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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是天子首肯的。
天子恍然大悟了:“当初十一和范家子,是你放走的。”
平乐侯笑了起来,点头承认了。
“你所做一切,为了什么?”天子有些好奇。
“为了什么?”平乐侯笑了一声,“陛下,您杀我母亲,逼死我弟弟的时候,怎么没有问出来这句话呢?”
天子似乎在叹息:“你出生后没多久,范妃便入了我的王府,你的弟弟也就出生了,你们之间并没有见过几面,你又为什么要替他报仇呢?”
“我没见过几次我的母亲,但她会让我的弟弟来见我,他们一直都挂念我,”平乐侯说,“陛下,您身边那么多僧人,买通几个瞒着递消息,很容易的。”
“我这辈子如果真的说效忠,”平乐侯道,“那也是你的长子。”
其实他对大皇子也不算效忠,大皇子性格温厚,尽管知道自己这个同母哥哥才华出众,也没从来没说过要他助自己。
平乐侯父亲早亡,生母改嫁,他被嫡母和祖母抚养长大,有段时间他对生母和这个同母弟弟是有些芥蒂的,自然也不会说效忠之词。
可等范妃和大皇子身死,那一丝不满自然而然地烟消云散,回忆起来只有在宫里依然挂念自己的生母,和那个温和并且时时关切自己的弟弟。
他本想暗中协助范家子,可是范家子却一腔孤勇,又选了唯一一个平乐侯插不进手的僧道之流。
平乐侯无奈,只好在谢妃被石大派去的僧人撺掇咒杀天子之事后,勉强保下来范家子和范家子物伤其类救下的十一皇子。
如果没有谢子介的到来,也许再过几年,平乐侯就要自己去试试了。
天子总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可是哪怕仅仅是一个小小的汴京城,他其实都是有太多不知道。
天子很想继续问下去,但此时此刻一柄长剑自他后心刺了过来,他扭头费力扭头,眼中终于被意外所代替。
是空照。
是了,他是谢妃的孩子,而谢妃甚至尸骨都没能留下。
空照补全了平乐侯没说的话:“你总把别人当做蝼蚁,自认与凡人不同,可你还是会死的。”
空照说:“父亲,我比你好的地方,就是我知道我是人,不是什么龙子真仙。”
以天子的手腕,他本来很多事情完全可以发现苗头,或者说,如果他没有视天下为他的玩物,很多事情就又不一样了。
天子在隐隐约约当中又看到了一个人影,他想起来了那是胡善龙的学生,新科状元郎。
其实谢妃也好,范妃也好,他对这些人印象都是不深的,皇子们所谓的母族更是似乎只剩下泄愤一个作用。
毕竟出身普通的蝼蚁,在他眼中是没有参与京城事物的机会的。
兴衰宠辱,就算如石大那样的宠臣,只要天子想,也可以立马打入大牢。
他看见那只蝼蚁脸上浅淡的笑容,天子睁着眼睛狠狠瞪过去,而谢子介没有避开。
这个至高无上,以玩弄别人作为乐趣的掌权者,就这样失去了性命。
旁边的二皇子瞠目结舌,只是现在已经没有他说话的余地了,作为探子首领,平乐侯早已经掌管了这一切,一刀砍下他的头颅。
空照静静看着地上那个明黄的身影,他曾经以为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再见到这种颜色,可事实上他还是回来了。
“你们要去哪儿?”空照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要问。
他心里只觉得空落落的,说不出来的滋味。
平乐侯笑了一下:“我想去扫墓,见见我母亲和弟弟。”
他母妃的衣冠冢和大皇子的墓都在京郊,马上就能过去。
谢子介呢,他想了想,回答说:“我想回家见见琼娘。”
他想见她,那才是他心安之处。
*
二皇子和七皇子联合禁军密谋作乱,斩杀重臣胡善龙,又逼迫天子让位,幸好平乐侯,谢子介等人提前发现,又协助好不容易逃出来的十一皇子把这两个乱臣贼子斩下。
可惜的是,天子因此事已经驾崩,不过死前还是留下了传位诏书,城里十一皇子。
京城里不是没有人对此犯嘀咕,但是如今就这一个皇子了,先帝已经驾崩,他们也只能在心里感叹两句。
且二皇子有巫蛊前科,也由不得旁人不信。
按照礼节,空照来回推辞三次后登基。
不少人都感慨谢子介,这个年轻小郎君,又是先帝手里最后一科状元,又跟着新帝立下了如此大功,只要新君稳得住,那么谢子介登阁拜相,指日可待。
年轻的十一皇子按照大周的年龄来算,也不过刚过十四,是一个很微妙的年纪,若再小两岁,宗室就要出人前来辅政,若再大两岁,那么年富力强,朝臣们也没什么可说了。
但是这个年纪,非得自己拿出来些真本事,才能压制住轻视年轻人的朝臣们。
新帝做的比诸大臣想象的还好,事实上,虽然天子年纪尚幼,但很多大臣在面对他时都会暗暗心惊,天子对民生之了解,比不少世家子可要透彻多了。
不管是农人,商人还是读书人,说起来都头头是道,虽然年轻,但北地南地中原各处的风景人文都清楚,此外甚至在僧道之说上都有些了解。
因为先帝的缘故,空照僧道之说其实是不相信,但他毕竟做了两年假和尚,寻常的僧道根本骗不住他。
这就是一个盛世明君的样子。
按照周制,三个月之内不改父令,三年之内不违父道,后者有很多可以琢磨的办法,前者却没什么人非要动。
毕竟这其实也是给新上任的天子一个观察朝廷运转的时间。
空照也的确需要这个时间,他什么都懂,唯独没有真真正正的在朝廷上以天子的身份来做事,先帝也没来得及——当然也没打算教他。
但等空照一切都驾轻就熟之后,便也没有人能拦着他。
这也就到了论功行赏的时候了。
其实像谢子介等人,这时候是没什么害怕的,他们各有各的大仇得报,这论功行赏成了最不重要的一环节。
除了一个人,那就是梁小将军。
梁小将军等这一日实在是等得太久了。若是空照真不兑现诺言,梁小将军也没什么办法,但若空照兑现了诺言,梁小将军简直要死而无憾。
天子果然提梁小将军的官职,甚至在第一位。
第一个不提拔文臣,而是提拔武将,不少人都嗅到了别的味道,下朝之后,天子还特意和梁小将军见了一面,改制不是一个容易的事情,不过这几十年内肯定是要出成果的,梁小将军也终于能放心了。
至于谢子介等人,则各自有了各自的去处。
平乐侯他自己辞去了所有的封赏,唯一要求的便是,希望天子给死得不明不白,明明已经快要成年,但是却被先帝以不成年者不入皇陵名义,随便埋了的大皇子和同样死的不明不白的范妃一个好归处。
空照虽然没有见过自己这个哥哥,但是对他同病相怜的,本来就打算给大皇子迁回皇陵,这事儿既然是他本就打算,自然不能算抵消了平乐侯的功劳。
他知道平乐侯什么也不要,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干的又是探子这种事,还背叛了先帝,所以才想明哲保身。
因此空照想了想,干脆问他愿不愿意从县令做起,若他愿意,可为他谋一县令,平乐侯也可出京呆几年,当然了,以平乐侯的简在帝心,光明正大的回京也是迟早的事儿。
平乐侯这回答应了,天子沉吟片刻,给他寻了个颇为忙乱,但也富庶的地方。
忙乱,可以给平乐侯找事情做省得他如今大仇得报无事可做胡思乱想,富庶,则方便出成绩,可谓是用心良苦。
至于范家子,他因为神神叨叨的卖弄功力,哪怕被石大抓了回来,先帝也没舍得杀,而天子与他情同父子,自然要好好对待,也就是这时候范家子取下了伪装,把所有人都吓到了。
虽然从年龄上推测,范家子肯定不如他平日伪装的那样年过花甲,但看惯了白胡子老和尚,猛然看到这个面容英俊的中年男子,众人还是纷纷表示没想到。
范家子当了这么多年和尚,也真的当出来感情了,还打算继续做和尚。
天子便封了他个国师身份,让他掌管天下僧道,把他安排去了京郊的皇寺里,别的不说,有范家子坐镇,僧道再想通过神鬼之说入见天子便很难了,毕竟这个和尚虽然是和尚,且这种事情最精通,但其实万分讨厌这种事。
而燕叔柠和谢子介,天子从官职表里面扒拉出来个中书舍人的职位,把两个人来安排了上去,本朝官制冗杂,这种没有取消,但是早就被遗忘的官职是很多的。
谢子介和燕叔柠若按正常方式高迁,肯定会受到很多掣肘,特别是已经毫无世族背景,也不方便认回谢嘉鹿身份的谢子介。
所以空照干脆绕过原本的官职,让他们先在中书舍人的上面干几年,再进政事堂。
趁着封赏谢子介的机会,空照还封了鹿琼,说法是护驾有功,而朝中听到的说法是,除了护驾,天子被狸猫换太子之时,鹿娘子在其中对保全天子起了不少功劳,才让天子能顺利回京。
这自然也是空照放出的风声,至于谢子介,他要是还想在朝中好好上进,那么养育过天子这种名头最好就不要认,不然溯查下去,就只能当个清贵外戚了。
鹿琼被封了诰国夫人,算起来品阶倒是一下子比还是个六品的谢子介高了不少,也算是证明了传言的正确性。
鹿琼的商铺还被天子御笔赐了新的匾额,这下子,这个商铺不管是做什么书都不会有人敢说了,不过鹿琼最近还是打算先做游记,除了这也是自己本人的一点爱好,也是为了空照。
空照跟范家子走了那么多地方,心中见过的山水算起来比鹿琼和谢子介还要多,但这孩子以后想要再出汴京城就很难了,帮他记录下那些山水也可以做个寄托。
诰国夫人的铺子开得很红火,和石雁城那边的于大娘他们接上头后,汴京城,府城,石雁城等地都开起来了书铺子,主要卖的还是蒙书,不管在哪,教化开蒙都是件好事。
特别是那些商户子,他们又要读书,却却又不像书生们一样要读的那么精深,蒙书对他们来说已经完全足够。
或许那些想要往上精深学问的老学究看不上鹿琼这门生意,但对于寻常只是想要识字的人家来说,这确实极好的,蒙书卖的不贵,像曾经的鹿琼一样的孩子,攒攒钱,总可以买上一本,对着图画自己识字的。
而在游记出来之后,又有不少山水墨客对此大加称赞。
这一回画师有好几个,北地和中原那边的风景由于大娘执笔,而江南那边则是谢子介所画,此外还有燕叔柠寻的一个青年画师。
风姿秀美的文字和内容配合一起,顿时洛阳纸贵,在知道游记就是书铺掌柜写的时候,又有一批文人散客对鹿琼心服口服了。
鹿琼那种敏锐的性格,在做这种他人口述鹿琼加以整理的游记里,得到了极好的体现。
鹿琼总能抓住重点,寥寥几笔便很有画面感,也不是没有人怀疑过是谢子介代笔,毕竟家里住着个状元郎,可是这种事情一说出口便遭到嘲笑。
谢子介本人虽然字迹清秀婉丽,但因自幼学于大儒,其实不少词句颇为艰深,还爱好用典,就连蒙书都有些这种味道,老学究挑不出来错,稚童能看得懂,但和游记清新的风格是完全不一样的。
谢子介自己更是在同僚面前直截了当:“那是谢某夫人所做。”
就连天子某天听说之后,和几个宠臣谈笑间,也肯定道:“是鹿掌柜的文字,朕知道。”
之后便再也没有人敢说那是代笔了,而接下来,不再需要谢子介的帮助,鹿琼自己的学识渐渐已经完全够她写铺子里的书。
不过他们夫妻俩依然会一同联诗作词,共同治学,剪烛之时,谈论三五佳句,也是一种乐趣。
这些清丽诗词不少也传了出来,他俩的确是完全不同的风格,但内在的风骨相互呼应,只读词句,就能感受到彼此的相契相投,与彼此浓浓的爱意。
鹿琼之才,名动天下。
谁也不会想到,这个能让京城洛阳纸贵的女子,曾几何时,读书都是一件难事。
对于谢子介和鹿琼来说,时间一日日过去,每天肯定都有不同的,但总体上,现世的安稳已经是他们梦寐以求。
只是年岁渐长,家中的来客们换了一茬又一茬,朱衣玉冠,短褐青衫,棉麻商袍各色人等不一而论。
他们的对谢子介的称呼倒是慢慢变了,从舍人到通判,一直叫到了一声相公。
鹿琼也听谢子介讲了他们这些年做的事情。
有察吉额伏在,北部早已安宁,这些年和西域通商,国库充盈,武制上也有条不紊的兑现了诺言,如今国库充盈,兵强马壮,海晏河清。
这些年,在汴京城到各路武将的支持下,抑制兼并,还田于民,做的是很好的,也没有再出现江南那时候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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