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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刚才那两个人的声音。
丁二把手缩回来,两手各握着一端,想将那玉牌扭开,可不论他怎么用力,就是抽拔不动。就他那脑瓜,翻来覆去瞧看,也没看出机窍在何处,耐心已失,气得他直欲往脚边摔,可想想又心疼,不迭又捧了回来。
待拓跋珪与崔浩离去后,他这才穿过酒坊后荒院往回走,走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迎头撞上出外来寻的刘裕。
刘裕打量一眼,看他一身泥泞,揶揄道:小丁,你这是掉茅坑了?
丁二正借着沿街灯火琢磨那牌子,刚就折光瞅见背后的镂刻,就被那熟悉的声音吓得脱了魂,忙将双手后负,推了个假笑:刘哥说笑呢。
刘裕不同他打马虎眼,单刀直入:说,你小子跑哪儿去了,赌场出来就不见影。
这不如那个厕字还没出口,丁二便给盯了个浑身不自在,加诸路上游客碎嘴叨念,说起长干里附近的乱斗,他心一下便悬到喉咙口,忐忑不定,就怕那俩人傻钱多的追上去,当真着了道。
刘裕往他肩上按了按:说吧。
丁二耷拉着脑袋,一五一十交代,而后又忙把玉牌托呈出。刘裕闻言,心知不妙,这两男人显然是踢到铁板,本着江湖义气去救人,他便是一眼没扫那东西,在小个子衿口拽扯一把,唤人跟上自己。
扫了眼那步入昏惑小巷的挺拔背影,丁二一缩下巴,扮了个鬼脸,将牌子收好前,又平放在掌心,对光去看那不显字的阴刻。
磨蹭什么!刘裕不见人,倒回头,语带愠怒。
丁二手忙脚乱不敢再看,即便再看,上头的鲜卑文却也读不懂,只当作是某种花刻,他想着,刘裕见多识广或许知道些,可现今人敦促,他可不敢再往火头上撞。
老天都要撮那巧合,刘裕听着丁二的描述,计算路径和时辰,果真在青溪附近听得动静,等他抄家伙动手时,正好撞见背刺,帮忙挑拦下来。
拓跋珪笑说:没想到下次这么快便兑现。
刘裕大棒一舞,与他背身而立,呵处一口冷气:我可不是来找你赌钱的,来呀,换个法子比比,如何?
丁二将崔浩带开,机灵地拦了一手,给护在墙下不去添乱,转头只见那俩昂藏男儿配合有素,立时将杀手清了个七七八八。
拓跋珪赞了一声武功不赖,刘裕则扔下烂棒子,拱手回了声彼此彼此,两人对视,皆哈哈大笑。
怎么还笑上了?丁二摸不着头脑,嘟囔一声。
刘裕耳尖,听了去,提着脖子后头的衣衿把人给抓过来,当面臭骂一顿,又叫物归原主。丁二不肯认错,含含糊糊辩解,只咬死不是故意为之,脑门上挨了好几手捶打,委屈得泪眼汪汪。
拓跋珪大度时是真大度,如今无事,那俩人又没瞧出端倪,现下还有并肩而战的机遇,也便懒得跟小孩计较:此事不必再提!
但刘裕却很固执,非要丁二低头,不肯欠人情。
这般不贪便宜,骨气铮铮又原则分明,拓跋珪瞧在眼里,很是佩服,想到他们先前的拮据,便有心顺水推舟,叫崔浩拿钱,当作相帮之礼。
哪知,刘裕再度义正词严拒绝。
拓跋珪以为他是排斥施舍,便解释一点心意,可无论怎么劝说,他就是不肯接来,最后他只能作罢,将财物收回,双手合十一祝:兄台行直端正,为人豪宕仗义,慈航普渡众生,诸天神佛皆会为君护佑。
刘裕不信神,闻言失笑,摆手道:王室年年祭祀,广修伽蓝,可江山依旧破碎;百姓年年祈祷,可依旧度日艰难,可见求神拜佛不如靠自己。
晋国孝武皇帝司马曜在世时公开信奉东传佛教,大兴修建佛寺,一度宠信僧尼,受皇室影响,佛学在江南兴盛,信徒激增,更出了不少诸如支公一般的高僧。
在此情景之下,刘裕却能说出这样一番话,着实叫拓跋珪讶然,更何况他还不是个家底殷实,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世家公子,只是个贫农。按理说,遭过难的人会格外笃信命运神力,这般与众不同,拓跋珪当下更高看一眼,觉着此人绝非池中之物。
公羊月和晁晨随后而来,刘裕瞥去一眼,叫上丁二,干干脆脆离开,拓跋珪站在原地,朗声追问:这位兄台,不知如何称呼?
寄奴!
他又不图人报答,多说一个字刘裕都嫌费口舌。
丁二愣怔,往那剑客手里的银剑觑看两眼,嘀咕一声像在哪儿听过这打扮,回头见人已走远,立时拔腿在后头追,拍着脑袋喊刘哥。
拓跋珪不由呢喃:姓刘?
刘寄奴?
嘿,我还没有告诉你我的名字!等他反应过来高呼时,那飞声已追不上远去的背影。拓跋珪觉得有些可惜,但又隐隐觉着,日后还有相见之期。
今夜这一出突袭,显然他们当中有人暴露,不是公羊月沾惹的杀机,便是冲着拓跋珪而来的行刺,几人合计不出,各有所思
公羊月自是猜测乃破军的后手,毕竟叶子刀已经许久未曾现身,或许晋国国都为最后的无尘之地,还不曾被他们沾染渗透,当然亦可能不便行动,那么接手的自然是他们在南方的盟友。
晁晨亦心上悬石难落,兀自摆头,教公羊月莫在那位代王的面前露出马脚。
至于拓跋珪,他虽不知江湖,不晓开阳与破军,更未察觉他们盘算的小九九,但他心里自有谋算往南来,除了玉全多年夙愿,给自己一个一统天下的激励外,还有个不为外人道的计划,便是趁此肃清国内势力。
出征前,拓跋珪已登皇帝位,此战大捷,已近收尾,归国之日他便会另立国号。
既成国,自然不可能再如往昔一般,几个部落同盟,搭得个草台班子,那必得讲究君君臣臣,从前依赖各部,是他羽翼未丰,而今已有破国之力,一统华北之能,自然不甘再受牵制。
如此一来,朝中权柄更迭起起落落,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在抢扶余玉时,他便瞧出些端倪,如此顺水推舟将计就计,正好可以党同伐异,排除不轨之人。
在座唯一能摸清他心思的人只有崔浩,但他已折扇掩口,假意观花,不便多说。
六个人,四个心里有鬼,还剩俩操劳命。
双鲤和崔叹凤商量往哪儿落脚,客栈眼瞅着不安全,久居更为打眼,最好是能找着民居借宿,往长干里那一排排宅院里头落脚,好浑水摸鱼。琢磨来去,最后这事还是靠神医崔郎的好人缘给敲定。
屋子坐北朝南,略显旧,但该有的要物是一件不少,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就是久未人住,梅雨季一过,便有些潮霉味,得开窗敞风透气。
几人就近推门窗。
双鲤人机灵,早早逛完一圈进屋,爬上书案两掌一拍。这动静大,袖风带动台上的陶瓶晃荡,她忙两手去扶,乍一瞧里头干花枯草都缩皱成一团,顺手拔出往外一扔,蹬着小靴脚步轻快去大门前抱来自己偷采的花,好替换。
崔叹凤分完房间,走过窗下,移开鞋履让了一步,垂眸俯身,将方才弃置的干花一支一支捡来,放在掌心展平,最后仔细收进袖中。
抱着花簇一个猛子往院里扎的小丫头蓦地止步,踮起脚尖探看,咦了一声。
崔叹凤回头,掀起幕离,微微一笑,双鲤反倒不好意思,搓着手局促地问:是什么好东西?我以为没用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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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往昔明郎打河间来, 都会在这儿小住,他死后,地契宅契都转到我手中, 我不常在建康, 又因斯人故去, 便转手出卖崔叹凤双手拢着宽袖,一边说, 一边与双鲤并肩, 施施然于庭中漫步。
双鲤打断他的话,当即打起小算盘:我以为钱货两讫后便是两不相干, 老凤凰, 没想到你跟买主关系也这般好,还是说, 那买主是哪位熟人小姑娘顿了顿, 细声尖叫, 呀!这么好的房子,你怎不卖与我?
这附近离商市近, 不管自居, 客居, 还是改做生意, 都是块财源广进的宝地,搅弄得双鲤眼馋心痒痒, 半开玩笑地追着崔叹凤挖苦:你说, 你好好说说,究竟是谁, 比我面子还要大!
崔叹凤错愕不已,那时忧心伤身, 愁思满肠瘦脱了相,哪里还想得这般周全,只干瘪瘪挤出几个字:谁都不是,就一位赣州来的客商,那还是我头一次见他。
我才不信,该不会是哪位姑娘?双鲤左顾右盼,想找着点香粉影子,最后失望而归,真的只是客商?那太可惜,我还想见见呢,这捡漏的气运实在太好,沾沾喜气,保不准今年能有大生意开张。
崔叹凤无奈一叹:除了钱,你心里还有甚么?
自然是钱,双鲤扮了个鬼脸,认真道,我不是说笑,这几个月东奔西跑,还老有血光之灾,冲冲喜也是好的,老凤凰,你可能引见?
崔叹凤摇头,目光一时复杂:那客商已逝去。
啊,死了?
后来,这客商来洞庭求医,还是我给开的方子,久病沉疴已入心肺骨髓,神仙难救,只拖了一年便故去,死后,他的管家来报信,又将地契房契还赠于我。
双鲤听完后,小臂上爬满鸡皮疙瘩,再打量这院子,疏影横斜,夜风惨惨,只觉得心里头发毛。
这哪是喜事,怕是坏了风水吧!
老凤凰你好不厚道,这样子还敢领人来住?双鲤怕得打哆嗦,嘴上埋怨道。
崔叹凤语塞:我他可是真冤枉,左右邻里确实因这原由避去,若不是想找个不惹眼的地方,还想不起这一处。
有这么冷?恰逢晁晨从屋中出来,撞见双鲤抱着手臂跳脚,还以为是夜露给冻的。
双鲤回头,眼前一亮,赶紧把恐惧转嫁他人,以一种鬼气森然的声音道:晁哥哥,这宅子死过人,你怕不怕
晁晨没接话,公羊月却在廊下抢先一步,把宝剑向外一拉:我还杀过人,你怕不怕?
双鲤觉着很是扫兴:没意思!
公羊月走上前,在她额头弹了一指头,笑道:民间有一说法,说接连克夫的女子不是凄凉命,反是贵格,只因丈夫压不住,是必须得飞上枝头做凤凰的。你不妨以此类推,再大的煞气由我顶着,你有什么好怕!
双鲤哼声:歪理!
公羊月欲言又止:何况,我们这里还有一位皇帝而后,歪头去看崔叹凤,崔叹凤一噎,哎哟叹息。双鲤回过味儿来,隔着两人之间来回指点:好啊,原是还能如此,你们该不会是想试一试
试什么?拓跋珪走出来。
双鲤憋笑:试一试舌头能不能舔到鼻子!说着,她人小鬼大,当真伸出舌头往上翘,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崔叹凤往她脑袋顶上一拍,扶正了人,意味深长道:嘴巴是舌头的地盘,就不要想着能蹬鼻子上脸!
说到底,他也是给公羊月面子,否则纵使他博爱众生,但人在江湖以医庐的立场,绝不会欢迎不速之客。
建康城朱雀门外,最热闹的市集里头有座传奇酒楼,亦名曰:朱雀,此楼起于孙吴年间,经久战火而未衰败,时常是一座难求,是以江湖人多以成为座上宾而面上有光,逢人便吹嘘夸耀。
佩上白玉兰的第二日,晁晨脸上起了红疹,就这么径自出门实在有碍观瞻,但他们已往朱雀楼订下位置,过时不候,未免扯后腿,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向崔叹凤要了一套衣服,戴上幕离,也佯作行医。
晨起刚开楼,门前便拥了个水泄不通,几人不若散客急着挤位,只往那门前一立,也盲从旁人一道抬头上仰,细细观摩一砖一瓦。
只见朱雀楼楼宇宽大,连排连院绿植丰满,前后层次错落;楼高九层,远观若似小塔,飞甍碧瓦气势昂然。南方朱雀,主火主赤,许是生意人都爱那红火意象,楼中立柱窗格都上了赭漆,四处可见雀首纹,夹杂在吻兽、檐铃、斗拱中,精巧美观。
遥遥眺望去,十里八巷鹤立鸡群,这哪是什么破落酒家,不晓得的生客只怕还要疑作官建。
小等片刻,人不见少,反倒剧增,双鲤犯嘀咕:这可也太多了些,上回来时,也没说人踩人
石阶旁蹲着编蚱蜢的老头接上话:几位外来的吧!这不是正赶上花朝节吗?楼里头起了个分花投壶的把戏,立下彩头,说是拔得头筹者可得大当家的一个许诺,这不,都冲着那一诺去!
旁边几个年轻男子听了去,笑着起哄:换二当家的一夜舞可不可?
听那话带荤,半点不稳重,老头瞪去一眼,讥讽道:你小子当心无福消受,保不准翌日来,眼珠子就给抠去喂狗!
崔浩来了兴趣,心知拓跋珪或亦好奇,便以己口替他问话:这大当家和二当家,分别是谁?
解释的人是晁晨:据说朱雀楼中有两位主人,大当家乃实际掌控者,不知名姓身份,有说是背靠朝廷,乃官家之人,亦有说是某位江湖前辈,老来于此休养,总之无一人见过,是否真有其人仍存疑。至于二当家,便是与桑姿齐名二姝的时妙曳,以一曲凌波舞而声名大噪。
阶下老头点头如捣蒜,自起了个调子,悠然哼唱起:西有桑姿飞凤伞,东有妙曳凌波间。
此时里头锣鼓一喧,摩拳擦掌的双鲤赶忙挤在人群后,连蹦带跳往里瞧看,只见楼中飞花纷落,主事的掌柜往堂中一踏,操着一口标准的官话,拱手向四方,先颂祝词祭花神,再称福气,结彩笺,散与众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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