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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陈嫣和刘彻身边的人来说,他们最好是安安静静读书,什么游戏都不沾最好。不然随便什么‘游戏’,都足够这些人一惊一乍了。
刘彻又笑了起来,显然他也想起了当年的事。脱口而出:“有一回下面的人进上一些弹丸给你,全是黄金制成,你还甚是不喜来着。”
陈嫣哼了一声:“那是自然,这不是韩嫣喜欢的吗?给我算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我还要跟他学…”
说到这里,陈嫣停顿了一下:“…我不要脸面的啊…”
刘彻一开始还不懂陈嫣为什么这么说,反应过来之后才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是如此了,你从小脾气古怪,不喜欢学别人的,只喜欢别人追着你学…只是你后来金弹丸没要,倒是用上了珍珠玉珠之类,更是奢侈。”
主要是陈嫣当初拒绝用金弹丸的理由之一就是太奢侈了!
陈嫣撇撇嘴:“臣妹用的那些珍珠玉珠本就不如金弹丸昂贵…陛下居于宫中,见到的都是最极品的珍珠玉珠,哪里知道也有那等次末的,价格极其便宜呢!”
确实,以珍珠为例,即使是陈嫣没有弄出珍珠养殖的时候,太湖珠的产量也非常惊人了。只是这些珍珠绝大多数都不可能用做饰品,形状、光泽、重量等方面的表现太差了,只能拿去磨粉而已!
这种珍珠,价格确实低廉。
“可别如此说了,下面的人奉与你的,什么时候不是最好的?”刘彻朝陈嫣抬了抬下巴。事实也是如此,虽然这些东西都是不用讲究的玩物,陈嫣本人也不是在这种东西上讲究的人,下面的人也依旧一丝不苟。
这就是本人的身份地位了,身份地位不到,有些东西想要都不能够。而一旦身份地位到了,就算满不在乎,也不会有人怠慢。
事实就是,陈嫣那个时候用来打弹丸的‘子.弹’确实就是上等珍珠玉珠没错了。陈嫣虽然觉得奢侈,却也没有说什么,下面的人送上来她也就用了——真要说奢侈,她生活中处处都奢侈过头。所谓债多了不压身,也不在这么点儿上节省了。
陈嫣也想起那个时候的事了,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唇。然后又看向刘彻,眼睛里透露出疑惑的意思——今天刘彻的表现让她觉得他就是来追忆往昔的,但另一方面陈嫣的直觉又让她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陛下…今日是有什么事与臣妹说吗?”最终打破僵局的还是陈嫣。其实这本来还是由刘彻打破最好,毕竟是他找来陈嫣的。但是在犹犹豫豫之间,陈嫣先挑破了,她只是觉得没必要一直上不上下不下的。
这大概也算是某种程度的‘恃宠生骄’,如果不是陈嫣在刘彻这里足够放得开,相信自己不会有什么事,也不会有这样的反应。
其实说这件事不难的,刘彻只要把告密的事情一摊牌,然后直接说‘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有什么可说的’这样就差不多了。但偏偏话到了嘴边,就像是怎么讲也讲不出来了一样。
沉默了半晌,刘彻脸上原本的笑意早就淡去。望着眼前连绵不绝的宫殿屋脊,刘彻轻轻叹了口气:“朕原本想的是一定要找你来问清楚一切,但刚刚与你说话,忽然又觉得有些事情本就不必问那么清楚…只是真要是什么都不问,朕又不甘心!”
这个时候刘彻的心态就有这么复杂。
“…今日朕见了一宫女,原是从宫中去往永华殿侍奉的,后来阿娇又将这宫女送与了如意。如今转了一圈,此女又回宫了…因为她往宫中递了一封信…信里的事…”刘彻说的有些断断续续的,似乎是在组织语言。显然这种解释对于他来说也是很少的,今天做也是业务不熟练。
陈嫣静静地听刘彻说,一开始她并不知道是什么事,直到刘彻说到重点:“说到了一些关于阿嫣你、如意,还有另一人的事——如意的亲生父亲…如今阿嫣还与其有来往?”
关于刘彻会不会知道颜异的存在,陈嫣以前是有过担心的。在多年的相处中陈嫣渐渐明白自己是‘安全’的,刘彻不会对她怎么样。后来她又知道了,如意应该也是安全的,刘彻不会对如意怎么样。
真要说起来,她从头到尾都无法放心的只有一个颜异而已。
对于颜异,刘彻是怎么想的呢?想来不会是什么正面情绪。而对于九五之尊来说,不是正面情绪本身就已经很危险了。但凡刘彻有一丝不快,颜异,甚至他的家族就会落入非常危险的处境。
很大程度上,陈嫣和颜异最终没有在一起也是因为在皇权面前,颜异和颜氏一族都太脆弱了。除非颜异愿意做出某种牺牲,隐姓埋名,然后和陈嫣远离长安——差一点儿就选了这条路,只是最后在权衡命运的时候还是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于是有了如今。
这些年来陈嫣将自己身边经营的很是严密,她身边的人知道了也会守口如瓶。但她内心却从没有真正放下这件事,因为她知道凡是做过必然会有痕迹!想要一辈子让这个秘密成为秘密,那得指望运气!
而运气到底会不会眷顾,这可说不清楚。
如果直到最后也保守住了这个秘密,那很正常。可要是有那么一次,偏偏就是泄露了,那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陈嫣也为此辗转难眠过…但真的有一天被刘彻告知他什么都知道了,却没有想象中那样如临大敌。
或许是刘彻的反应给了她某种感觉…大概事情并没有那么糟糕。
她多多少少能够感受到,刘彻因为这件事不快,但并没有要杀人抄家的意思。
“确有此事…”陈嫣没有否认,这件事本就是事实。更何况不查也就罢了,一旦查起来,对于刘彻也没什么难度,否认是毫无意义的。
陈嫣注视着刘彻:“陛下早该知道,臣妹一个人是生不出如意的…有这样一个人也是应当。”
被陈嫣注视着,这不是刘彻第一次生出‘无力’。身为皇帝,他感受到‘无力’的时候很少,但也不是没有,可一般都是在军国大事上…有些事情即使是天子也得妥协。至于在军国大事之外,他就只在陈嫣身上感受过‘无力’了,而且不是第一次。
他第一次想要得到陈嫣的时候,陈嫣选择了离开长安,那个时候他就分明感受到了无力。
他可以随便得到天下哪个女人,唯独自己爱的那个不行。
这又是什么道理?
后来他才知道,那只不过是一个开始而已。他和陈嫣的相持当中,还会有一次又一次的无力——看起来他在他们的关系中占据了主导权,她无法与他正面对抗,就算不愿意,也只能逃避而已,一切行动都是因他的据举动而起。
事实却不是这样,他们之间陈嫣才占据了主导权。
只看内心的话,他完全被她牵动了…即使他拥有天下,是无人敢违逆的天子,只要他爱她,而她不爱他,那便一切都不用说了。
而这一次,他是愤怒的。他确实知道有那么个男人存在,得到了他都不能得到的…一个女人当然无法生下孩子,而陈嫣并不是一个随便的女人。就连天子都不能逼迫她的话,她会选择一个男人,那就只能是因为她爱那个男人了。
可是看破不说破!有些事情就存在在那里,可是只要不说的话,就可以假装不存在的。这是自欺欺人?或许是吧,但如何能强求一个只能自欺欺人的人呢?走到这一步本来就不是自愿。
如果不是真的没得选,没有人会这样自欺欺人的!
当这个男人真的出现了,刘彻当然会愤怒。这既是因为嫉妒,也是因为自欺欺人失去了作用,身为天子却在这件事上输了个彻彻底底——伤到自尊心了,这听起来有点儿幼稚,而事实上生活中又有几个人能不在乎这些‘幼稚’呢。
“朕该知道的,但…”刘彻本想说什么的,但说到一半又收了声:“这也没什么,阿嫣…朕只想问你,你还对那人余情未了么?”
陈嫣一点儿没有躲开刘彻的目光,笑了笑:“陛下在说什么呢…早就是过去的事了,如今尚有来往,也只是因他知道了如意的事。至于我,我与他早已结束了。陛下应该是知道我的,我是绝不会委屈自己的。若是还有情意,又怎么似如今一般?”
刘彻沉沉地看着陈嫣,一言不发。
第428章 北山(5)
陈嫣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这种问题刘彻在过去是不会想的, 因为不管陈嫣说了什么他的第一直觉都是‘真’——这个世界上还有陈嫣不敢讲的真话吗?她不会说谎,因为用不着。
即使是面对他,九五之尊的皇帝, 她依旧是有什么说什么, 连敷衍的谎言都没有。既然是这样,这天底下又有什么人什么事能够让她说谎呢?
但这一次,刘彻第一次心中有了疑惑…是真话吗?陈嫣是不是在保护那个男人?一方面他觉得陈嫣在骗他, 如果真的已经没有牵连,那现在又算什么?陈嫣可不是一个不干不脆、纠纠缠缠的人!
一旦她决定结束某件事、某段关系了, 那必然是干干净净的。所谓藕断丝连,所谓余情未了, 这些在陈嫣身上都不可能见到…她不是一般女子,不是藤萝一样的存在,应该说她从不‘依赖’。
所以无所畏惧、不需纠缠。
而如今还与那个男人有接触, 这本身就说明了什么!
但是, 另一方面他又觉得陈嫣没有骗他…陈嫣是不会说谎的,这个概念太过根深蒂固了,以至于他的心理很难不偏向这个结论。而人的心里一旦有了偏向,想要找到证据去证明这种偏向从来都不是什么难事呢!
是的, 陈嫣如今还与那个男人有交集这很奇怪, 另一方面的证据也显示出这件事里有太多内情。但那又怎样呢?这个世界上总有种种意外,总有一些因素导致事件发展走向不那么符合逻辑的方向——很多人说现实往往比小说更加夸张, 因为小说需要逻辑, 而现实世界不需要。
“陛下, 人已经来了。”韩让低声禀报。
刘彻没有和陈嫣说太多话,更没有追根究底,昨天的见面更像是一场虎头蛇尾的游戏,拙劣且无趣。不是刘彻不记得自己见陈嫣的原因,而是有些事情知道归知道,可一旦真的去面对又是另一回事了。
也只有面对陈嫣的时候刘彻才能感受到自己身上身为凡人的一面,这个时候他不再是心想事成的那个天下之主,更像是一个普通男人。所以也要面对喜怒哀乐,面对希望和失望,面对生活中可能的满意与不如意。
但他到底不是真正的普通人,真正的普通人早就习惯人类命运的悲喜了。而他身为决定大多数人命运,与命运之神分享‘权力’的那个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的承受力还不如普通人。
普通人可以承受的失落失望失掉一切方向,他不一定能承受,或者说不一定敢于去承受。
刘彻年轻的时候是真的以为自己能够扼住命运的咽喉的,他是皇帝,理应如此。但命运的颠沛流离能够让每个人受到‘教育’…他终究知道有的时候不得不服软,而这一次就是某种程度上的明证。
他刘彻,汉高祖曾孙,当今天子,终于还是服软了。
摆在面前的答案,只要他再追问陈嫣几句就能够得到答案——不管这个答案是真是假,那终究是一个答案!至于关于答案的判断,那是之后的事情了。但就是这样,他也没有问出口,他甚至不知道是什么让自己丧失了勇气。
而后,他召见颜异。
人有的时候就是这么奇怪,非要去求一个答案,但又没有勇气去直接面对,只能用迂回的方式。为什么非要如此?难道当迂回的答案是不可接受的时候,还能够否认?还能够告知自己这是假的?
“让他过来就是了。”刘彻吩咐韩让,这个时候他还有空想自己比自己原以为的要冷静。
很快,儒生模样的男子过来拜见。
宫人们离得远远的,近前的只有一个韩让而已。刘彻将目光从复道之下收回,投向了这个在自己面前行礼的男子——就像这个天下任何一个人一样,恭恭敬敬,躬身弯腰。
“颜异…朕记得你当年做过朕的大司农中丞…”刘彻选择了这样一个不功不过的开场,然后自己先笑了:“罢了,免礼吧…朕倒是有事与你说呢。”
看着颜异这个人,刘彻不得不承认,正如他所想的,这无疑是个优秀的人。过去他也曾召见过这位俊才,按照当初留下来的记载,他应该很满意这个人。不过之前对于这个人的印象已经很浅了。
毕竟这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更何况当时颜异在长安根本没当多久的官。那样短的时间不要说做出什么让人记得的功绩了,就是让他记得有这么个人存在过都很困难。
如果不是因为宫女的告密,颜异这个名字必然会永远消失在刘彻的记忆中。
他其实已经不记得这个人了,所以这一次需要仔仔细细地打量颜异,才能够做出判断。
陈嫣从来不是一个将就的人,刘彻知道陈嫣的眼光有多高,所以从一开始就断定颜异会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现在看看确实如此——只看他这个人便是翩翩公子,如琢如磨,人如朗月入怀、清风拂面。
再想想这个人的履历,如今在儒家圈子里的名声…确实是和很不错的人。
但与此同时刘彻其实也是失望的,颜异很不错,但并不出奇。非要说的话,他是个优秀的人没错,但没有优秀到让刘彻觉得自己应该输给他…所以他凭什么得到了自己不能得到的呢?
“颜异…你可知朕为何召你?”刘彻注视着颜异,展露出属于天子的威严,给人以莫大的压力。
这种压力就连常年陪伴在左右的韩让都有些承受不住,但颜异却像是一点儿不受影响。今天被召入宫面见天子,他已经隐约意识到是什么事了…至于天子威严带来的压力,对别人或许有用,对他就不一定了。
多年以前他就得到了天子也不能得到的,当年的他能够顶住压力,现在这样又算得了什么呢?更何况他早就在反复的自我折磨中惩罚自己了,一个会这样做的人,现在的一切对于他来说真的很难说是惶恐更多,还是解脱更多。
“草民知…”颜异的声音很平静。
平静到刘彻都有点儿意外了。
看着颜异,刘彻忽然道:“之前只觉得如意与阿嫣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如今见你才知道,她终究和阿嫣不同…有些像你了。”
“你如今与阿嫣又是怎么回事?”沉默了一会儿,刘彻就像是才想起这个问题一样,问了出来。
颜异垂下眼睑:“草民如今只是无忧翁主老师…教导无忧翁主治《论语》。”
刘彻似乎是没有想到事情这么‘简单’,他下意识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会不会是趋利避害之下的回答?会不会只是这个人的巧言令色?
“天下治《论语》的博学之才不少,为何偏是你呢?况且以颜卿之能,教导一女童,实在是太过屈才了…”刘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话。
在刘彻观察着颜异的时候,颜异未尝没有观察这位天子。对于这个可以说是改变了自己人生的人,颜异的观感是复杂的。一方面他应该恨这个人,如果不是因为他的霸道与强权,颜异与陈嫣当初根本不用分开,他们本应该成为一对眷侣的。
可另一方面,从小受到最正统儒家学说教导的颜异是无法去恨自己的君上的!事实上,爱着君上所爱之人对于他这样的臣子来说本来就是一种巨大的压力。
更何况,颜异也不是一个会为自己找借口的人。他很清楚是自己选择了自己的人生,有因必有果,非要通过去痛恨另一个人来解脱自己…这不是他能做的。
颜异以前也曾见过刘彻,但那种见面是君上与臣子的见面,双方完全是不对等的。现在则不同,虽然颜异现在的处境比当年‘危险’了不知道多少倍,但他现在确实与刘彻地位对等了没错。
刘彻见颜异是因为颜异和陈嫣的关系,颜异得到了他始终都没能得到的。不管刘彻嘴上承认不承认,心理上都确认了对方是自己的‘情敌’没错。这样的位置对比,让刘彻很难以纯粹上位者的角度看待颜异。
而反映到颜异态度上,也大同小异。
这个时候颜异终于能说自己对刘彻,而不是大汉天子,有一定了解了。
和颜异想的不一样,刘彻并不是一个独断乾坤的样子,应该说和朝堂上的那位九五之尊有很大的不同——在刘彻像是在自言自语的时候,颜异终于明白了一些事。
即使是贵为天子,有些事情也和普通人一样。面对陈嫣,该百转千回、求而不得、患得患失的时候是从来不会含糊的。
也是,真的爱一个人的时候是无法用强权去强迫一个人的,而当属于皇帝的强权不能用,按个人也丝毫不为天家权力与财富动容…皇帝爱一个人又和普通人爱一个人有什么分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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