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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二姑姐真与皇后冲突起来,她是该帮——还是不帮呢?
然而她想象中的两难场面并没有出现,因为叶夫人并没有像旁人料想的那般勃然大怒——她不仅面色如常,还悠哉地吐了一片瓜子皮。
“放肆!太傅的家教如何还轮不到你来多舌!”
出声的不是本该暴怒的叶夫人,不是与皇后针锋相对的兰平郡主,更不是因疼痛而眉头微皱的叶可可,而是本该作壁上观的太后。
“太傅乃肱骨之臣、国之脊梁!可可不过是孩子心性,便被你这小小女官大做文章,假以时日,是不是哀家都入不了你眼了?”
那女官怎么也没想到太后竟是如此反应,当即松开了少女的手腕,惨白着脸扑倒在地,对着太后不住磕头,口中连称不敢。
“来人,”太后冷冷说道,“将这贱婢掌嘴二十,看在她伺候皇后和大皇子多少有点功,送去浣衣局吧。”
话音刚落,便有内侍上前,不顾女官挣扎求饶,将她拖出宴会,然后便按住后者手脚,当真一巴掌一巴掌的打了起来。
在清脆的巴掌声中,太后缓和了神色,对着皇后安抚道:“你别怪哀家心狠,她今日发言便是陷你于不义,长此以往,惹出祸端事小,带坏大皇子事大,容不得哀家慈悲。”
话说到这份上,皇后哪还能说个不字,纵然悄悄红了眼圈,也只能硬挤出了一个笑来。
众人也慢慢回过味来——叶宣梧还顶着个太傅头衔呢,正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骂他教子无方,那不是转了个圈把圣上也骂进去了吗?
“不过皇后先前的担心也不无道理,”太后深谙打一棒子再给一颗甜枣的道理,“可可这挂红确实与其他人的不同,那就另列一项吧,不用跟其他的比了。”
“太后娘娘,那是不是兰平就赢了?”兰平郡主适时凑了过来。
宣王和先帝可不是一个娘胎出来的,到底隔了一层肚子,平日里太后与他们也不如何亲近,但此刻,她倒是愿意摆出其乐融融的姿态来。
“我们兰平这绣作举世无双,”她笑眯眯地说道,“依哀家看呐,一个魁首是没跑的。”
听她这口气,是比都懒得比了。
事已至此,筵无好筵,却已图穷匕见。
叶可可无声地松了一口气,用衣袖遮住手腕上的红痕,一抬眼就瞧着不远处的皇后有些古怪。
只见她面色如纸,身上的纱裙坠微微晃动,带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波浪——叶可可定睛一瞧,才发现,这哪里是波浪,分明……
分明是皇后……在发抖。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徐葡萄的手榴弹,望荧的地雷,么么哒。
感谢碎叶红莲、阿瓦达啃大瓜灌溉的营养液,比心。
第16章
“还有其他的吗?”
紫宸殿中,本该早早歇息的男人坐在窗边,面对着一张摆满棋子的棋盘,捏起了盘中的一颗白子。
“太后那边传来的话就这些了。”张如海低眉顺眼,“之后的百花宴里,无人再敢和郡主比较,魁首自然毫无悬念。”
“兰平快要出阁了,”白子在秦斐的手中翻飞,只听他轻笑道,“这节骨眼上,没了皇后挡在前面,那些人哪敢触她霉头。可惜啊,定军侯夫人性子懦弱,否则这戏还能再精彩点……”
“这……”张如海偷瞄了青年一眼,踌躇道,“老奴见郡主对皇后娘娘不甚尊重,虽说郡主乃千金之躯,可帝后本为一体,长此以往,宫中难免有点闲言碎语,恐怕……”
“恐怕世人要觉得朕这皇帝不过如此?”在大太监说完之前,青年抢先答道,“张如海,你倒是很为朕着想啊。”
“老奴不敢。”
张如海“扑腾”一声跪倒在地。
秦斐见状从榻上下来,“你也不是第一天在御前伺候,跟朕说老实话,你每次见到皇后的时候,是不是心里也在犯嘀咕——”
他弯下腰,贴着大太监的耳畔轻轻说道:“这个女人,怎么就能母仪天下呢?”
“奴婢不敢!”
额头重重地磕在地砖上,张如海死死趴在地上,像是嵌在了上面一般。
“这是作甚,朕又不会吃了你,”秦斐朗声笑了起来,“好了好了,起来吧。”
听到这话,老太监才缓缓从地上抬了身。
“那女官呢?”青年问道。
“掌嘴之后破了相,送不去浣衣局了。”老太监低着头,“老奴怕陛下另有吩咐,就命人暂先押着,找了个医女止住了血。”
宫女入浣衣局就相当于入了教坊司,只是名头上好听一些罢了。
青年把手中棋子一扔,漫不经心地问道:“对了,她用哪只手去捉的叶小姐?”
老太监弯着腰,恭敬道:“回陛下,是右手。”
那厢紫宸宫灯火通明,仅有一殿之隔的长秋宫却万籁俱寂。
皇后坐在榻前,盯着桌上明明灭灭的火烛,一动不动,宛若一尊石像。她还是百花宴上的那身打扮,粉衣、淡妆,连根像样的簪子都没有戴,失了口脂的双唇几乎与敷了粉的脸颊一般缺少血色。
寝宫内静悄悄的,长秋宫的女官与内侍都在偏殿围着大皇子打转,像是忘了主殿里还有一位皇后娘娘等着伺候。
然而,很快,这份寂静就被由远至近的脚步声打破了。
即便没有通报,来人似乎也没打算掩饰自己的到来,皇后闻声看去,就见内殿的珠帘被人掀起,打头的人身着宝蓝色官服,脸上涂脂抹粉,画着细长的眉毛,竟是一名样貌颇为年轻的内侍。在那内侍之后,跟着一个捧着食盒的小太监。
皇后怔了一下,隐约想起这内侍是张如海的徒弟,虽在御前侍奉,却甚少离开前朝,只在宫宴上露过几次面,大抵都与官员赏罚有那么些干系。
想通了这关节,她身子一震,好不容易止住的颤抖竟隐隐有卷入重来之势。
“奴才连翘给皇后娘娘请安。”年轻内侍似是丝毫不觉擅闯一国之母寝宫是何等无礼,眉眼和嘴角一齐弯起,像是一张面具被画了一张笑脸,“张总管伺候陛下安寝,不得已命小的代为宣旨,还请娘娘勿怪。”
皇后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她像是失去了发声的能力,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那被捧着的食盒,头上的宫花微微颤动。
自称连翘的内侍也不在乎她有没有反应,兀自笑吟吟地说道:“娘娘今日这打扮,陛下很是满意,但给陛下办差,仅是听话尚还不够,怎么把事办得妥帖漂亮才是正理。”
“……荷姑呢?”皇后像是终于想起了要如何说话,每个字都吐得分外艰难。
“荷姑?”乍听到这个名字,连翘细长的眉毛打了个结,随后又立马舒展开来,“莫不是那个殿前失仪的宫女?”
“连公公,”皇后的嗓子嘶哑得不成样子,“荷姑是跟着本宫进宫的,今日出言不逊,纵然罪该万死,但念在多年的情分上,本宫仍想替她向陛下讨个恩典,还望公公能代为传达。”
“唉,这点小事,当不得娘娘一个‘望’字。”年轻内侍闻言眼角一弯,笑得更灿烂了些,“要不怎么说圣上与娘娘心有灵犀呢,娘娘所顾虑的,圣上早就想到了!”
“陛下他……”皇后嘴唇抖动,像是不敢置信一般,约莫是情绪激动,翻涌的气血竟让她原本惨败的脸透出了点红晕。
“娘娘是大皇子生母又贵为皇后,陛下自然是记挂娘娘的,”连翘一边说,一边对着旁边的小太监吩咐道,“愣着作甚,还不把人带给娘娘瞅瞅?”
小太监低声应是,捧着那食盒一点点挪上前,在距离皇后仅有一步远的地方才停下来。
什么人,是要放在食盒里看的?
皇后脸上刚冒出的血色又一寸寸褪了下去,随着食盒盖子的移动,原本凝在面上的欣喜表情慢慢化为了惊恐,又在某个时点突然冻结,然后就像是被抹布擦去一般,变得一片空白。
浓郁到发臭的血腥味混杂着刺鼻的花香从盒子中飘出,小太监把头压得极低,像是生怕看清了里面的东西。
“娘娘,这礼物您可还满意?”连翘笑着问道。
他一出声,皇后仿佛大梦初醒一般,整个人如筛子一般颤抖了起来。只见她瞪着干涸的眼眶,嘴巴张大,一声短促的尖叫刚冒了个头,便被拳头给堵了回去,紧接着那捧着食盒的小太监便向后猛地跌去,竟是被皇后一脚给踹倒了!
没了支撑,食盒掉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滚落出来,跌在厚实的毯子上,透着灰白的指尖被散落的花瓣盖了个正着。
皇后佝偻地趴在榻上,胸膛剧烈起伏,而在不远处,连翘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纹丝不动。
“她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还怎么当一国之母?”内侍用阴柔的语调重复着九五至尊的原话,“你告诉皇后,这日子她也别出门了,好好给太后抄经文,一遍不成就抄一百遍,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停。”
“娘娘您呐,”他眼睛眯得像弯月牙,露出了森森白齿,“还是心不诚。”
皇后讷讷抬头,失去焦距的双眼倒映出铜制烛台上的灯火,昏黄的火苗嵌在了棕黑色的瞳孔里,同她心脏发出的闷响一起,跳个不停。
宫门之外,叶可可取下宫灯外罩,将燃烧的蜡烛凑到唇边吹灭,才提着裙摆登上了久候的马车。
马车内,叶夫人端坐在矮几旁,似是在闭目养神。
“娘亲,”少女将放在一旁的软垫拖过来,给自己堆了一个厚厚的窝,“方才我见舅母像是有话要说,咱们不等等她么?”
“筵无好筵,会无好会,平日里连走动都懒得,这时候有什么话非要在宫门口说?”叶夫人眼皮都没抬,“不必理她。”
叶可可眨了眨眼,伸手放下了卷起的窗帘,缓缓挡住了一路向这边小跑的定军侯夫人。
叶夫人说话时没故意降低声调,不止车夫听到了,定军侯夫人也听了个清清楚楚。她脸上又白又红,脚下也跟着慢了几拍,就是这么一个愣神,相舍的马车便扬长而去了。
抱着汤婆子再猫着腰,叶可可艰难的在颠簸的马车上往娘亲身边凑,“秦斐人不行,脑子可没坏,有了上次的事,哪能不清楚定军侯府并没有跟咱们生分,娘你又何苦再去当这个恶人?”
叶夫人闻言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嫌弃地把闺女凑上来的小脸一把推开,“去去去,你小孩子懂什么。”
“你舅舅打小就猴精猴精的,当初你外公就一直嘀咕要给他挑个安分的,以免以后吵个架就能把府里翻过来,”叶夫人重新闭上了眼睛,“后来呀,他去国子监祭酒家里做客,见你舅母在解九连环,就那么一个扣,直到他走了也没解开,就估摸着这姑娘八成是个脑子不转弯的,就这么定下了婚事。”
头一次听到自家长辈的密事,叶可可拼命压抑自己扬起的嘴角。
“你舅母这性子,想多了反而会坏事,你舅舅就什么事都只让她知道一半,”叶夫人不用也准确地赏了她一个毛栗,“别给我惹事,晓得不?”
叶可可抱着脑袋幽怨地瞥了亲娘一眼,还没等说什么,就听前头的马匹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嘶鸣,紧接着便是被人从后面推了一把一般,车内的人和物都向前倾去。好在相舍的马夫到底经验老到,伴随着一阵剧烈的抖动,车子缓缓停了下来。
“夫人,”车夫的声音传了过来,“有人拦路。”
“是谁?”叶夫人扶正东倒西歪的女儿,朗声应道。
“回夫人,这天太黑,小的瞧不分明,但好像是……”车夫犹豫了一下才说道,“……茗小姐。”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纪元灌溉的营养液,比心。
第17章
大约是皇后和百花宴的存在感太强,叶可可几乎要忘了自己还有个堂姐被关在京师衙门了。而此刻,她掀开帘子看到那道站在街道正中央的身影,先前发生的种种便涌上了心头。
秦晔说要关叶茗到花朝节,还真就关到了花朝节,一天不多,也一日不少。
叶铭还穿着三日前观刑时的那套行头,衣裳上虽多了许多褶皱,但到底还算规整,可见无论秦晔还是执金吾确实没让她遭太多罪。
然而,一个黄花大姑娘被释放后不回家,反而掐着时点在大半夜拦马车?这是嫌自个儿的声名臭得不够快?
叶可可一挑眉,从那日观刑开始,自己这个堂姐就从头到脚透着出的蹊跷都足足能写出一篇状元文章了!
叶可可的疑问,也是叶夫人的。
“茗儿,”只见她眉头微皱,显然对叶茗现身于此也颇为不满,“既已自由,何不归家?”
“婶婶……”叶茗一听到叶夫人的声音,眼泪便落了下来。
你还别说,也不知是不是私下练过,叶茗落泪时脸颊侧对着马车前的灯笼,火光映得她半张脸雪白,一颗颗泪珠从眼睑滑落,竟像是断线的珍珠,带着欲语还休的哀愁,当真是我见犹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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