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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着就要凶残地当街掏肚子,被纪迟眼疾手快拦下了。
纪迟又深深地叹了口气,被这两人折磨得心神俱疲:“别闹了祖宗们,赶紧走吧,约好的时间要到了,还有个火药桶等着我面对呢……”
纪迟和约好了早上八点在法杖店见面,现在已经超时了十来分钟,巴德早已忍不住跑到店门外,探头探脑地四处寻望。
他最先看到的是克洛伊六亲不认的走路姿势,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忙转身将店门敞开了一些,门口处翘起一个边的地毯也仔细踩了两脚,生怕来人会被它绊到。
“快进来,快进来!怎么这两周都没回来呀?学院待着还习惯吗?身体感觉还好吧?同学们都好相处吗?”巴德拉着克洛伊认真看了一圈,嘴里唠唠叨叨抱怨着。
一年多来的朝夕相处,他早已将克洛伊看作是家人般的存在。他没有儿女,为数不多的学生也死的死,散的散,他早就规划好了后事——等完成一直坚持的目标后,就将多年来囤积的心血卖掉,部分偿还给纪迟,其余的则都留给克洛伊,他就可以安静闭上双眼了。
巴德捧起克洛伊的手细致地观察着,确保她躯体上特殊的材料没有受到损坏。
林顿一进来法杖店,就忍不住以器械师的探寻目光,流转在展柜中一支支精巧的法杖上,他入迷地欣赏着堪称艺术的作品,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店铺最深处,脚尖不小心踢到一个突兀的硬物。
林顿低下头,发现地上掉了一本厚厚的典籍,典籍的封角被卡在桌子腿下。
他弯下腰,稍微使了一点劲儿将典籍扯了出来,看清了封面上的字,轻声读了出来:“赫菲斯托斯教你如何炼制一个传说器械……哈哈哈哈这是在典籍区的小摊上买的吧?最近好多人喜欢打着锻造之神的旗号买东西。”
他觉得这不是重要的物品,就随意翻看了一下,典籍里的页面很干净,潦草的手写上古文字清晰映入眼帘,这些文字笔锋莫名眼熟,但林顿一时间记不起曾经在哪里看到过。
他晃了晃脑袋,继续翻着书页,发现页面间夹着不少魔法便笺,巴掌大的羊皮纸上挤满了笔记。
“咦?这玩意儿还有人认真看过?难道真的很有用?”林顿忍不住好奇起来,直接哗啦啦翻到了最后——他看书有个习惯,喜欢先看一下最后的结论,这能省下很多时间。
于是,他一眼就对上了菲托斯贱兮兮的结束语。
“哈哈哈哈!”林顿捧着典籍爆笑出声,“我就知道!一看就知道是骗人的玩意儿,谁会蠢到研读完它啊!”
他笑着笑着突然觉得背后有些发凉,揩着泪花转过身。
巴德面无表情盯了他一会儿,又转头面无表情地盯着纪迟,眼看火药桶就要炸起来。
纪迟忙举起手:“我一早提醒过你了,让你从最后一页开始看……不过你也把它拿去垫桌角了,这就算是扯平了吧?”
林顿知道巴德和克洛伊关系匪浅,跟着一起骂:“没错没错,这种假冒锻造之神的恶作剧之书,您就应该将它撕了烧毁!别让这种亵渎神灵的东西留存于世!”
“没有假冒,它就是锻造之神写的。”纪迟、克洛伊、巴德三个知情人同时出声,转头和他淡淡说了一句。
纪迟又转了回去,继续和巴德诉苦,还将自己被菲托斯耍了好几次的经历声泪俱下地描绘了一遍。
巴德听到不止自己被耍了,心情顿时平衡了一些,这几个月日夜研读看到最后一页吐出一口老血的郁闷感也消掉了不少。
他看向林顿:“这个孩子就是……”
林顿双手颤抖捧着典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这个孩子到底有什么问题?”巴德不满意回头看纪迟。
“你、你们说……这就是锻造之神写的???”林顿脚软到直不起身,作为一名典型的器械师,锻造之神当然就是他们信仰一般的存在。
如果只是捧着偶像亲手写下的文字,林顿还不会如此失态,但可怕的是他曾经很熟悉这个笔迹,他想起来了——如果小时候的记忆还靠得住的话,他的老师很可能就是……神。
“菲托斯老师……”林顿微若蚊吟一般喃喃道。
“什么?”巴德似乎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皱眉询问。
纪迟走上前将瘫软在地的林顿提溜了起来:“好了好了,在大师面前不要这么失态。”
林顿扶着纪迟艰难站起来,闭眼平复了下激荡的内心,扯了扯嘴角:“原来你是让我来见领队大师的啊……可惜,我自己就有资格当领队了,并不想让什么随随便便的人干预我的想法。”
林顿在职业方面还是很自傲的,他这一生只会对两位器械大师卑躬屈膝,一是他的启蒙老师,二就是隐世已久的博格大师。
“嗯?我还以为你会挺高兴?”纪迟不解地垂头看他,“你不是对博格大师评价挺高的么?喏,他就是啊。”
噗通——林顿脚一软,又原地跪了下去,抬起头惶然看向巴德,嘴唇颤抖得厉害:“……哈?”
第88章
巴德觉得这小伙子脑壳儿指不定哪里有些问题,忍着脾气怀疑瞅纪迟:“他真的可以么?你还不了解器械竞赛,这个竞赛中器械师个人能力的高低不是最主要的,四名器械师之间的理念和配合才是关键。”
巴德对着纪迟说话,目光却在严肃地审视林顿:“你们要记住,不管是器械竞赛,还是未来战斗学院的职业组队,队伍优秀的地方绝对不在于人数。一颗错误的齿轮,将摧毁所有的心血。”
他这算是在委婉地拒绝林顿了。
巴德在决定参赛的那一刻,就没想让多余的人加入,在他看来,纪迟和克洛伊都是足够优秀的孩子,虽然三个人的时间会很紧迫,但有他丰富的经验把控,夺得冠军也不是不可能。
林顿怔怔地看着巴德,突然膝行几步跪在巴德面前,平视着他,眼中带有几分哀求:“博格大师!求求您让我加入您的队伍吧!我保证一定听从您的命令,只要……只要让我能跟着您就行!”
巴德往边上退了一步,轻轻摇头:“抱歉孩子,命令并不重要,是我不了解你,我们的理念不一定契合。”
林顿慌了,额头渗出点点汗珠,急声道:“不!您一直是我的理念,是指引我前进的方向……哦!对、对了!您可以看看我的作品,求您看一眼我的作品!您曾经说过的,作品是一个人灵魂的镜子!”
林顿低下头,慌乱地在腰间魔法袋里翻找着。
他给自己买的是最便宜的魔法袋,里面空间狭小又杂乱,他翻找了好久才掏出一支银色的法杖。
林顿还跪在地上,双手捧着它,送到巴德面前,灰色的眸子中满是虔诚:“这是我的第一个作品。是我在阅读完您的手记后,根据您对希望的感悟,制作出的晨曦法杖……”
“当时我没有金币能买到晨曦木,就用白木代替了它。不过上面的魔纹是我满怀希望刻出来的,我一直幻想有一天能将它展示给您看,想让您知道,有一个身陷泥沼中的人,因为您而获得了晨曦般的希望。”
巴德愣愣地看着那支法杖,满是褶子的手慢慢抬起,接过了它。
这支晨曦法杖非常粗糙,劣质的材料,稚嫩的笔触,甚至还因为不熟悉魔纹,雕刻错了好几个地方。
这种法杖别说性能优越了,要是用它来进行攻击,魔法球大概率会蹦到自己脸上。
巴德忍不住笑了,这个作品绝对算是器械师一生的黑历史,这孩子敢将它拿出来,着实需要很大的真诚和勇气。
另一方面,巴德眉目柔和起来,要是艾文也在这里,就会发现它和自己手上的晨曦法杖极为相似。这种相似不是形状或纹路方面的一致,而是其中蕴含的感情。
巴德眉眼间闪烁着温柔的笑意,苍老的手细致又缓慢地抚摸着法杖。
纪迟和林顿注意到巴德的表情,都默默地松了一口气,这已经能算是接纳了他……
突然间,巴德眉头狠狠一拧,他摸到了法杖尾端一处浅浅的刻痕,那是一个歪歪扭扭的标记。
林顿见状,不好意思挠头一笑:“这是我小时候家门口苹果树的模样,当时没想太多,下意识就用它做标记了,现在用习惯也改不过来了。”
稍微有些名气的器械师,都会在作品上刻下属于自己的特殊标记,像一个镌久的品牌,傲然接受他人的追捧。
“纳特大师?”巴德认识这个标记,意味不明问道。
“哎,是我,那是我母亲原来的姓氏,她是……”
没等林顿说完,巴德就将法杖扔了回去。
轻盈的法杖在林顿手心弹跳了几下,才被他手忙脚乱地抓住。
巴德无视他不解的眼神,转过身看也不看他:“出去吧,对你来说,加入实力强劲的队伍不难。”
林顿眼中浮现出受伤,哑着嗓音,轻声问道:“为什么……”
巴德嘲讽一笑:“以纳特大师的实力,只要说上一声,就有不少贵族出钱出力邀请您,为什么要强求自己被一个老头使唤呢?”
纳特大师是王城最近声名鹊起的一位年轻大师,他的作品富有创意,大胆又不失稳重,很受帝国中上层贵族的欢迎。
这位大师很低调,不怎么露面,但却格外的贪财,只要出价丰厚,什么条件都好说,炼制的作品在贵族圈里很畅销。
纪迟陡然明白巴德的突然变脸的原因了,他之前的学生安东尼,也是靠这种手段出名敛财的。
纪迟理解巴德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心情,但这不是他轻易否定一个人的标准。
他也微微沉下脸色:“巴德,你自己的恐惧不应该宣泄在别人身上,林顿不是那样的人。”
巴德深深看了纪迟一眼:“你又和他认识多久?你怎么就能确定他是什么人?我教了安东尼整整三十年!还不是等到一切都来不及,才看出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那我们又认识了多久,你和克洛伊又认识了多久?只有不差钱的人,才能让你放下戒心吗?”纪迟皱眉和他呛声,“敛财永远都不是值得戒备的行为!敛财的过程和目的才是!”
纪迟说着说着,突然抱起胳膊,挑唇一笑:“哦,我差点忘了,你最近也在疯狂赚钱吧,毕竟还欠了我七百万呢……”
巴德瞪圆了眼睛无法反驳,脸青一阵白一阵,嘟哝着低声骂了几声。
“嗯,我确实是很喜欢金币,非常非常喜欢。”林顿像是没有听到他们的争论,平静地跪坐在哪里,双手紧紧攥着法杖,“这种感情永远不会淡化,因为它已经成为了我的本能。”
林顿浅浅地笑了一声,抬头看向纪迟:“你还记得我第一次遇到你时说的话吗?我没有骗你,我妈妈确实患了很严重的疾病,我哥哥确实受了很重的伤,我妹妹……也确实饿了很长时间。而这三条生命,只要一枚金币就能全部买下!我能不想要它吗!”
林顿说到后面几乎是嘶吼起来,双眼发红,背部弓起一道紧绷的曲线:“可我没有啊……我也拼命去挣了,可还是来不及了,我买不起他们……”
“从那之后,我手中就永远缺少一枚金币,那也是我活下去的动力。”林顿说完,慢慢撑起身子,闭眼平复了一下,将法杖细心地收回魔法袋中,朝巴德鞠了一躬,“抱歉,这点我改不了,今天是我唐突了。”
巴德紧紧抿着唇,他对艰苦的平民孩子还是很心软的,但又实在害怕会碰上下一个安东尼,两种浓烈的感情在心底撕扯。
纪迟闭了闭眼,轻声问:“那你现在买下多少生命了?”
林顿怔了一下,回头望向纪迟的眼睛,顿时什么都明白了,他笑了起来,带着点儿骄傲:“三百一十二条了,我还遇到了一个很好的人,其中有一半也是他救的,我只是负责提供金币而已。”
纪迟点点头:“那挺好,你的家人一定有跟着他们来探望过你,满打满算也有一百多次了吧。”
林顿咧嘴一笑:“是的,但还不够,我还想攒点钱,让他们多来陪陪我。”
克洛伊不停转头看着他们两人,她第一次碰到这样复杂的感情,花了好久还是判断不出来,他们的脸上到底是喜悦还是悲伤。
她索性不想了,歪了歪头:“林顿缺金币吗?克洛伊可以把金币给你。”
她说着又要伸手掏肚子,却被巴德按住了。
巴德深深叹息一声,慢慢背过身:“抱歉,是我固执了,希望你能永远守住本心……你们跟我来吧,我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林顿的笑意僵在嘴角,眼中逐渐被不可置信和惊喜占满。
纪迟路过的时候拍了拍林顿的肩膀,跟上巴德,低头对他说:“放心啦,你不会后悔的,或许还是个惊喜呢。”
巴德重重哼了一声:“惊喜还是别了,上一个惊喜差点要了我半条命。”
纪迟知道他在说典籍的事,噗噗噗笑了起来,说:“抱歉抱歉,我应该提醒得再直白些的,那为了赔罪,七百万金币就不用还我啦。”
巴德很有原则地撇过头:“不行!我说到做到,你是在讽刺我还不起吗!”
纪迟哼笑一声,小声逼逼:“滥好人的钱怎么可能攒得起来……”
*
巴德的法杖店由于多了一个克洛伊,变得和之前很不一样,原本狭窄的空间被拓宽了不少,随意丢弃的手稿零件安安分分堆在一角,单调简陋的室内,也被许多新奇的小玩具堆砌了起来。
克洛伊坐在属于她的小软凳上,习惯性从巴德的工作台上捞过一只黑发黑瞳的木偶,将它抱在怀里。
巴德沏了几杯浓郁芳香的花茶,递给他们,克洛伊捧过其中一杯,放在手心细细闻着,并没有喝下去。
林顿没有注意到克洛伊的异常,他现在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巴德身上,他三两下将茶水一饮而尽,双手端端正正摆在膝头,灰眼睛亮得出奇。
巴德转身从工作台上拿过一张浅黄色的稿纸,铺在他们面前的小矮桌上,手中拿了一支羽毛笔,金色的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器械竞赛我曾经带着两个学生参加过一次,也拿到了冠军,那时候竞赛规模没有这么大,奖励也很一般,主要是为了锻炼他们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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