。

还好响了两声就接通了,萧然的声音懒懒的:“小锐?”

“然然姐你在家吗?”荣锐问,“我哥是不是出去了?几点走的?”

“他是出去了,可是后来又回来了,这会儿在房间里呢。”

回家了?回家为什么不接电话?荣锐直觉不好:“那你帮我看看他在干什么,让他给我回个电话。”

“他在和小舅谈事情……”

“谁?”荣锐头皮一炸,“方卉泽回去了?”

“是啊,他们一起回来的,等下还要出去。”

荣锐瞬间如坠冰窟,大脑足足宕机了三秒钟,才醒过神来:“你是说,我哥出门,之后又和方卉泽回来了?”

“是啊。”萧然说,听筒里传来她开门的声音,“你等下我去看看他们说完没有。”

“等等!”荣锐迅速恢复理智,第一反应是萧肃被方卉泽发现并控制了,第二反应是萧然目前还是安全的,她听上去什么都不知道。

也就是说,方卉泽暂时不想动她。

如果萧肃已经遇险,那么一定要保住萧然!

“然然姐,你帮我到他房间去看一下,但不要提我。”荣锐飞快思索着对策,对萧然说,“你就说你要用一下大王,然后把大王抱你房间里就行。”

“哈?”萧然莫名其妙,“你不是要跟他通话吗?”

“先不用了,你进去以后看看他房间里什么情况,回来告诉我就行。”荣锐道,“如果方卉泽不让你进去,你也不要硬闯,先回自己房间。”

“奇怪了,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你别管了,就当帮我个忙吧。”荣锐不敢多说,只能教她在保全自己的基础上,尽可能地观察一下现场的情况,“千万别让我哥和方卉泽发现你是受我指使的,ok?”

“行吧……你们年轻人真会玩。”萧然嘟囔了一句,挂了。

荣锐握着手机,闭目数到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拨了孙之圣的电话:“方卉泽回家了!”

“什么?他不是在医院吗?”孙之圣说,“专案组的人刚到他公司,他秘书说文森病重,他送文森去医院了!”

“假的,他在碧月湖,我哥可能被他挟持了。”荣锐一颗心沉到谷底,急匆匆说,“我哥找到了一个关于他的重要证据,打电话说要给我送过来,但到现在人也没到。刚才我打电话回家,萧然说他出门以后又被方卉泽带回去了,他们现在正在他房间里。”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孙之圣说:“我已经打电话叫他们去碧月湖了,半小时内应该能到。”

半小时,方卉泽不可能给他半小时……荣锐挂断电话,快步往停车场跑去,刚刚打开车锁,萧然的电话来了:“哎呀大王这个缸好重啊,累死我了……我照你的意思进去看了,小舅还在等我哥,我哥把咖啡倒身上了,正在洗澡呢。”

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荣锐沉声问:“你是说,你没见到我哥,他房间里只有方卉泽一个人?”

“是没见到,但他不是在洗澡么?我听见浴室有水声呀。”萧然狐疑地说,“你们几个到底搞什么鬼啊?平时你见了小舅就跟乌眼鸡似的……”

“然然姐你听我说。”荣锐打断了她,“你现在马上出门,别开车,别让任何人发现,然后去小区门口的咖啡厅,找个隐蔽的位子等我,我二十分钟到。”

萧然隐约察觉了点儿什么,问:“什么意思?干嘛偷偷摸摸的?你今天很奇怪啊荣锐。”

荣锐迅速衡量着情势,终究一个字也不敢给她说。萧然虽然聪明机警,但和方卉泽的心机相比根本不够看,告诉她真相对解救萧肃于事无补,只会多填进去一个。

“没有,你别多问了,去咖啡厅等我就行,我有件事要拜托你。”荣锐尽量放缓语调,说,“我打算给我哥一个惊喜,不想让他知道,方卉泽发现了一定会提前告诉他的。”

萧然“哦”了一声,将信将疑的,终究还是答应了:“好吧,你们好麻烦哦,我谈恋爱的时候也没有你们这么多花样。”

结束通话,荣锐风驰电掣一般冲出停车场,往碧月湖的方向飞驰而去。

半小时的路程他二十分钟就跑到了,荣锐一下车便跑进咖啡厅,看见萧然坐在靠墙里侧的屏风后面,稍微松了口气。

萧然见他进来,冲他招了招手:“在这儿,你要给我哥什么惊喜呀?不过年不过节的,也不是他生日。”

“你出来的时候他们还在家?”荣锐直接问她。

“在啊,我好像听见小舅的声音了。”萧然说,“有什么事赶快说啊,我哥叫我去找吴星宇,小舅送我过去,一会他该找我了。”

荣锐打开手机看了一下孙之圣的实时定位,警车离这儿只有两三分钟路程了,于是对她说:“你待在这儿别动,我马上回来。”

“哎你干嘛去呀?”萧然莫名其妙,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皱眉嘟囔,“什么情况啊,怎么今天所有人都怪怪的……”

荣锐出了咖啡厅,飞车赶回家,一手轻轻打开指纹锁,一手摸到腋下的警枪,悄悄上了膛。

客厅里静悄悄的,阳光从落地窗照进来,萧肃和方卉泽的拖鞋都搁在玄关,可见他们回来得很匆忙,连鞋都没换。

荣锐悄无声息跑上楼梯,按住他房间的门把手,没锁,一推门便开了。

房间里空无一人,桌椅凌乱,衣帽间里被翻得乱七八糟,萧肃的衬衫和长裤丢在地上,浸透了水,床单一侧也湿了,枕头上有明显的水印,旁边丢着一条陌生的领带。

床尾的地毯上有一块巴掌大的红色,是血,萧肃常用的皮带挂在床柱上,边沿有明显摩擦留下的血迹。

荣锐心跳快得要命,热血一阵一阵往头上冲,用枪口顶开浴室门,看到浴缸里积了一层水,地上有明显的脚印,比萧肃的大,是方卉泽。

人呢?

荣锐转身跑向方卉泽的房间,一脚踹开房门,里面空荡荡的,日用品还丢在那儿,但文件和电脑都没有了,方卉泽显然已经收拾东西,带着萧肃跑了。

外面响起纷杂的脚步声,孙之圣在喊他:“荣锐?!”

荣锐努力平复呼吸,回了一声:“我在这儿,方卉泽走了,带走了萧肃。”一边说着,一边四下观察,目光最终定格在衣帽间上方的一个硬币大小的圆点上。

微型监控。

所以,萧肃在开门的时候,方卉泽就知道了。

荣锐看着那小小的摄像头,几乎能想象到此刻线路那一端,方卉泽正用什么样的眼光看着自己,而萧肃,就在他的身边。

萧肃……一想到刚刚在卧室里看到的一切,荣锐感觉喉咙里都泛起了铁锈味儿,后悔、痛苦、担忧……但最最强烈的,还是恨!

上次他这么恨,恨到满嘴血腥味,还是母亲去世的时候。

荣锐抬起手中的枪,对准摄像头点了一下,以口型道:“等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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