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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秉安搭下眼帘,看向从蔚姝袖中飘落在地的两方绣帕,其中一方绣着喜鹊的帕子被晨曦的风吹卷落在他脚边,帕子一角绣着‘季宴’二字,最后的‘书’字尚未成型。
他捡起绣帕,指腹重重捻在‘季宴’的名字上,上挑的眼尾处漫上阴鸷的戾气。
蔚姝看到帕子,跑过去欲夺回来:“这个不能给你,你还给我!”
这是娘留下的,她想留在身边做个念想。
谢秉安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眼前身姿娇小的女人,凤眸阴翳冷冽:“小姐都是要入宫的人了,还留着这个做什么?”
两人离得很近,近到脚尖相抵。
蔚姝抬起头看他,第一次从他身上感受到凌厉迫人的压迫感,让她心底发颤,呼吸紧绷,险些喘不上气来。
“这是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蔚姝踮着脚尖想要抢回绣帕,谢秉安见她欲夺回绣帕的决心,掌心微动,顿时绣帕四分五裂的落在地上,蔚姝惊得瞪圆了杏眸,用力推开他,愤愤道:“你凭什么毁掉我的东西?!”
谢秉安攥住她纤细的腕骨,五指收拢,蔚姝疼的手臂发颤,却紧咬着下唇不愿意露怯,谢秉安冷声问道:“我再问一次,如果今日是季宴书带你走,你走还是不走?!”
蔚姝疼的瑟缩着瘦弱的双肩,迎着温九冰冷阴翳的眸,坚定且狠绝的回了一个字:“会!”跟着又续道:“那晚你问我的问题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如果没有谢秉安,我宁愿跟着季宴书远走高飞也不愿跟着你走,至少季宴书能给我安枕无忧的日子,跟着你难道让我流落街头跟你讨饭吗?与其如此,我宁可入宫为妃享锦衣玉食的荣华富贵!”
谢秉安身上的气息骤然阴戾,眸中瞬息间布满猩红的血丝。
他掐住蔚姝纤细脆弱的脖颈,俯下身低头危险的凝视她,冰冷的声音从齿根中森然溢出:“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把你的尸体丢给季宴书,看他是选择苟活还是跟你殉情?”
两人的气息不过一寸,灼热的呼吸下却透着彻骨的寒意。
蔚姝被掐的喘不上气,脸色涨红,呼吸卡在喉咙里上不来,看着眼前昳丽清隽的容貌逐渐变得模糊,心里忽然间萌生出一种解脱的念头。
就这样罢。
或许死了就解脱了,这样也能早些下去与娘和外祖父团聚。
谢秉安看着蔚姝闭上眼睛,一副坦然赴死的模样,眸底阴森戾气翻涌,他咬紧齿根,将心中想要虐杀掉眼前女人的暴戾压下,松开手,冷漠的看着跌坐在地上用力咳嗽喘气的女人。
“既然小姐执意入宫,那奴才就先恭喜娘娘了。”
‘娘娘’两个字,他咬的极重,蔚姝甚至能听出这句话中浓烈的嘲讽,她抚着疼痛的脖子,臻首低垂,眼底盈盈泛起的泪意被她努力忍下。
她今日把话说的这般绝情,温九怕是记恨上她了。
也罢。
只要能打消他要带走她这个累赘的念头,恨便恨罢,今日一过,她与温九也再无见面之机了,忘掉她这个朋友也好。
翌日一早,宫里的马车停在了尚书府的府外,由潘督史护送蔚姝入宫。
宫里派了两个嬷嬷过来,为蔚姝换上繁琐的宫裙,描画了她从未描摹的浓妆,云芝看向妆镜种秾丽美艳的女子,眸底闪过惊艳之色,随即又被浓浓的心疼遮盖:“小姐,奴婢扶你出去。”
蔚姝垂下眼睫看妆奁上放着的小匣子,昨日在她说完狠厉绝情的话后温九便离开了,走时也没有拿她赠与的东西。
他应该恨极了她罢。
巳时。
蔚姝坐上了进宫的马车,她掀开车窗帘子一角,随着马车向前行驶,住了十几年的尚书府在的眼中逐渐缩小,远去。
一切恩怨从这座府邸开始,也从这座府邸结束。
那晚蔚昌禾被抓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她不知道东厂会如何处置蔚昌禾,也不知道谢狗心里藏着什么猫腻,竟会护着她扣押蔚昌禾。
她心中唯一的猜想,大概就是谢狗想要她平安入宫,最后再亲手杀了她罢。
蔚姝放下手,看向坐在右侧的云芝,唇边溢出苦涩的笑:“我们这一走,怕是再也回不来了,你跟着我可后悔?”
云芝坚定摇头:“不后悔!”
马车驶入长安街,由东厂锦衣卫一路护送,街道上的百姓们纷纷靠向两侧。
蔚姝侧过身,再次掀开车窗帘子看向外面。
她想最后再看一眼生活了十几年的长安城,这条街道是舅舅带着她与季宴书走了十几年的路,是三年前从杨家到国公府的必经之路,马车快要驶近国公府门时,蔚姝抬起眼睫望过去,涂着口脂的唇畔陡地抿紧。
国公府外,季宴书穿着一袭白色长衫,一根玉簪束发,身上的气息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润清朗,看见宫中马车从府门经过,看见车窗帘子一角从里面掀开,他红了眼眶,朝马车的方向深深作了一揖,头低下的瞬间,眼底的泪落在地上。
宁宁,对不起。
马车经过国公府,逐渐远去。
蔚姝放下车帘,双手搭在腿上,垂眸盯着并拢的脚尖,一直到宫门口都未曾说过一句话,马车停在宫门口,随行的小太监对着马车道:“娘娘,马车不得入宫,奴才们备了轿撵,还请娘娘移步轿撵。”
云芝搀着蔚姝走下马车,坐在四周垂帘的轿撵中,轿撵朝着宫内而行,蔚姝紧张的揪着手指,不知道接下来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云芝一直紧跟着轿撵,时不时四下看一看,在轿撵停下后,她好奇的抬头看向前方的宫殿,在看到承乾宫三个大字时,眼皮子猛地跳了一下,隔着帷幔,压低声音道:“小姐,他们把你抬到承乾宫了!”
蔚姝脸色陡地白了几分,她颤抖的伸出手搭在云芝的手腕上走下轿撵,看着笑眯眯朝她走来的郑公公,蔚姝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这一天终究是到了。
“蔚姑娘……不,老奴该唤您娘娘,陛下在殿内,娘娘随老奴进来罢。”
郑公公走在她前头,蔚姝看着他的背影,搭在云芝腕上的柔夷忍不住蜷紧,云芝被捏的疼了一下,转头心疼的看着自家小姐:“小姐,我们该怎么办?”
“从一开始我就没有回头路可走。”
蔚姝抿紧红唇,收回手续道:“你在外面安心待着,等我出来。”
“小姐……”
云芝向前一步,双手用力揪在一起,看着自家小姐随着郑公公走进承乾宫,心高高悬起,在原地来回踱步,根本无法静下心来。
承乾宫的殿门缓缓打开,郑公公朝蔚姝笑道:“娘娘,快进去罢,可别让陛下等急了。”
蔚姝望着金碧辉煌的承乾宫内,苍白着脸色走进去,殿内充斥着刺鼻的药味,让蔚姝险些窒息,殿内左侧有一道屏门,里面传来皇帝沙哑的怒骂声。
还有……女人哭泣求饶的声音。
随着利剑出鞘的铮鸣声响起,殿内传出女人惊恐的尖叫,随之,是皇帝暴怒的声音:“郑察,把人拖出去。”
“是。”
郑察带着两名禁卫军快步走入殿内,一息间的功夫,蔚姝看到锦衣卫拖着女人的尸体离开承乾宫,女人的脖子被利器割破,刀口颇深,皮肉外翻,一双眼睛死不瞑目的瞪圆,与上次长明宫内死去的女人如出一辙!
蔚姝吓得绷紧身子,拢在袖中的双手用力攥紧,试图用手心的刺痛来唤醒自己仅有的一丝清醒,皇帝残暴不仁她不是第一天知道,今日被宣召到这边,下场她也早有预料,怕是与这两个女人差不了多少。
但是,在死之前,她要把蔚昌禾干的事捅出来,拉着蔚家一起死。
郑察见蔚姝仍站着微动,当下皱眉,有些不悦:“娘娘还愣着做什么?还想让陛下久等娘娘吗?”
蔚姝压下心底不断跃出的恐惧,微微松开紧攥的双手,僵硬的迈开步子走进屏门。
靠近屏门,药味更浓郁,她努力屏住呼吸,走入里面时,看到了躺在龙榻上的皇帝,穿着明黄色的寝衣,衣襟敞开,露出胸前的肌肤,头发未束冠,披在身后,脸上的胡子也不知几日未修整,乱糟糟的,与街上乞讨的乞丐并无两样。
他的五官憔悴,面色发黄,嘴唇发白,四肢是肉眼可见的在发抖,骨头关节高高肿起,看得人头皮发麻。
堂堂一国之君,竟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皇帝看到站在屏门内的蔚姝,浑浊半眯的眼睛里闪过一道惊艳,他将蔚姝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眼,扯着唇角露出侵略性的笑,那眼神让蔚姝生生觉出被毒蛇盯上的惊悚感,就像是冰冷滑腻的蛇在她身上攀爬,那种从骨子里渗出来的惊恐颤栗险些让她逃离这里。
皇帝朝她动了动手指,命令道:“到朕这来。”
蔚姝害怕的咽了咽口水,僵硬着步子朝他走过去,皇帝手指点了点自己身子,眼睛死死盯着蔚姝秾丽美艳的脸蛋,继续吩咐。
“坐上来。”
蔚姝的双脚陡地顿住,身子不可抑制的颤抖,脸上的血色也在刹那间消失殆尽。
她用力攥紧双手,极力隐忍着眼底屈辱的眼泪与恐惧,皇帝见她不动了,眸色危险的眯起,咬了咬牙:“怎么?你娘没交过你如何服侍朕?你再磨蹭,朕便让郑察来帮忙。”
若不是四肢疼痛不便,他早已占主动方,还何须等这个女人磨磨唧唧的。
蔚姝心里做着天人交战,看着皇帝愈发急躁暴戾的脸色,索性破罐子破摔,欲一口气将蔚昌禾干的事说出来,直接来个死罪,也总好过被这种人糟践了强,正要开口,外面陡地传来郑察的声音:“陛下,宫外的守卫军来报,说宫外出大事了!”
皇帝被打扰了兴致,看到郑察带着守卫军跑进来,怒气更胜,拿起手边的玉盏扔过去砸在守卫军的脑袋上,玉盏破碎,守卫军额头冒血。
守卫军吓得跪在地上,急声道:“事态紧急,奴才也是一时着急,望陛下息怒。”
郑察瞧了眼陛下的脸色,对守卫军道:“还不快说!”
守卫军道:“陛下,户部尚书蔚大人全族入狱,除蔚大人尚在诏狱内,其余人都已被东厂的人带到刑场执以斩刑,奴才也是刚知道此事,这才匆匆进宫禀报陛下。”
蔚姝垂下眼睫,难掩心中的震惊与疑惑,谢狗怎会抓走蔚氏一族的人?
而且还将其斩刑?
皇帝阴恻恻的目光扫了眼蔚姝,逐看向守卫军:“谢秉安为何无缘无故抓走蔚氏全族?”
守卫军小心翼翼的看了眼陛下的脸色,又看了一眼站在龙榻前的蔚姝:“回陛下,据说是蔚大人私下篡改了蔚姝与蔚芙萝的生辰八字,将李道长钦定的蔚芙萝换成蔚姝,在掌印受伤失踪的这些时日,蔚大人与一人密谋联手,潜入巡监司的机要阁内,将蔚芙萝的名字换成蔚姝,掌印将蔚大人关押在诏狱留他一命,是想逼问出蔚大人背后之人。”
郑察心下一惊,觑了眼站在龙榻前的蔚姝。
皇帝的脸色比方才还要阴冷难看,四肢也比方才抖得厉害,他看向蔚姝,目光阴毒冷厉:“所以,命格可以助朕长寿的蔚芙萝被嫁到了北拓,而对朕无用的蔚姝却进了宫?!”
殿内一片死寂,无人敢回皇帝的话。
蔚姝心中无比的震惊,她没想到谢狗竟然会知道此事,会用雷霆手段处决蔚家,而且,圣旨上竟还有这一层猫腻,是谁在背后帮助蔚昌禾改了圣旨上的名字?
除了蔚昌禾,还有谁想让她入宫?
守卫军低下头,硬着头皮道:“陛下,掌印说,要奴才将蔚姝带入诏狱,他要亲自审问有关蔚大人在府中的任何举动。”
“滚!”
皇帝像个疯子一样愤怒咆哮,头发在枕上蹭的乱糟糟的,四肢骨骼高高肿起的地方抖个不停,他又怒吼道:“李醇览何时回来!!”
郑察忙道:“回陛下,掌印那边传话来,说锦衣卫已找到李道长,正在赶往长安的路上,估摸着今晚就能到了。”
蔚姝走出承乾宫,阴霾在心底的恐惧倏然散去,忽然间有种绝处逢生的错觉,她终于逃离了这处虎穴,可等下又要再入狼穴。
诏狱是个拆骨扒皮的炼狱,是谢狗的地盘,凡是入了诏狱的人,没一个能全乎活着出来,舅舅曾告诉过她,说诏狱里的刑具能让人生不如死,骨头再硬的人进了里面,也得把祖宗十八代的底吐出来。
若说不怕那是假的,蔚姝抿了抿唇,尽量压下心底漫上来的恐惧,来带她与云芝去诏狱的是东厂的潘督史,她们坐上马车,踏上前方未知的危险。
马车停在诏狱外,蔚姝与云芝走下马车,两人双手相携,跟着潘史走进诏狱。
诏狱内阴暗潮湿,一踏进去,便能闻到腐朽刺鼻的血腥味,她们走入一道长长的过道,过道两边燃着烛火,将昏暗的诏狱内映的诡异森然,潘史停在拐角最里面的一间石门牢房,打开牢门,道:“蔚小姐进去吧。”
主仆二人走进牢房,石门关上,跟着便是上锁链的声音,清脆的声音让蔚姝心中愈发紧张害怕,她不知道接下来会遭遇怎样的折磨。
是断骨、还是抽筋?
亦或是,如舅舅曾经所说的,把人头皮割开,从头顶的伤口灌入银水?
想到这些酷刑,蔚姝就觉得身子发抖发凉,袖子传来扯力,耳边响起云芝惊讶的声音:“小姐,你快看。”
蔚姝怔怔回神,转身看向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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