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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少做点针线活,眼睛肯定比谁都好用。”林静早想劝张秀梅,边纳鞋底边说起来,“买双鞋垫才三毛钱,穿着舒服还不要布票,就您,买的不用非要自己做。”
“你说的容易,三毛不是钱啊?”张秀梅和闺女想法不同,“咱家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能省一点是一点。”
林静听着沉默下来,林家这两年日子的确艰难,前年为了她哥结婚,她爹就预支了一年年工资,本来每月扣四十,去年年底就能还清。结果年中她妈骨折生病住院,病情倒是不严重,但动手术也花了不少钱,除去厂里报销的,她爹又支了半年工资,还找亲戚朋友借了点。
好不容易等张秀梅出院,林静这边又出问题了,街道组织初高中毕业生支援边疆,没工作的全得下乡去。
本来这事也简单,正好张秀梅身体不好,让林静顶她的工作就成。问题是大运动开始后,正常退休都可能被污蔑成“半截子革命”,林静又在下乡名单里,操作不好别说顶岗,说不准还要被扣上思想觉悟低的帽子。
最终,张秀梅是以身体不好,无法继续工作为由将工作让给了领导亲戚,才给林静换到个学徒工的名额。
张秀梅是制衣厂的老职工,每个月基本工资近四十,而林静工资却连她的一半都没有。
外头欠着债,家庭收入却大大减少,林家人自然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这也是为什么今天明明是周日,林卫国和林卫东还在加班的原因,他们虽然是固定工资,但在出勤满二十六天的基础上,他们多上一天班,就能多拿一天的加班工资。
其实如果不是因为要参加联谊会,林静今天也是要上班的,学徒工加班虽然没多少钱,但聊胜于无。
想着这些事,林静将到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只调整了下方向,朝着电灯继续做活。
4.方亚兰 制衣厂夏天白班是早上六点开始……
制衣厂夏天白班是早上六点开始,因此天还没亮,家属院里就热闹了起来。水龙头旁边排起队,各家各户的土灶煤炉也都烧起来,淘米的淘米,揉面的揉面,不多时就有香味飘出来。
张秀梅站在灶台前,右手拿着锅铲,从左手捧着的碗里铲出小块乳白色的猪油,放进烧得发热的铁锅里炼化。
很快,猪油霸道的香味就随着兹拉的声音蔓延开,隔壁李桂花闻着香味问:“秀梅,你做啥呢这么香?”
“没做什么,就炒个花饭。”张秀梅边说边往锅里敲入鸡蛋,用锅铲把鸡蛋液捣碎翻炒。
“炒个花饭你又是猪油又是鸡蛋的,”李桂花把面条扔进锅里,盖上锅盖任它煮着,自己则走到林家灶房前,压低声音打趣问,“咋了?静静亲事有着落了?”
张秀梅将翻炒得已经变色的鸡蛋捞出,再往锅里倒入青菜,边炒边说:“难道我闺女亲事没着落就不能吃顿好的?”
两家当了十来年邻居,李桂花很了解张秀梅的脾气,听她这话音就知道她心情不大好,噎了下说:“你这人真是,我啥时候说这话了?这不是昨天联谊静静也去了嘛,就没点好消息?”
张秀梅炒菜的动作顿住,抬头笑道:“她就是被工会干事拉去凑数的,去打个转就回来了,能有什么好消息?”
“你就忽悠我吧,”李桂花不太信张秀梅的解释,说完又忍不住低声问,“静静也到结婚年纪了,她心里就没什么想法?”
“她还不懂呢,能有什么想法?”张秀梅说着拿起灶台上放着的半碗米饭,倒入铁锅用锅铲压散说,“我也不想让静静嫁太远,他们当兵的来自五湖四海,要能当一辈子兵还好,到年纪升不上去是要回老家的。”
这话李桂花倒是没怀疑,张秀梅向来疼闺女,她就是觉得可惜,叹了口气说:“我听说这次参加联谊的都是军官,前途都不差的,就算不能当一辈子兵,以后转业安排工作肯定也不差。而且转业后他们也不是只能回老家,跟着媳妇户口留城也是可以的。”
李桂花说得这些其实张秀梅都清楚,她之所以这么说,只是不想闺女被人说嘴。
每次联谊会结束后,家属院里都会接连传出好消息,大家祝贺的同事,也难免会说嘴那些联谊会后没下文的年轻人,模样不好的说长相,不爱干活的说懒惰,就算是哪哪都好的人,也要被嘀咕两句眼光高。
虽然张秀梅知道林静去联谊会打个转就回来了,但外人却未必会相信,过后见她闺女无人问津,不定说得多难听。既然如此,不如她提前把责任揽自己身上,丈母娘挑女婿嘛,严格点也是应该的。
只是这些想法心里打转就算了,不好说出来,因此张秀梅含糊说:“反正她年轻,以后再看吧。”
“那倒也是。”李桂花点点头,又忍不住嘀咕说,“可惜我家三个小子都结婚了,不然咱们两家结亲也挺好。”
张秀梅听着瞪李桂花一眼,说:“你可闭嘴吧,这话要让你儿媳妇听见,以后看见我闺女还不得横眉竖眼的。”
李桂花想起自家不省心的儿媳妇,神色讪讪说:“我也就是当着你的面才这么说,唉,算了,以后我不提了还不成吗?”
“你就不该提这话头,都是一个院里住着,这话要传出去我闺女还怎么见人?”张秀梅肃着脸,还想再说几句,但话到嘴边看到自家的门被从里面打开,她闺女林静从里面走出来,便将到嘴边的话改为招呼,“起来了?正好,你快去洗漱,饭也快炒好了。”
林静应了声,喊了声妈,完了又朝李桂花招招手,打招呼说:“婶子早。”
“早!”李桂花笑着回了句,又问,“静静吃面条不?给你盛一碗?”
静静忙摆手说:“我吃炒饭就够了,多了吃不下。”
“一碗面条能有多少,三两口就吃完了。”李桂花说着听见自家锅盖被热气顶得当当响,疾步回到自家灶台前揭开锅盖说,“就这么定了,我给你盛碗面条。”
“不用盛,这丫头就是个猫胃,吃得少,你盛碗面条给她待会别吃不完浪费了。”张秀梅替闺女婉拒说。
李桂花不由说:“那静静胃口也太小了,难怪那么瘦。”倒是没再说要给林静盛面条的话了。
……
因为上班时间不同的缘故,林家人很少能凑到一起吃饭。就像今天早上,做完闺女的早饭后,张秀梅还得继续准备丈夫儿子和儿媳的早饭,林静吃完后也不在家多磨蹭,回屋工帽一拿就匆匆出门了。
制衣厂分东西两个大区,东区是生产区,厂部办大楼、生产车间和仓库都在那边,西区则是生活区,林家住的家属院、食堂、学校都在这边。中间则是一条宽阔马路,往左能去市中心,往右能到驻军基地。
走出家属院,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厂部大楼,大楼共有两层,外墙统一刷成白色,楼层窗户与窗户之间用红色油漆写着毛语录,楼顶还竖着“湖阳制衣厂”五个大字,看着挺气派。
从制衣厂大门进去,绕过厂部大楼看到的是红砖盖起来的生产厂房。厂房都是长排的,里面空间宽阔,能同时容纳五十到六十名一线工人。制衣厂又分白夜班,因此每个厂房白夜班工人加起来有一百到一百二十人,而这也是一个生产车间工人的数量。
这样的生产车间制衣厂共有三个,再加上仓库后勤、厂委工会的人,制衣厂有近四百名员工。
这四百多人,绝大多数都关注着昨晚的联谊会,林静走进车间,到工位一路听到的全是联谊会相关讨论。而她作为参加联谊会的女同志之一,上班后自然也没能逃过被盘问的命运。
当然,大家盘问得还是比较含蓄的,只是林静又不傻,从大家揶揄的目光里,她怎么可能看不出他们想知道的,其实是她昨晚有没有认识可以发展为结婚对象的男同志。
但显然,她的答案要让大家失望了。
见林静摇头,她斜对面的王晓丽面露惊讶:“一个都没有?不可能吧?”
“一个都没有。”林静肯定地说。
王晓丽仍不相信,猜测问:“是你眼光太高,没相中别人吧?”
坐林静对面的小组组长陈秀兰闻言皱眉,说一个未婚女同志眼光高可不是什么好话。她正想开口将话题圆过去,就听林静笑着说:“那你可真冤枉我了,非要说的话,应该是我这人比较倒霉才对。”
“你怎么倒霉了?”王晓丽疑惑问。
林静边踩缝纫机边说:“我昨晚参加联谊会,进礼堂刚坐下就被人泼了一身茶水,你说我倒不倒霉?”
听着是挺倒霉,但看林静不但不生气,说这话时脸上还带着浅笑,王晓丽又有点怀疑她话的真假,说:“衣服湿了换件衣服不就好了,难道你直接回去了?”
“也没直接回去,”林静抬起头,目光从陈秀兰和王晓丽之间穿过,看了眼坐在隔壁小组的方亚兰,语气淡淡说,“泼湿我衣服的同事说她去帮我借衣服,于是我在外面等了……”
背对着林静踩缝纫机的方亚兰突然起身,转身喊道:“林静!”
因为没有控制好声音,周围几个组的人都听见了方亚兰喊的那声“林静”,纷纷朝她们看过来。方亚兰见状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走到林静面前,挤出笑容说:“你能跟我说来一下吗?我有话想跟你说。”
林静停下手里的动作,却没直接回答方亚兰,而是看向陈秀兰:“陈姨。”
制衣厂不像纺织厂或者机床厂,机器开了就不停,工位空缺立马得有人顶上。制衣厂虽然也有分工,做领子的专门做领子,上拉链的专门上拉链,但工序没有连贯到前面的没做完下面的就不能开工。因此,制衣厂虽然规定了员工上班期间不得离岗,但只要次数不算频繁,领导都会通融。
因此,陈秀兰没有多犹豫,痛快点头说:“你去吧。”
得到陈秀兰的同意,林静不再磨蹭,放下手里的活跟着方亚兰走出车间,绕到左墙人少的地方停住,说:“就在这里说吧。”
本来还打算往前的方亚兰听见林静这话,停住脚步转身迟疑问:“静静,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我怪你什么?”林静语气淡淡问。
本来方亚兰都想好了措辞,不管林静是点头还是摇头,她都觉得自己能应付过去。结果林静不按套路来,方亚兰被问得噎了下,片刻后决定按照计划来,垂眸说:“昨晚弄脏你的衣服是我不对,但我也不想啊,如果可以,我宁可被弄脏衣服,错过联谊会的人是我自己……”
听着方亚兰的辩解,林静的眼神渐渐冷下来。
其实她并不怪方亚兰弄脏她的衣服害她错过联谊会,她在意的是方亚兰明明答应帮她借外套,但她在外面苦等半小时,进礼堂后却只看到方亚兰和别人交谈甚欢。
只是林静和方亚兰认识也有十来年,虽然因为年龄差了两岁,以往关系不算亲密,但这半年因为她们所在的二组三组相邻,打交道多了两人也渐渐成了朋友。
因为是朋友,林静不想恶意揣测方亚兰的用心,但昨晚的事在她这里过不去,因此,他希望方亚兰能给她个合理的解释。
但不管是早上方亚兰的刻意回避,还是现在方亚兰的推脱辩解,都让林静感到失望,她打断方亚兰的话,问:“昨晚你借到衣服了吗?”
5.军嫂文 方亚兰当然没有借到衣服。事实……
方亚兰当然没有借到衣服。
事实上,她也没想过要帮林静借衣服,因为她的最终目的就是让林静错过这次联谊会。方亚兰早就打算好了,先泼湿林静的衣服把她骗出去,再用借外套为由拖住林静,让她在外面等到联谊会过半,自己再去找她,以没借到外套为由劝她回去。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虽然方亚兰出去找人的时候林静已经走了,但结果都是一样的。再加上顺利和赵弘毅定下约会,昨晚方亚兰的心情很不错,夜里做的都是当上将军夫人的美梦,以至于她乐呵了一早上,直到上班后看到林静。
说实话,再看到林静的时候方亚兰有点心虚,因为不管是在她的前世,还是重生后看到的那本小说里,嫁给赵弘毅当上将军夫人的都是林静。
没错,方亚兰是重生的,而且她重生后还窥得了天机,知道了这个世界其实是一本书,但女主不是她,而是嫁给二婚军人的林静。至于她,充其量就是个用来打脸的女炮灰!
方亚兰打小就是大院里最出挑的姑娘,初中毕业后虽然没继续升学,但也凭自己的努力考进了制衣厂,而不像林静是钻空子接班才进的制衣厂。而且她那时候嫁的也不错,丈夫是中专生,毕业后分配进了革委会,最重要的是大运动开始后他不但没下放,还步步高升了。
因此,前世方亚兰结婚后不久就搬进了革委会领导才能住的小白楼里。而更重要的是,她丈夫年纪虽然大了点,但他们结婚时他还是头婚。
所以前世听说林静年纪轻轻嫁个二婚头,方亚兰心里十分不屑,认为她是想攀高枝想疯了。那时候的方亚兰觉得,她绝对不可能为了钱,而像林静一样给三个孩子当后妈!
但前世方亚兰的人生并没有一帆风顺下去,大运动结束后她丈夫被人举报,虽然没有坐牢,但工作一撸到底,人也因此一蹶不振。
她丈夫倒也没有一直颓废下去,改开后宝大户如雨后春笋冒出来,激得她丈夫奋发起来,找人借钱打算大展拳脚。只是她丈夫当了那么多年干部,早被养得眼高手低,小钱看不上,挣大钱又没那能耐,年年创业年年亏钱,到最后她实在受不了,吵着闹着跟人离了婚。
只是离婚后方亚兰过得仍不太好,因为早在她丈夫步步高升的时候她就辞了制衣厂的工作,如今人到中年,她就只能靠着打零工过活。
后来方亚兰又结过两次婚,但半路夫妻本就不交心,他们又各有儿女,相处中你算计我我算计你,吵着闹着最终还是一拍两散。偏偏她儿女也不争气,女儿性格懦弱,婚后被管得接济亲娘都不敢,儿子更是吃喝嫖赌无一不做,三四十岁的人了还只知道朝她伸手要钱,以至于她年纪大把还得在酒店打零工。
而林静的人生却和方亚兰截然相反。
虽然赵弘毅和林静结婚时只是营长,但婚后他会大开金手指,在三十岁前升上副团,之后稳步高升,到最后成为少将。
而且赵弘毅的三个孩子也都很有出息,老大九十年代大学毕业后选择下海经商,趁着地产黄金期积累起大量财富,成了全国首富;老二则跟随父亲的脚步参军,后来成为了国内首位女航天员;老三长大后则进了娱乐圈,他是天生的演员,入圈后迅速爆红,拿奖拿到手软,最后成了享誉全球的影帝。
至于林静,虽然本人没什么能耐,但因为丈夫和继子女争气,还是成为了令人羡慕的人生赢家。
想到前世自己孤苦伶仃病死在养老院,而林静却被赵弘毅宠了一辈子,还成为了赵家三兄妹口中最重要的人,重生后知道剧情的方亚兰就忍不住心生不甘!
凭什么?
明明林静处处都不如自己,凭什么她能越过越好,自己却越过越差?凭什么她是女主角,而自己却只能是被打脸的女炮灰?
她不服!
因为内心的不甘,发现自己重生到了联谊会开始前的方亚兰果断拿定主意——
这一世她要换种活法,取代林静嫁给赵弘毅,以成为少将的妻子,首富、宇航员和影帝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想到这里方亚兰理直气壮地点头:“借到了啊,我还想问你呢,昨晚你怎么自己走了?害我借到外套后出去找了你大半天。”
“你出去找我了?什么时候?”
方亚兰含糊地说:“八点左右吧,我借到衣服就去找你了。”其实她昨晚出去找林静已经是八点半以后的事,但她想林静说不定早就走了,就把时间提前了半个小时。
林静继续问:“昨晚你出去找我前一直在找人借衣服?”
“你问这些干什么?”方亚兰被问得不耐烦起来,“昨晚让你等那么久是我不对,但这也不能怪我啊,你也知道现在是夏天,大家都穿的少,我能给你借到衣服就不错了。”说到这里方亚兰话音一转,“我还没说你呢,你走就走了也不知道跟我说一声,害我好不容易借到衣服却找不到你,只好又把衣服还回去了。”
如果说之前林静还觉得是自己想太多,在听完方亚兰恶人先告状的抱怨后,她已经能够确定昨晚的事并非偶然,而是方亚兰故意的!
认识到这一点,林静紧紧抿起嘴唇。
虽然过去一年里她和方亚兰关系一般,但从半个月前开始,方亚兰突然变得热情起来,不但上下班要跟她一起走,连上厕所都要叫上她。而她性格虽然不算外向,但面对别人的示好也愿意报以真心,这段时间下来,她以为她们哪怕算不上至交,至少也是朋友。
但方亚兰的所作所为给了她一个大耳光,她甚至怀疑方亚兰到底有没有把她当成朋友看待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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