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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不解,下意识反问道:“与南岭有什么关系?”
当年赵垣熙被贬为南岭郡王时,小皇帝年纪尚小,或许是不记得了。因此他尚且不知道,倘若不是万婕妤背后算计,这个皇位究竟花落谁家,还是未知数。
他将南岭郡王之事与小皇帝细说了一遍,小皇帝这才恍然大悟一般,道:“所以摄政王是觉得西南反叛,可能与南岭有关?”
徐空月微微颔首,“不过如今只是怀疑罢了。”他想不通的是,倘若西南反叛当真是与南岭有关,那么西南与南岭意图何在?总不至于真的是想让西南军挥兵往上,将大庆天下夺下来,换他做皇帝吧?
他本就是因为谋反之事被贬至南岭,即便是能带着西南兵重回长安,难道就不怕引来千夫所指吗?更何况,西南王府一向不喜引战,就算是赵垣熙布局,他又是如何引得西南王公然宣称叛出大庆?
虽然其中种种仍是想不通,但对徐空月来说,总算是有了一个可查的大方向。于是他立即写下一封亲笔信,让人传至临南府,交由向以宇。
小皇帝看他熟练地左手执笔写信,双眼瞪得大大的,惊叹道:“原来摄政王还能用左手写字!”
观他左手字迹,竟然与从前右手所写的几乎别无二致,小皇帝眼底的惊叹之意更浓。
徐空月露出一个谦虚的笑意,“不过是勤加练习罢了。”他空手去接萧武手中的利刃时,就已经知晓,惯用的右手算是保不住了,虽然心底惋惜不舍,却也后悔莫及。
好在他幼时便习过以左手写字,等到眼睛能看见之后,他便时常以左手执笔,勤加练习。多日来的努力,才有了今日与右手别无二致的字迹。
小皇帝听了,却仍是敬佩不已。
而临南府中,向以宇仍在为西南军的按兵不动忧愁。
虽说西南军一直以来都陈兵于丽水之畔,并未向大庆举兵进犯,但这样严阵以待,时刻准备开战的架势,也着实吓到了不少临南府的百姓。
从向以宇到了临南府的第一日,便不断看见有百姓拖家带口,背着全部家当,往外地而去。
向以宇虽然冲动易怒,但并非没有脑子。他看着按兵不动的西南军,始终备觉奇怪。西南举旗造反,为何始终都龟缩丽水之侧?怀揣着这样的疑惑,他在到达临南府的第一日便去了丽水畔查探。
只是隔着浩浩丽水,只能看见烟波缥缈,并不能看出什么。他策马沿着丽水畔走了很久,却一无所获。而派往西南的探子,不日都被西南王五花大绑送了回来。
不止是向以宇不解,就连监军廉厚与其余将军都不能理解。他们骑马跟着向以宇身后,望着对面的西南军愁眉苦脸,却始终毫无办法。
而向以宇对此只有一个办法——
“再探!”
直到收到徐空月的来信,向以宇才猛地想起不久前,他的探子曾查到,西南虽然宣称反了大庆,却一直与南岭有贸易往来。他先前觉得,那不过是一些商人重利轻国,如今却恍然发觉,或许西南与南岭早已暗中勾结在一起。
于是彻底冷了脸色的向以宇吩咐下去,要按兵不动,先抓住南岭与西南私通的证据。
相较于他们的愁云惨雾与担惊受怕,南山行宫的皎皎则显得过分悠闲。早在徐空月返回长安之日,皎皎便派人往南岭送去了一封信。
随信而去的,还有一副《千里江山图》。
细柳看着她亲笔写下信,又盖上私章,分外不解,“公主为何要送信给南岭郡王?”南岭虽然与西南相接,但南岭郡王不掌兵,在西南反叛之后,又能做什么呢?
皎皎如今腿上养的差不多了,勉强可以落地。她将写好的信晾干,再塞进信封之中。而后在细柳的支撑下,勉强站起身来。
只是却仍是不满轻易走动,左腿只要稍稍用力,便仍会微微疼起来。她素来是个吃不了什么苦的人,总觉得那微微的疼痛都能要人命。
如今只是这么站了一小会儿,她额头就出了薄薄一层汗水,却丝毫不影响她心情很好。“你难道忘了么?南岭郡王赵垣熙,那是我五哥。”
她还记得,与赵垣熙的最后一面,是她亲眼看到赵垣熙口吐黑血。漆黑如墨的血迹,仿佛巍峨大山一般,压得她几乎喘不上气来。
而赵垣熙一遍遍安抚着自己,“我没事,没事的。”
声音仍在耳边,斯人却已多年不曾相见。
细柳疑惑不减,她是宫廷出身,自然知晓南岭郡王是何人。面对皎皎的刻意避让,她仍是问道:“奴婢只是不解,公主为何在这种时候传信给南岭郡王?而不是更早时候?”
先帝驾崩之后,细柳就曾提出,让她将真实身份告知南岭郡王。虽然赵垣熙如今只是郡王,但他毕竟是先帝之子,有他联手,想要挟制徐空月、控制朝中局势,岂不容易得多?
但当时的皎皎拒绝了。她还记得,当时皎皎说:“五哥如今远离长安城中的是是非非,过着逍遥自在的日子,我不该将他重新拉回这些是非中。”话虽这么说,但细柳也深知,赵垣熙就是因谋反失败,才被贬至南岭,倘若由皎皎出面,将其召回,一旦之后出了什么问题,皎皎却并不像先帝那样,有保他的能力。
可她仍是想不明白,既然当初不想,如今为何又主动告知?
倘若她没有记错的话,那副《千里江山图》,是当年荣惠郡主十六岁生辰时,五皇子赵垣熙所赠的生辰礼。
皎皎却道:“当时是当时,如今形势不同了。”她虽然不知道西南王为何突然举兵反叛,但想来与之一山之隔的南岭是最容易打听各种消息的。
不过让皎皎不曾想到的是,她的信送出去之后,与回信一起到来的,还有南岭郡王本人。
她看到回信上以无比熟悉的字迹写着“今夜子时,月映泉相见”,心头顿时狠狠一跳。
月映泉,那是他们年少时的秘密。
南山往西十里,有一眼泉水,每当月上柳稍时,清冷的月辉就会洒满泉水。从水中看出,就好似月亮从水中而出。
彼时那眼泉水没有名字,皎皎看着满月落入水中,便道:“不如就叫‘月映泉’。”
夜深之后,皎皎坐在轮椅上,被细柳推着,朝月映泉出发。
一晃数年,月映泉仍是从前的样子。今夜月色正好,清冷的光辉洒落在水面,有风轻轻吹过,水面波光粼粼。
皎皎望着落满月辉的水面,情不自禁伸出手,似乎想要将月光握进手里。
身后,有人轻声念道:“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皎皎微微怔住,而后转身,便看见了一个身穿黑色披风的人。他戴着兜帽,看不清容颜。
可仅凭身形,皎皎仍能看出,面前此人,正是赵垣熙。她眼眶微热,唤了一声:“五哥。”
来人将头上兜帽摘下,露出那张无比熟悉的脸。他看到皎皎时,神色也有一瞬间的恍惚,而后微微笑着,“皎皎,好久不见。”
一句“好久不见”,惹得皎皎眼中泪水盈盈。她轻咬了一下嘴唇,轻声道:“五哥,真的好久不见。”
赵垣熙轻笑起来,“想不到一别六年,如今你是大庆的监国公主,而我成为了南岭郡王。”
皎皎眼中的泪水顿时掉下来,她哽咽不能成声:“五哥,我……”
赵垣熙摇了摇头,“我知道,这是父皇的意思。”
从前想不明白的问题,这几年却慢慢都明白了。他与赵垣佐是大庆的皇子,却也是父皇手中的棋子。父皇虽然身子不太好,但却正值壮年。眼见着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出落的优秀,朝中众臣也纷纷站队,他心中定然有诸多不满。
与其说他是被万婕妤算计了,倒不如说,连万婕妤都在父皇的掌心翻腾。
只是世事无常,他与二哥都再无继承皇位的可能,皇位却落到了年幼的赵垣珩手中,还让徐空月等人掌控住了朝局。
他抬手将皎皎脸上的泪珠擦掉,“只是这下,你我倒成了名义上的至亲兄妹。”他话里的落寞之意并不明显,皎皎虽然有些疑惑,却并未多想。只是问他:“先帝曾有旨意,不得召,永不得回长安。五哥你这次贸然回来……”
赵垣熙笑着摇了摇头,“夜间风大,不如我们回行宫细说?”
他虽然有胆返回长安,却无自信能不惊动一人进入行宫,这才给皎皎写信,约她月映泉相见。
皎皎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拉了他的手要回行宫。
只是轮椅才动,就被赵垣熙一把拉住。“刚刚我就想问,你为何坐在轮椅上?”他眼底有愠色集聚,“你的腿怎么了?”
身后的细柳答道:“前段时日公主于南山官道上遇刺,腿上的伤就是那时留下的。”
慧公主遇刺,赵垣熙虽然身在南岭,却并不是对朝中局势一无所知,他自然也听说过。但那时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如今亲眼看着皎皎腿脚不利,眼底怒意更甚。
皎皎却不怎么在意,萧武已经为他的有勇无谋付出代价,她如今想做的就是揪出那个幕后之人。
赵垣熙却并不知内情,“可有抓到行刺之人?”
他的关切溢于言表,皎皎感受到了久违的暖意,脸上的笑意越发真实。“虽然还没有,但是也快了。”
看她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赵垣熙先是微微愣了一下,而后失笑道:“看来皎皎是真的长大了。”
皎皎也跟着笑起来,“可我仍是哥哥的妹妹。”
赵垣熙脸上的笑容顿时黯然了几分,可皎皎却不曾发现。他们朝着行宫而去,路上皎皎与他闲聊着,问:“我听说,先帝曾给哥哥指了一门亲事,但是哥哥拒绝了。”她微微仰头望着他,“为什么?”
母亲从前说,五哥心怀大志,所以不肯屈就。可如今时过境迁,为何他还是迟迟不肯成家?
赵垣熙从细柳手里接过轮椅,推着皎皎徐徐前行。听了皎皎的问题,他却像小时候那样,摸了一把她的头发,感受着指尖的细软,笑着道:“怎么,如今做了公主,还要给哥哥指婚?”
“指婚当然可以啊。”皎皎也跟着笑了起来,“就看五哥有没有心仪的女子。”
“心仪的女子……”赵垣熙垂下目光,“自然是有的。”
皎皎仿佛来了兴致,忙问道:“是哪家的姑娘?回头可以让陛下指婚。”
赵垣熙却道:“刚刚不是还说你给我指婚吗?”
“陛下指婚不是更加隆重吗?”
赵垣熙又摸了摸她头发,敷衍一般道:“那就等西南的事情了结,再请陛下为我指婚好了。”
皎皎想像小时候那样控诉他敷衍自己,但听他主动提起西南之事,不由得问道:“西南王因何会反,哥哥是不是知道什么?”
赵垣熙并不避讳,点头道:“我自然知道。”他在皎皎的目光注视下,一字一句道:“因为那我是与西南王的盟约。”
皎皎脸上神情微变,“哥哥如今还想重夺皇位?”
她从前不知道赵垣熙对皇位的看重,只以为他一心沉迷山水书画,对权力争斗不感兴趣。但经过六年前的种种,她才发现从前的自己错得离谱。而如今赵垣熙搅动西南局势,除了是想重夺皇位,她想不明白还会因为别的什么了。
赵垣熙在她的目光之下,缓缓低垂了眼眸。
皎皎有些急了,问道:“你为什么不说话?难道我猜的……”
“是。”赵垣熙抬头,他不想对皎皎隐瞒什么。
“可陛下名正言顺……”
赵垣熙冷笑,“是,小皇帝是名正言顺,可如今朝中奸佞当道,把控朝局,这样下去,大庆江山难道不会择日易主吗?”
皎皎知道他说的是谁,神情微黯,“可是我已经在想办法了。”
“可是你的种种做法太慢。”赵垣熙道:“如今北魏陷入夺嫡之乱,我们正好趁此时机,一举清除朝中乱党,之后就可全心全意对抗北魏,保大庆至少百年安危。”
皎皎没有想到,久违的见面竟成了这种局面。她的眼神也彻底冷了下来,“说来说去,郡王只是不舍皇位罢了。”
看到她骤然冷脸,赵垣熙先是怔了怔,而后才软了声音道:“你在生气。”
皎皎当然生气,她虽然对先帝有诸多不满,可赵垣珩是先帝亲封的太子,是大庆名正言顺的帝王。赵垣熙早已在之前的争斗中落下马,如今却仍是对皇位念念不忘,难道他还想重演当年之乱吗?
“我不是想惹你生气的。”赵垣熙看着她的眼神,仍是小时候惹她生气的样子。怯怯的,带着一点点的忐忑不安。
皎皎知道,他既然敢与西南合谋,那么此事便不是一时之间能让他改变心意。她强行将心底的怒意按下,尽量用平稳的声线对赵垣熙道:“郡王回到长安,究竟所谓何事?”
她早已不是当年傻不愣登的小姑娘,一心装着风花雪月,对暗波汹涌视而不见。赵垣熙为见她而来不假,但他绝对不止是想要见她。
先前田旷于朝堂之上当众发难,赵垣熙在朝中留有暗线,想必早就猜测过她的身份。但当时他却迟迟没有联系过自己,更不曾有试探之举。偏偏如今西南反了之后,自己往西南递了信,他才姗姗而来。
赵垣熙被她眼中的冷淡所刺,神色惨淡几分,“你如今,连我都不相信了吗?”
“我并非不信。”皎皎的神色还是很冷淡,“只是你们骗我太多。”
倘若他不是对皇位有企图,母亲父亲又怎会因他被关进天牢?倘若他没有任何野心,或许就不会有那么多事情了。
赵垣熙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如今回来,就是为了解决西南一事。”
可皎皎对他的说法已经不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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