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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皎拼尽全力送入的一刀正扎在萧武身上。而她身上却没有半点刀伤。但是面颊之上,有什么微微发热的东西滴落到了脸上,还伴随着浓郁的血腥气。

她几乎抖着唇睁开眼,便看到了目眦欲裂的一幕。

徐空月右手紧紧握着萧武的刀锋,任凭身后几人将长刀刺入他体内。他的脸色一片惨白,唇角有血丝淌出。他微微睁大的双眼其实已经看不清什么了,却在面对皎皎时,下意识露出一个安抚性的笑。

皎皎脸色变得煞白,浑身剧烈颤抖着,唇微微张口,却连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

而萧武眼见着自己能亲手杀掉皎皎,却被徐空月横插一刀,顿时怒气冲天。他拼着心口的伤势不顾,生生将长刀从徐空月手中抽出。

然而徐空月握得那样紧,刀锋几乎将他半个手掌削掉,他也没有松开手。血如泉涌,从他几乎快要断裂开的手掌处,疯狂涌出。

皎皎再顾不得什么,竭力克制住浑身的颤抖,从怀中掏出什么,学着萧武先前那样,朝着他的面门洒去。

萧武心中一惊,下意识松手闭眼、屏息敛气,一气呵成。但他动作再快也快不过徐空月,他几乎在萧武有动作的一瞬间,握住刀锋朝着萧武的脖颈划去。

与此同时,他身后数人再次举刀。

眼见数把长刀就要再次落到他身上,数十道破空之声骤然响起,那几人身中数箭,高举长刀,猝然倒下。

瞧着远处一队手持火把弓箭的北衙禁军,皎皎终于将心落回肚子里,于是再顾不得什么,朝着徐空月爬去。

只是她才一动,徐空月便骤然出声:“别动!”他身上伤势太重,鲜血早已浸透了玄衣,又经历了两场厮杀,早已力竭。此时骤然发声,声音低微,几不可闻。

但皎皎仍是听见了。

李忧之带着北衙禁军过来时,便看见皎皎维持着撑地而起的姿势,不敢乱动,却浑身颤抖,一脸焦急询问着:“你怎么样?”

她面前三步外,徐空月坐在地上,血几乎浸透了地面。寻常人受这么重的伤,要么早已气断身亡,要么昏迷不醒,他倒好,脸上仍然挂着浅浅笑意,以一种异样柔和的语气说道:“小伤而已,没事的。”

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他并不是小伤。不过是为了安抚皎皎罢了。

皎皎看得出来。正因为看得出来,所以心中更是焦急难安。她想过无数种杀掉徐空月的方法,却唯独没有想过,他会因为救自己而重伤垂死。

徐空月伤势太重,尽管前一刻他还能对着皎皎露出安抚的笑容,但下一秒他便昏厥过去。皎皎吓了一跳,不顾再也顾不得腿上的伤,挣扎着爬过去摸他的鼻息。

只一下,她便泫然若泣,手抖得不成样子。李忧之急忙扶住她,就见她几乎快要哭出来,“没有……为什么没有了……”

李忧之看着她的样子,几乎瞬间就猜出来了,他伸手在徐空月鼻子底下试了一会儿,随即又去摸他手腕。

皎皎紧紧盯着他,满脸急切惶恐,却连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仿佛她发出的一点儿声音,都能轻易送掉徐空月的命。

仿佛过了许久,又好似只是眨眼间,李忧之骤然松了一口气,随后对皎皎道:“还有气。”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刚刚那一瞬间,他又多么害怕面前这个人没有了气息。

他的话音刚落,皎皎眼眶里的泪珠顿时掉落下来。她眼睛挣得那样大,一颗颗泪珠仿佛莲叶上的露水,从脸颊滑落。她从李忧之手里接过徐空月的手腕,颤抖的手指半晌没能摸到脉门上。

好一会儿,她才终于触碰到那微不可觉的脉搏。浑身紧绷的力道顿时卸了,猛地朝后倒去。

好在李忧之一把将她搂住。

皎皎明明手抖得不成样子,却还用尽所有力气拽着他衣袖,“救他!快!”

李忧之来之前便已经考虑到各种情况,随行而来的早有御医,此时不等他吩咐,便急忙上前为徐空月做着急救。

皎皎跌坐在地上,看着御医将他身上的衣裳剪开,露出满身的伤痕。他本就满是伤疤的肌肤上,几乎没有多少好肉,大大小小的伤口密布着,如同一块被戳烂的肉。

皎皎脸上还有泪痕,此时紧咬着下唇,看着御医处理徐空月身上的伤。

他的右手伤得尤其重,半个手掌几乎都被割裂开,露出里面的森森白骨。皎皎从未觉得那抹白色那样刺眼,刺得她双眼生疼。

只是此时地形不便,御医所带伤药又远远不够,只能草草先将血止住。李忧之立即让人以并以最快的速度将徐空月送往距离最近的行宫治疗。

皎皎仍坐在地上,眼睛紧紧盯着被送走的徐空月。李忧之看到她腿上有伤,正要让御医为她重新包扎,她却摇头,“救他。”

仍是两个字,却压抑着无数不为人知的情绪。

李忧之暗叹一声,随即将皎皎打横抱起。“殿下既然担心,我们就跟上去看着。”

可皎皎仍是摇头,目光牢牢盯着徐空月离去的方向。直到再也看不见了,她才默默垂下目光。等她再次抬起眼时,先前满脸的焦急担忧已经消失,仿佛先前种种,不过一场错觉。

可即便这样,李忧之依旧能从她黯然的眉眼之中瞧着她未说出口的忧虑。

不远处的地方,萧武正捂着面部躺在地上痛苦哀嚎。

他虽然被徐空月划中脖颈,但因为他手上力道不足,所以只是浅浅一层,并未伤及性命。然而此时此刻,他痛苦哀嚎不是因为别的,而是皎皎先前洒向他面门的东西。

皎皎洒的不是什么毒药毒粉,而是先前用以御寒的辣椒面。她所选的是最好的辣椒,沾上一点儿便能辣到浑身出汗。那时情况紧急,她方寸大乱,将怀中所剩的全部辣椒面都洒到了萧武脸上。尽管他及时闭眼屏息,但落在脸上,仍是辣得他痛不欲生。

李忧之带来的人正在清理残局,皎皎窝在他怀里,神情已经彻底冷淡了下来。她看了一会儿在地上不断翻滚哀嚎的萧武,对李忧之道:“他刚刚对徐空月洒了毒粉。”多的话一句都没说。

李忧之知道她的意思,不能让萧武死了,一定要从萧武口中得知,他洒的究竟是什么毒。

与此同时,长安城中萧武的家中,宫中禁卫敲开萧府大门,将他所有家眷赶到堂前。

萧府上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瑟瑟发抖聚集在一起。

很快,负责搜查的禁卫出来,搬出数十箱金银珠宝。禁卫首领扫了一眼熠熠生辉的珠宝,手一挥,厉色道:“全部带走!”

萧武的夫人见状,顿时扑出来,“不要”二字还未说出口,便被禁卫手中长刀抵上了脖子。她一见那森森发白的刀刃,顿时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禁卫首领着人带着数十箱珠宝走到门外,小皇帝赵垣珩正站在外面翘首以盼。只不过当看见那数十箱珠宝,脸色顿时大变,气得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这……萧武……这人……”

余连见状好笑,还真是个孩子。随即哈腰做出一副愤慨状,“这萧武真是好大的胆子!”

“对!”小皇帝忙附和道。随即又对禁卫首领道:“务必要严审萧府众人!”

第79章 刀……断在里面了…………

小皇帝赶来的时候, 御医刚为皎皎检查完腿上的伤,一边重新上夹板,一边称赞道:“接骨的手法很好, 处理得很及时。”一看便知手法很是专业。

他有心想再问一些,但皎皎始终很是沉默。她眉眼微微垂落,看不出喜怒,倘若不是细密浓长的眼睫还在轻轻眨动, 简直同雕刻出来的石像一模一样。

一旁的细柳见状,忙问道:“御医, 公主的腿伤, 可还有什么要注意的?”

御医只能暗自唏嘘着收回视线,一边开着药方,一边叮嘱细柳注意事项。

小皇帝进来时没有惊动任何人,一眼看到倚在贵妃榻上的皎皎,瞬间如一阵风刮了进来,扑到皎皎跟前, 急切询问着:“皇姐!你怎么样?听说你遇险, 可吓坏我了。要不是李忧之突然跑来,我当时就要带着禁卫过来找你了!”

他的担忧溢于言表,一点儿不掺假。皎皎终于抬起眉眼, 对他露出一点儿浅淡笑意,“我没事。”徐空月将她保护得很好, 除了一开始从山上滚落下来受的擦伤和腿伤, 她身上几乎没有别的伤了。

可小皇帝看到她如今的样子, 还是止不住泪眼汪汪。她的额头脸颊都有擦伤,手背上更是蹭掉了一大片皮,虽然不是很严重, 但瞧着格外惨烈。尤其是左腿,还带着夹板,怎么看都不是无事的模样。

小皇帝心疼不已,却又不知道火气该往哪里发,只能暼向一旁的御医,“皇姐到底怎么样,如实回答!”

御医年纪也不小了,在小皇帝面前低眉顺眼着回答:“公主小腿骨断了,其他并无大碍。”

皎皎看出来了小皇帝的无名之火,脸上的笑意有些无可奈何,将他未说出口的话挡了回去:“御医已经看过了,也开了方子,陛下便不要再为难他了。”

小皇帝抿了抿唇,往皎皎跟前一坐,自顾自气了一会儿,又想起徐空月。他抬眼瞧着皎皎,吞吞吐吐,想问又不知道该不该问。

小孩子的情绪总是显露在脸上,不懂隐藏。皎皎心底有些无奈,却也知道他小孩子心性,就算常常提点,一时之间也难以更改。她索性就不说了,接过细柳上的茶,浅浅抿了一口。

小皇帝看她一副稳如泰山的模样,半点也不着急,心中稍安。

——摄政王是为了救皇姐才来南山的,倘若他有危险,尽管立场相对,皇姐也不会这样无动于衷。

可随即他又想到来时的路上,李忧之传来的消息,说是摄政王伤势很重,希望他能传召太医院的首席御医前来会诊。

他虽然令人立即将章御医等人传召而来,但是因为忧心皇姐,到了行宫便匆匆赶过来,所以还不知徐空月去如今怎么样了。

皇姐与摄政王立场相对,哪怕摄政王对她是有着搭救之恩,可皇姐是否会心无芥蒂真心担忧他呢?

看小皇帝抓耳挠腮,一副难以忍受、却又不知道该不该问的样子,皎皎终于搁下茶杯,轻声细问:“陛下是想知道摄政王伤得如何了?”

小皇帝眼睛一亮,忙不迭点头去捣蒜。

皎皎看他样子,心中好气又好笑。尽管先前与他说了那么多,可他当时虽然听进去了,如今看来是忘得差不多了。

但随即她脸上的笑容又如泡沫一般消散。淡淡的愁绪涌上心头,填满了她所有情绪。

小皇帝心中顿时咯噔一下。

“他伤得很重。”

皎皎低垂着眉眼,轻声说道。从回到行宫之后,她便没有再去看过徐空月一眼。

彼时身处无人的山上,没有恩怨情仇时时提醒,她尚且可以抛开在皇祖母面前许下的誓言,抛开父母之死的恩怨纠葛,担忧他的伤势,希冀着他不要死。

但回到行宫之后,当时在那种境地之下被抛开的种种,以摧枯拉朽之势瞬间袭来,她便再也不能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从前的她就是因为身上没有任何枷锁,一身轻,才能无忧无虑,任性妄为。可如今她身上背负着大庆江山的未来,与小皇帝的全权信任。这是母亲与父亲为之付出半生辛劳的东西,她不能在无法为母亲和父亲报仇之后,连这些都守护不住。

小皇帝脸色立马变了,站起来就要往外跑。可步子才迈出了几步,又回过头看皎皎。

皎皎依旧低垂着眉眼,初春的阳光从半开的窗棱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片光影。她倚在贵妃榻上,坐在光影之外的阴影里,满身孤寂与寥落,像是被隔绝在了阳光之外。

小皇帝心头无端起了一股难过的滋味,却又弄不明白为何难过。他只是眼巴巴望着皎皎,希冀着她能抬头说一句:“陛下等等我,我也过去看看。”

可他始终没有等到这一句。

皎皎始终低垂眉眼,她的视线落在贵妃榻的雕花扶手上,仿佛那精美绝伦的雕花才是她此刻最重要的事。

小皇帝虽然年纪并不大,但是也不笨。这段时日以来,他将皎皎与徐空月值了纠葛看在眼里,知道他们之间有着很多难以诉说的过往,却从来不知道那些过往竟然沉重到在如今这样情况下,连去看他一眼、以示关心都不行的地步。

他无法理解,却又对此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在他们眼里,还只是一个孩子。一个孩子能有什么办法去化解两个成年人都束手无策的难题?

小皇帝终究还是一个人走了。

细柳进来的时候,一直低垂眼眸的皎皎终于抬起眼。她眼里黯淡无光,仿佛一座没有心的雕像。即便是细柳,被她如今的目光轻轻扫过,都无端生出许多愁绪。

“陛下去了摄政王那边。”可细柳最终仍是垂眼轻声禀报着,再没有说多余的一句话。

皎皎仿佛什么都不曾听见一般,无神的视线越过她,落在半开的轩窗上。

初春的阳光明媚灿烂,温暖却不灼人。可她置身阴影之中,再也无法窥见半点明媚。

或许是这一年多的相伴滋生不该有的情绪,一向情绪淡漠的细柳突然问了一句:“公主不担心吗?”

她没有说担心什么,但皎皎仍是听懂了她的话。

她神情微微怔了怔,而后忽的笑了一声。只是笑声苍凉落寞,满是孤寂寥落。

“我本该,巴不得他死掉才好。”

细柳轻叹一声,再无言语。

皎皎依旧看着窗外阳光发着呆。她从前喜动不喜静,尤其是长大之后,看着整日闷在府里不外出的母亲,特别不能理解。

她觉得按照母亲的身份地位,即便是在宫中横着走,都无人敢说笑,为何偏偏要委屈着自己?

那时母亲是怎么告诉她的?

母亲摸了摸她的发顶,眼里有她当时看不懂的情绪翻转着。她说:“我身份越是高贵,就越是不能随心所欲。因为我的一言一行皆是万众瞩目,倘若行差一步,便会惹来无数非议。我虽然不怕那些非议,可身在高位,便少不得要按行自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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