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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遂放柔了掌劲,轻轻抚了抚她的背。

她选择留在帐中陪他,待在他的怀抱中,又是在以她的方式疼他了。

可下一刻,卓少炎却抬手掐住他的腰,推着他翻向床榻的另一侧,将他毫无防备的吃痛神情收入眼中。然后她以双掌撑在他身体两侧,居高临下地压低目光,冷冷问说:“痛么?”

那目光凛冽,如同近在咫尺的锋刃。

谢淖看着她的双眼,将本已滚至嘴边的“不痛”二字吞了回去。

他没说话,以沉默应对。然后极缓慢地,他一丝一丝地卸去强撑着身体的力气,放松躺平。最后,他在她的注视下,现出一丁点笑意。

这一丁点笑意,像是在主动坦白,承认他身上的伤,实在是痛极而难忍。

他终于向她打开了一个完完整整的、没有丝毫隐藏和遮盖的自己。在她面前,他不惧示弱,他也愿意示弱。纵使他的痛会让她忧心,他也不再自作主张地瞒她不说。他奉上他能够给予的全部坦诚,让她明白他待她的心意。

紧接着,卓少炎低下头,将谢淖的这一丁点笑意咬入唇间。

她的手紧紧地按在他的身侧,长发轻撩他的脖颈。过了会儿,她抬起头喘息,盯住他,“你谢淖,是我卓少炎的男人。”

这宣告简短而有力。叫他的沉默只有更加沉默。

她的目中藏有深焰,隐忍而炽烈。

“从此往后,除我之外,这世间任是何人何事,都不能再伤你半分。你——也不准再被旁人旁事伤半分。”

谢淖同她对视。她的瞳底跃动着琥珀色的光辉。

少顷,他郑重地答应:“好。”

话音落下,如重鼎不移。

她便重新低下头,凑在他颈窝处,温柔地亲了亲他裸露在外的、毫无防御的颈部动脉。

……

郑至和掐算着时辰,拎着医箱入帐来为谢淖请脉。

但他算对了时辰,却没算到眼前这一幕。

谢淖的上半身衣衫被剥得干干净净,伤口尽呈于人前。他坐在矮榻边上,一动不动地,老老实实地让身边的女人察看他身上的伤。

听见郑至和入内,谢淖抬起目光。

郑至和被那道生冷的目光盯得心头直发虚,立刻垂首抱袖,行礼道:“谢将军。”然后他悄悄瞥向一旁的卓少炎。

头一日在中军帐中的情景,郑至和仍然记忆犹新。他万万没想到,不过是一夜的功夫,这二人的关系竟然能够修复至此,堪称神速。

他心下一边对谢淖的本事暗暗叹服,一边又发起了新愁。

当着谢淖的面,他该如何称呼卓少炎才妥当?是该称将军夫人,还是该称英王殿下?

因考虑到眼下自己身处何地,又因考虑到眼下谁人手中兵马更盛,郑至和心中稍作权衡,很快便做出了决定。

“英王殿下。”他恭恭敬敬地说道。

卓少炎的眉头轻轻蹙着,口中吩咐:“呈药来。”

“诶。”郑至和应承着,当即明白她这是要亲自为谢淖的伤口换药,便连忙将备好的东西奉至卓少炎跟前,自己则躬身站在一旁帮忙。

久经军旅之人,处理外创自不陌生。卓少炎不多话,动作娴熟,神思全被身前男人的一呼一吸所牵动。

郑至和在边上陪候,看着看着,就有些呆了。

这二人,一个深沉狠辣,一个杀名震世,谁能想到竟有这般的模样。

男人那从不肯因苦痛而皱一分的眉头,今日罕见地皱起来了。他惯会忍耐的本事消失无踪,相反地,每痛一下,他都会发出短促的一声“嘶”,还会伸手捏一捏女人的胳膊,示意她下手再轻一些。

总而言之,他更像个有血有肉有人疼的平凡男人了。

女人则温柔又耐心,每上一处药,就要停下来瞧一瞧男人的表情,心疼之情溢于言表。她偶尔也会低下头,凑近他的额头,安抚似的轻轻亲一亲他。这样的举动,会令他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开,取而代之以无奈低笑。

总而言之,她同郑至和所认识的那个英王判若两人。

郑至和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可没人叫他走,他绝不敢走。他不仅不敢走,他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自己打扰了这二人。

郑至和又不禁有些羡慕。

他想到了自家的夫人。

他郑至和的夫人卢氏,是个与他门当户对的普通女人。卢氏什么都好,就是脾气烈了些。她每回同郑至和生气,没个三五天绝不肯和好,有几次甚至气到跑回了娘家,还有几次在府中绝食不进,每一回都让郑至和头疼万分,束手无策。而他郑至和,做了卢氏十五年的丈夫,两人连最小的儿子都已满十周岁了,可他却至今都不知该怎么哄生气中的妻子。

他回忆着卢氏生气的模样,又觉得这回出京大约是分开时间过长,怎么如今连卢氏生着气的模样,也十分叫他想念。

郑至和的这一番出神是被帐外士兵的奏报声终止的。

顾易接大平京中书,派人来请卓少炎。

卓少炎离去前,将手中上药的活计交给了郑至和。后者顺手接过,不假思索地就继续为谢淖处理背上的伤口。

“郑至和。你在想什么?”

“想夫人。”

郑至和老实地回答。

谢淖无声一笑。

许是今日的谢淖格外随和,郑至和大着胆子讨教道:“英王殿下之前发了那般大的怒,将军是如何将她哄好的?”

谢淖看他一眼,“你觉得她,是能叫人哄的性子?”

郑至和一愣,觉得有理,便摇了摇头。

依那个女人的性子,但凡认定了,便不会轻易放手;若决计放手,便不会再留任何退路及余地,更不可能再回首。

她的爱意,一如她的为人,磊落而坦荡。

她既选择勒兵在此等着谢淖归来,便不曾做过要让他为难、让自己为难的打算。

想到这里,郑至和不禁生出感慨:“英王殿下待将军之心,世所罕见。幸好殿下一直等着将军,否则当初她若真的离府归国,另嫁他人,将军又该如何自处?”

谢淖少见的随和神情,被这“另嫁”二字瞬间抹尽。

郑至和迟迟不察,兀自继续道:“下官这些时日来被英王殿下带在身边,可算见识了殿下在大平国中、军中的人望与声威。像殿下这样的女子,大平朝廷内外倾慕她的男儿何止万千。她身在亲王之位,若是当真想要效法男子一般,请大平皇帝降旨,允她同时纳几个男人入府,恐怕也不是什么做不得的事……”

这话被终结于谢淖的冷冷斥诫:

“搁下药。滚出去。”

……

中军大帐内,卓少炎阅罢顾易递上的邸报与书函,稍作沉吟。

顾易一早就听闻了她昨夜去谢淖帐内未归,心知不必多问,只是指了指来自沈毓章的书函,问说:“殿下调云麟军却不北进,在此久耗钱粮,朝中有文武质疑也不为怪,只是对着沈将军,殿下应当如实相告眼下之境况及所做之决定。”

“顾兄说的是。”她收起沈毓章手书,“我此番行径,的确欠朝廷一个解释,亦的确是为难毓章兄了。”

顾易又说:“谢将军既已安然归来,接下去打算如何?”

“且等他伤好再说。”

“伤好后,将军又打算如何?”

卓少炎没答,侧首顾他,目光锐利。

顾易会意。

他思忖半晌,道:“登极一路,绝非坦途。”

“确非坦途。”

卓少炎轻一点头,道:“但他之志,在乎千秋。而彼大位,舍他其谁。”

第78章 柒拾捌

入夜后,卓少炎又回到了谢淖帐中。她进来时,他正在案前持灯,神思不苟,笔走如飞。

他深沉专注的模样,极为英俊,叫她挪不开眼。

卓少炎安静地将他看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垂首,伸脚踢了踢地上摆着的乌木马札,闹出一点声响。

谢淖闻声抬头。

他看见是她,双眼中的漆黑便化开了些,盛进了微暖的烛光。他搁下手中的笔,退离开桌案,坐直了,将所有的注意力都给了她:“少炎。”

他是微笑着的,那微笑引得她也一同微微笑了。

卓少炎步上前,走近他,将自己置入他同桌案之间的空隙中。她神态随意地半倚在案上,顺手翻了翻摊在上面的薄笺,不费多久便收回了目光。

追随他谢淖的那些人,个个都是翘楚,足够可靠,足够令人放心。他领人马到戎州才不过两日一夜的功夫,就有这么多从晋京到晋煕郡、又转递来此地给他的书函。

如今诸事,他皆不瞒她。他抱怀何愿,他所持何计,他全都叫她看个一清二楚,无丝毫隐瞒。

将诸事看了个一清二楚的卓少炎对上他注视着她的视线,开口说道:“少杀些。”

这简单三个字,诉出了她对他所有的懂得与理解、妥协与付出。

而他在听后,伸手握住她的手,回应道:“不杀了。”

他是说到即做到的性子。这般干脆利落的三个字,又何尝不是他因爱着她而做出的退让、改变与承诺。

卓少炎抿唇一笑。

紧接着她就反握住他的手掌,轻轻一拽,按在自己的后腰上。而她也离开了桌案,倾身靠近他——

她的身上有一股刚沐浴后的洁净清香,柔软而强势地混入他的呼吸之中,让他口舌略微发干。

咫尺之间,她的唇息贴上他的耳根:“我丢了一样东西。”

“何物?”

他简直是明知故问。夜里从她袖中掉落在床榻上的那封婚书,被他拾起,藏在了她再也轻易取不走的地方。

被他这般问着,她压着声音笑了,没回答,只是抬手摸进了他的衣内。

她的手从来没有像今夜这般灵活、温暖、勾人。她巧妙地避开他的伤处,隔着薄薄的里衣轻轻地上下撩动着他的每一根敏感神经。

他逐渐喘息加重。

她听见后,更得寸进尺地含住他的耳垂:“不在你身上?藏去了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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