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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不一样了,万事都不用我费心,葛俊回禀我,说嫁妆也是你备好的,你早这般好,她何至于吃这么多苦,一个人孤零在外,受尽冷眼。”
慕月笙闭了闭眼,悔恨交织在心头,朝老夫人磕头不起,
“皆是儿子的错,今后断是不会了。”
老夫人扬了扬眸,将眼底缀着的一抹泪珠吞下,朝他连连摆手,
“迎亲的喜服皆是按照你尺寸做好,你不必担心,且去沁儿那头陪着,明日天亮前回来便可。”
慕月笙再磕了一个头,恭敬退了出去。
夜色被灯芒逼退,稀稀薄薄悬在上空。
他站在流光溢彩的长廊下,各色宫灯蒙上红纱,被寒风吹得摇晃,斑驳的光影在他清隽的面容交织,仿若千变万化的画,满眼的喜悦耀人,竟是比那灯火还要明亮。
府内忙忙碌碌,外街川流不息。
还未出生,便闹得京城喧嚣不宁,待出世,莫不是一混世魔王?
第52章 大婚(中)
这一夜大概也就新娘本人睡得踏实。
崔沁入夜吐过一遭后, 便恹恹地躺下,一觉竟是到天亮。
睁眼空濛濛望了帐顶许久,直到外头传来鼓吹喧阗的动静, 方才回神。
今日要再嫁他。
不知是被孩子折腾得厉害,抑或是嫁过一次,心中倒是平静得很。
崔沁撑着酸胀的身子起身, 已是饿得前胸贴后背,饥肠辘辘的, 就连眼神儿都透着几分馋。
守在帐外的小丫头听了动静, 忙从脚踏上起身, 弯腰过来扶住她, 将引枕靠在她腰间, 让她舒舒服服坐躺着。
“您可有不舒服,要不要将痰盂搬进来?”
崔沁摇了摇头, 睃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已是大亮, 外头传来几位嫂子的吆喝声,都在井然有序的忙碌。
“怎么不早些叫我?”崔沁扶着她的手臂, 缓缓下榻, 小丫头蹲下来给她穿鞋,
“嬷嬷担心您身子虚, 今日婚仪又繁琐,您睡饱了方才有力气, 不许奴婢们吵您。”
小丫头给她穿好软软的绣花鞋,鞋面上缀着厚厚的兔毛,旁边压着金线,保暖又好看。
女人怀了胎不得弯腰, 不得垫脚。
这些宋嬷嬷都交待过她,以前她不惯被人这般服侍,如今也只能顺着。
崔沁起身被她搀着去净房洗漱,净房东北角摆着一高架,旁边几上搁着漱口用的脂膏,原先她用青盐漱口,这次去金陵,慕月笙手里一艘海船打西洋那边弄来一种脂膏,挤了些黏在刷牙子上,再细细刷牙,口气清新舒适。
这种牙刷子听闻还是明帝所创,用猪鬃镶嵌在骨头里,如同毛笔一般,后来均用马尾,慕家有铺子做这样的生意。
些许是听到动静,云碧扬着笑脸弯腰跟了进来,手里捧着一碗温热的酸梅水,待崔沁漱完立即递了过去,崔沁咕咚咕咚喝下大半碗,终是止住了腹内的恶心。
今日倒是比昨日好些了。
“姑娘,外头都已妥当,刚刚门房来报,皇后娘娘遣人将凤冠霞帔送来了,奴婢先服侍您沐浴。”
进来三五个丫鬟,一通伺候,服侍着崔沁沐浴绞发,穿戴一身粉红的中衣出来。
昨日她睡在西次间,今日喜房却安置在东次间。
沿着打通的隔道进入东次间,满目的红差点绚了她的眼。
众人搀着她坐在一锦杌,将炭盆搁在她身后,帮着将那略湿的头发给烘干。
崔沁抬眸柔声吩咐,“我饿了,快些送点吃的来。”
云碧掀帘往外吩咐一声,伴随着轻微的开门声,这回进来的是甄姑姑,她身后跟着三个小丫头,捧着红漆缠枝盘,低头垂眸,屏气凝神。
“夫人,老奴来伺候您用膳。”
崔沁听到这端厚的嗓音,诧异回眸,对上甄姑姑那和颜悦色的脸,不禁动容,“您怎的来了?”
甄姑姑穿着一暗红的褙子,头戴珍珠发钗,比平日多了几分鲜艳,显得喜庆,她缓步朝崔沁走来,福身一礼,“郡主担心崔府忙乱,怠慢了您,遣老奴来伺候。郡主说了,您的事才是大事,其他皆无妨。”
崔沁眼眶略红,想起慕老夫人一贯的体贴爱重,这才对婚事有了几分期待,想早点见到她老人家,
“母亲身子可还好?”
“好着呢。”甄姑姑净了手,从丫头手里接过一碗银耳红豆珍珠丸粥,用银勺搅了搅,慢腾腾伺候着崔沁喝,细声软语回话,
“您绣的额帕手巾,替她老人家祈福的香囊,开过光的玉件儿,郡主都收到了,每日都要拿出来瞧一瞧,瞧着瞧着便抹了泪,将三爷狠狠骂一遭,只盼着您早些回去。”
崔沁的泪珠毫无征兆如线丝滑落,眼眶红红的,面颊被薄薄的红光沁透,“终是我不好,累得她老人家替我担忧。”
甄姑姑见状忙不迭将粥碗放下,从袖口掏出帕子,倾身替她擦拭,“瞧您,今日大喜的日子,怎的落泪?往后一切都好了,您是不知,三爷昨夜喜得跟什么似的,老奴看着他长大,从未见他这般开心。”
思及慕月笙昨夜陪了她一宿,崔沁心里渗出几分甜意,长睫沾着泪花竟又笑了起来,
“他呀,知道要当爹了,变了个人似的。”
昨夜拥着她躺下,对着她小腹说了好半晌的话。
大抵是叫孩子听话,莫要顽皮,明日大婚万不能折腾娘亲的话。
说到最后还忧心忡忡的,一点宰辅的气度都没有。
崔沁想起来便笑。
众人见她破涕为笑,暗觉松气。
崔沁心情不错,用了一小碗粥,吃了几块酸梅膏,并一盅燕窝,依着规矩她现在不能吃这些,如今却管不着,身子第一。
前院崔棣亲自迎候宫里来的内侍,设案将凤冠霞帔奉上,拜了三拜,以示叩谢天恩。
今日崔家只来了崔棣和崔照父子,再有柳氏在外头宴客,崔夫人刘氏不被准许过来,北崔那边老太太想起上次燕雀山弃崔沁而去,如今也没脸过来沾光。
原先崔颢在国子监的同门皆来庆贺。
错落有致的院落,张灯结彩,庭院深深,草木葳蕤,些许个红灯笼被藏在树梢里,一阵风过,偶有红芒从翠色中闪现,整座府邸陷在一片宁静的喧嚣中。
不多时,文夫人,韩如霜并陈夫人相携来喜房探望崔沁。
彼时崔沁正将嫁衣穿好,原先的七层嫁衣被她减至三层,长长迤地凤尾菱裙皆被她舍弃,这般穿起来才舒适。
三人围着她细细的瞧,说得都是喜庆的话,喜房顿时热闹起来,还真就有了出嫁的气氛。
再闻外头炮竹脆响,崔沁不觉头疼,“不是说好你们都不来吗?倒显得阵仗大,我叫慕月笙一切从简,万不可铺张。”不等文夫人回答,又问,“外头没什么人吧?”
复婚没有那么多讲究,摆几桌宴席就了得。
文夫人与陈夫人坐在左侧锦杌,韩如霜挨着崔沁在右侧落座。
文夫人是豪爽的性子,顾不上喝茶,先倒豆子般,“亏你说得出来,还一切从简呢,你晓得慕月笙弄多大的排场,昨夜阖城不知道多少人没睡呢,码头到现在还人来人往,皆是往慕府跑的。”
崔沁无语地摇摇头,“真不至于...”
韩如霜拉着她的手,扬着下颌,矜傲道,“沁儿,你这话就不对了,男人哪,容易得到的时候,他不珍惜,只有他费心求来,花了万般心思,才懂得珍重。”
崔沁觑了她一眼,“你一未嫁的姑娘倒能说出这番道理?”
韩如霜被她说得面红耳赤,羞得别过脸去。
文夫人抬袖喝完半口茶,睨着韩如霜道,“她呀,不正是没遇着这样的人么,若是遇着珍惜她的,自然就嫁了。”
“好啦,姐姐们不要打趣我了!”韩如霜羞得往崔沁袖底下钻。
提起这话茬,文夫人可是有说不完的话,粗粗抿了一口茶,迫不及待道,
“沁儿,姐姐实话跟你说,婚后切莫叫慕月笙如意了,凡事折腾着他点,你若是千好万好,过段时候他定将你抛诸脑后,你偶尔使使性子.....他反而觉着有趣。”
文夫人话一说完,见她们三人眉眼缀笑,融融盯着她瞧,不由红了脸,“三个小蹄子,看我干嘛,我脸上有花呀。”
“哪有!”陈夫人在一旁凑趣道,“就是羡慕姐姐驭夫有道,咱们都得学着点。”
崔沁探头朝陈夫人瞧去,见她面色红润,眉眼开阔,并无瑟缩之态,定是在夫家处境好了很多,不由替她高兴。
女人便是这般,被后宅束缚在一片小小的天地,整日围着琐碎打转,倘若顺心还好,一有不如意,难免愁上心头,待见过天地,面过芸芸众生,心境变得开阔,也就不自怨自艾,抑不会作茧自缚。
自个儿变了,周边的人看她的眼神也会变,其他诸事水到渠成。
陈夫人是如此,她也是如此。
当初开办书院,并没想到深里的一层,如今领悟,书院定是长长久久开下去,教养那些姑娘们切莫依附他人,莫要将喜怒哀乐寄于他人,心定神定,再苦的日子也能熬出来。
譬如她,如今书院名声浓重,承载着她孜孜不倦奋斗的功业,在金陵也盘了几间铺子,一栋宅子,吃穿不愁。
宅子已被租出去,一月有两百银子进益,铺子各有营收,养下书院这一大家子不在话下。
文夫人被说的害躁,“今日是沁儿大婚,你们捉弄我作甚!”
四人笑作一团。
韩如霜拉着崔沁的手,软软地央求着她,“沁儿,成婚后,你还管不管书院?”
“当然管!”
崔沁杏眼睁圆,正色道,“我也就前三月难熬一些,回头定来书院上课,在家里我也会抄写书册,帮着你们商定课案,绝不会偷懒的。”
韩如霜噘着嘴道,“那慕首辅会答应你吗?”
崔沁故作冷色,“若是不答应,他便别来迎亲了。”
“对对对!”文夫人立即兴致勃勃,忙不迭将茶盏搁下,左右扯着韩如霜并陈夫人,吩咐道,“待会咱们仨堵门,先帮着沁儿将后患杜绝,一概问题叫他应下,如霜,你悉数给我写下来,等慕月笙签字画押再放他进来,明白吗?”
“这个主意好!”
“这法子妙得很!”
韩如霜眼神亮晶晶的,激动先起身,朝窗下桌案走去,提着裙摆坐了下来,
“先将我忧虑的几处写下,你们俩也想想,看看添些什么,沁儿也琢磨一遭,咱们定要约法三章.....”
陈夫人和文夫人拥着韩如霜而去,或站或坐,皆是智计百出。
瞧着她们热情洋溢的劲儿,崔沁不由计上心头。
今后也可以教书院的姑娘们,出嫁前皆要那姑爷签下一封保证书,尽可能保全女子的权益,也不失为一桩盛举。
慕月笙身为当朝首辅,做好表率,岂不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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