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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文应了声,在演戏上瞿燕庭至今指点他很多次,这次他想试一试,完全靠他自己能不能被选中?如果能,成片又会是怎样的结果。

陆文回楼里读剧本去了,花园静下来。瞿燕庭默默将花株栽种好,摘下手套,蹲久了双腿有些发麻,在户外沙发上坐下来。

甬道旁的小射灯瓦数不高,瞿燕庭打开手机,被屏幕的光刺得微眯起眼睛,一阵夜风拂过,手臂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通讯簿翻到最后一个字母,瞿燕庭悬了片刻手指,按下通话键。

响了五六声,接通了,曾震的嗓音传出:“喂?”

瞿燕庭应道:“老师,是我。”

“稀罕了。”曾震笑了一声,“小庭,你有多少年没主动给我打过电话了?”

瞿燕庭说:“不记得了。”

曾震在手机里回想一番,但实在久到难以计算,只好作罢,道:“那找我有什么事?”

自之前在清宵堂说了一些话,期间再无交流,瞿燕庭不想绕弯子,说:“老师,听说你开始筹备新片的拍摄了?”

“是啊,”曾震仿佛知晓他要说什么,“接下来要选角。”

瞿燕庭问:“为什么找了陆文?”

曾震回答:“我看了你的网剧,陆文演得不错,他前阵子出演《是非窝》里一个配角,导演也对他赞不绝口。圈子里很看好他,所以我建议选角导演邀请他试试。”

衣角上有一滴泡沫溅上去后凝成的干涸,瞿燕庭用指甲剐蹭,隔着布料弄疼了皮肉,问:“没有别的原因么?”

曾震笑道:“说的像我有什么企图。”

各自默了几秒,瞿燕庭说:“老师,你应该不会拿一部电影开玩笑吧。”

曾震回道:“当然,那是几百人的心血和一笔巨大的投资,我怎么会砸自己的招牌?陆文能不能成,通过试镜才行。”

说罢,曾震慨叹了一句:“这么紧张你的小男友啊。”

瞿燕庭蜷紧了手指,指甲扎在一道纹线上,他主动打这通电话就意味着藏不住了,像撑爆的气球,炸裂时恐惧一瞬,而后解脱般松一股气。

“不说这些了。”曾震忽然道,“你拿给王老师的剧本我也看了一点,怎么样,有考虑找哪位导演拍么?”

瞿燕庭回答:“暂时没到那一步。”

曾震说:“我很期待。”

瞿燕庭一哂:“老师喜欢这个本子?”

“还记不记得咱们当年咱们合作的《影人》?”曾震说,“《藏身》有点那个味道。”

公司对行程重新做了安排,保证陆文有足够时间消化剧本。一星期后,在城郊工业旧厂区改造的影棚内,陆文和另外八名演员一同参加试镜。

他再次见到了曾震,和清宵堂偶遇那一次不同,遑论亲切,在等待期间曾震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也没多看谁一眼。

机器完成调试,曾震才在一干“评委”里抬了头,问:“准备得怎么样了?”

九名演员有的点点头,有的回答“准备好了”,半数人趋于沉默,陆文短暂地“嗯”了声,将剧本合住。

曾震道:“陆文,你先来吧。”

陆文闻声离开椅子,在影棚内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走向镜头,不知道为什么,人在上场前总是大脑一片空白。

他站定,没按照孙小剑叮嘱的先问候,甚至鞠一躬,仅直挺挺地正对着曾震的位置。

耳际回响起一句话。

七天前的晚上他在书房推开窗户,下面就是后花园的露台,他想问问瞿燕庭种完花没有,发现对方在打电话便没出声。

然后,他听见瞿燕庭的声音那么冷,在挂断前说——“老师,《藏身》绝不会是下一个《影人》。”

第90章

陆文低了低头, 驱使自己清空无关的想法, 再度抬首时专注地看向镜头。所有人噤声等待导演的指令,整座旧厂房似乎静得能听见灰尘飞舞。

曾震点了一段戏, 场景是火车站洗手间, 男主盗窃后走进来, 遇见停职回老家的便衣警察,两个人凭借敏感的直觉无声交锋。

陆文松弛身体的每一寸肌群, 塌肩弯腰做出洗手的姿势, 抬眼照镜子,得手后的目光透出凌厉和轻佻。

陡地, 眼珠儿朝一旁斜了斜, 他看见了走来的“便衣”。低头继续洗手, 舒展的手背渐渐鼓起青筋,沿着小臂肌肉绷成流畅的线条。

陆文利用躯体诠释紧张,而神情庸常坦然,一收一放形成的状态矛盾又和谐。直起身, 他甩甩手, 再次抬头照镜子。

正前方, 曾震盯着监视器,说:“停,来车厢里那段。”

骤然中断,但没评价好与坏,现场流动着一股无声的压力。陆文鼻吸口呼地换了换气,尽快进入另一种情境。

卧铺车厢, 男主和便衣的床位面对面,一起吃泡面喝啤酒,男主微醺地聊到家乡、老父、青梅竹马,最终失控地哭了一场。

戏中戏很难演,因为男主是故意哭给便衣看的。陆文脱下外套扔水泥地上,曲起一条腿坐下,像坐在火车下铺。

酒嗝、擤鼻子,激动时喷出的口沫……陆文先变成男主,再变成男主伪装的平凡旅客,彻底抛弃形象流一场虚假的眼泪。

台词说完,他用袖子蹭了一把,侧目看向窗外。

眼角又落下一滴温热,最后这一滴是真的。

陆文很会哭,叶杉那种痛苦地哭,叶小武倔强地哭,《是非窝》里愤懑地哭,这一场真真假假的哭戏又是新的体验。

曾震喊了“停”,试镜结束。

陆文拎着沾满土的外套爬起来,不清楚试镜用了多长时间,大概一刻钟?没立即出戏,站在原地还有点蒙。

孙小剑过来扶了他一下,一起朝镜头走去。隔着桌面,他离曾震仅仅一米的距离,能看清对方眼尾的纹路和下巴处的胡渣。

曾震戴了眼镜,从镜片后投来一眼,在陆文的脸上停留了几秒。

接下来要回去等通知,孙小剑和剧组沟通好,临走,没敢问曾震,问了一位副导演:“时间比较紧,陆文的表现还成吧?”

副导演说“不错”,语气不像敷衍。

陆文兜上棒球帽走出影棚,在阳光下后知后觉地放松下来,他嫌弃地把外套塞进垃圾桶,说:“早知道穿件旧的来。”

孙小剑骂了句“败家子”,问:“你自我感觉怎么样?”

“还行吧。”陆文评价道,“谈不上满意或遗憾,比较平和。”

孙小剑担心地说:“不会砸了吧?我感觉你演得挺好啊?”

陆文白他一眼:“你懂个屁,这叫平常心。”

瞿燕庭以前教过他,好演员就像一杯白水,每个角色是投入水中的佐料,变成不同颜色和味道,之后沉淀又恢复成一杯白水。

上了商务车,陆文从包里抽出一份采访稿,今天再做一个采访就可以收工了。车头缓缓打弯调转,他问:“对了,剧组多久给结果?”

“三两天吧。”孙小剑回答,“据说已经试过好几茬了,你这是最后一波。”

陆文抖了抖手里的稿件,不经意瞥向窗外,看见有个人迎面从车旁走了过去。他拽孙小剑,说:“哎,你看那人。”

孙小剑推推眼镜:“你认识啊……嗯?貌似有点眼熟?”

陆文有同感:“我也觉得在哪见过。”

他在脑海里搜寻,可是每天见的工作人员太多了,一时三刻记不起来,孙小剑提醒道:“净琢磨没用的,赶紧看稿子!”

下午结束采访,陆文回公司开上自己的车,阮风前两天飞横店开工了,林榭园终于有了他一席之地。

半路买了点零食,陆文走安全通道爬上九楼,掏出瞿燕庭赐予的钥匙。其实是他主动要的,阮风有,那他也要有。

瞿燕庭待在书房,听见动静没挪窝,不多时陆文洗完手探头进来,问:“作家,搞创作呢?”

瞿燕庭将页面最小化,应了一声。陆文敏锐地察觉,冲进来说:“你是不是关了?干吗啊,又搜索什么呢,还是在看片儿啊?”

“没有……”瞿燕庭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陆文绕到桌后,确认电脑上只有一份剧本文档打开着,嘟囔道:“那你紧张什么,还以为你背着我看什么好东西。”

瞿燕庭失笑:“我改剧本呢,你累不累啊,去休息会儿吧。”

陆文说:“我陪你吧。”主要是他怕无聊,双手托住瞿燕庭的腋下,把人抱离椅面,自己坐进去岔开腿将瞿燕庭放在身前。

一阵失重的感觉,瞿燕庭回神时已经被抢了位子,无奈道:“你别陪我,有人盯着我写不出来。”

“那说明你缺乏定力,”陆文说,“那叫什么来着,红袖添香在侧。”

瞿燕庭拧他大腿,可惜太结实拧不动,气道:“你还红袖添香……你干脆红颜祸水算了。”

陆文倾身挨住瞿燕庭凸起的肩胛,大手环在对方的腹部暖手,说:“哎呀,你快改吧,要不然我上阳台浇花去。”

花都死一半了,瞿燕庭不敢再吭声,点开剧本继续修改,双手支棱在键盘上方攥了攥,迟迟没有敲下一字。

陆文歪着头,下巴搁在瞿燕庭肩膀上,逐渐看清这段戏的内容,怪不得不自在,原来是一场床戏。

这场戏在《藏身》的后半部分,情感和视觉表达都很浓重,瞿燕庭抚上键盘,不算快地打下一句露骨的台词。

陆文本来只想缠着对方,此刻认真地盯着屏幕,问:“孟春台是男主吗?”

“嗯。”瞿燕庭修改了一处用词,感觉贴在腹间的手掐紧了他,明显的一声,他听见陆文吞咽了一口唾沫。

“陈碧芝是女主么?”陆文又开口,“她……好辣啊。”

瞿燕庭没有回答,继续往下修改,这个故事女性的戏份不太多,但很重要。改完开头几句,真正进入这场床戏,他抿住了嘴唇。

肩膀吃痛,陆文突然啃住他,磨着他的棉t和皮肉咕哝:“她太奔放了吧。”

“操,孟春台有点东西。”

“真你妈生猛。”

“妈的,怎么这么脏啊。”

肩部被唇舌洇湿一小块,热热的,瞿燕庭的双臂漫上一丝酸麻。倏地,陆文不知是腻味了,还是臊得慌,把脸埋在他颈和背的衔接处。

陆文闷声道:“瞿燕庭,原来你写的本子这么野。”

“……”瞿燕庭分不出是夸是贬,解释道,“因为陈碧芝是一个妓女。”

陆文抬起头:“孟春台在嫖啊?”

本质上来说,是,但在情感上又不单纯如此,瞿燕庭还没纠结出准确的形容,陆文催促道:“你接着改啊,爽、爽完了还有一段呢。”

这一段是纯台词对话,直白,粗糙,瞿燕庭敲下一个“哥”字,是陈碧芝对孟春台戏谑又妩媚的称呼。

身后,陆文应景地说:“哥,这能播吗?”

瞿燕庭不堪其扰:“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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