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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勉强扫出来一个拐角,拿抹布擦了擦一个铁凳子上的灰尘:请坐。
宿郢也不介意,坐了下来,看着西斯理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几口抽了两根烟,现在又准备点上第三根。
你也要来一根吗?西斯理把烟盒伸到他面前。
宿郢也没拒绝,抬手抽出一根,让西斯理点上,叼上吸了一口,慢慢吐了一丝烟雾出来。
他总埋怨我把你设定成了抽烟的角色,说如果我不这样设定,你就不会那样做。西斯理将第三根点燃,抽了一口,我怎么解释他都不信,提了好几次让我改程序设定的事。
当初第一次进行情感重塑实验时还是一个世界后暂停一段时间再进行另一个世界的,每次戎纪从催眠仓内出来后,西斯理问他有什么体验感受,他都会说治疗者有抽烟的习惯,希望能改进。
我跟他说了好几次那不是我设定的,但他就是不信。西斯理三口一根烟,抽完就随手把烟蒂扔到了地上。
曾经的他可不是这样,离开实验室这些年,他真是越发地不讲究。
宿郢从兜里拿了个小塑料袋出来,将烟蒂捡起来扔了进去。小塑料袋里头,已经装了四五个烟头。
这段时间他心情也不怎么好,没少抽烟。
您完全可以在设定我的时候加一个命令完全服从的程序,这样您就不会有这样的烦恼了。宿郢说道。
语气非常平淡,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
我不是没设定过,但你不一样,并不是会完全服从的,你有你的想法,很了不起。
您更了不起,如果不是您,就没有我不是吗?
本来准备来几句话镇场子,没想到场子没镇住,反倒被对方淡定的反应镇住了。
西斯理看了他一眼,转过身来抱着胳膊,有些好奇地问:怎么,白令已经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了?
从头至尾一点儿惊讶的神情都没有,并且还能接他的话接得顺顺当当,冷静又淡然。
白博士只告诉了我您在这里。宿郢微微一笑。
告诉你我藏在地下实验室里造另一个你?
是的。
西斯理挠了挠头,有些无语,那不还是等于什么都告诉你了。
宿郢笑了起来:是的。
西斯理问:所以你来这里的目的是?
目的?
从进门到现在,宿郢已经达到了他的目的。于是他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他默默地抽着烟,等把剩下半根抽完才站起身来,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不会再去救他的。
西斯理点了第四根烟,淡淡道:也没人要你再去当救世主,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自己的命运,你有你的命,他有他的命,从你拥有你的心跳开始,你就不再属于任何人,而他从他出生我们就知道,他活不了太久,能活到现在也已经是奇迹了,唯一要祈祷的是,他不要在戎沥能够独当一面前死掉,不然的话,宇宙又要大乱了,到时候就很麻烦。
那戎沥能够独当一面后他就可以死了吗?
唔,可以了。
宿郢一下子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心里有点不舒服。
西斯理看他的表情不太好,低下头露出了一个意料之中的笑容,吐了口烟抬起头时又变成了冷漠的样子,说:他出生的目的就是为了华鹰,一个被剥夺了所有感情、跟任何人都没有情感联系的人类,跟工具有什么分别?就算没了也没什么太大的妨碍不是吗?毕竟,戎沥可比他优秀
话没说完,他就被宿郢揪着领子拎了起来。
看着忽然愤怒的宿郢,西斯理笑了,他拍拍宿郢的手:冷静、冷静,他跟你又没关系,你这么为他打抱不平做什么?
他也是个人,您不该这么说。
他是实验品,算不上人。
宿郢没说话,但因对方那些冷漠的话,眼中的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西斯理故意激怒他:怎么,想起陆榭山了?虽然同是实验品,但陆榭山可比他幸运多了,好歹,陆榭山还没被剥夺感情会笑会哭,他呢?他只是个不知道开心不知道痛苦、不知道劳累也不知道停下的机器、一个物件儿而已,死了就死了,谁会在乎一个不哭不笑的物件儿呢?
言辞愈发地激烈,而激起的愤怒则一层层地叠加。叠加到最高一层时,忽然,宿郢闭上了眼。
他明明清楚地知道对方是在故意激怒他,但依然生气了。
回过神来后,他把西斯理松开,后退了两步转身准备离开,可身后的人却不愿意放过他。
他八岁的时候就想过去死,如果真的死了,也算是得偿所愿。
*
宿郢走后,西斯理给白令打了个电话。
我觉得这事儿能成。西斯理说,刚刚试探了一番,他虽然忘掉了一切,但是他毕竟还是我造出来的治疗者,治疗者的同理心是造物主最完美的发明。
白令在那头打哈欠:随便吧,跟我没关系。
省省吧,要是真没关系,你为什么还要把我的地址还有真相告诉宿郢?
白令揉了揉最近愈发不舒服的心脏,坐起身来,有气无力地扔了一句因为我闲得慌,然后便挂了电话。
拿过镜子照了照,镜子里的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白发苍苍皱纹满面了,明明上个月都还是年轻人的样子。
真是说老就老了。
造一个戎纪花了我大半辈子的时间,真要就这么死了那可算亏了血本了。
*
烟花满天绽放的夜晚,新年的钟声响起。
满城都是热闹的景象,唯独这元首府,冷清地像是另一个世界。
站在元首府门外的宿郢并没有选择立马进去,他就站在门口给戎沥去了个电话,祝福了他新年快乐,以及生日快乐。
戎沥用稚嫩的声音有模有样地郑重感谢了他的祝福,并告诉他他很开心。
因为开的外放,小奶狗像是听到了戎沥的声音,将脑袋从他的怀里伸出来对着他的手叫了两声。
宿郢看了看小狗,又看了看地上那个包装好的有半人高的兔子毛绒玩具,问电话那头的孩子:你猜我给你买了什么生日礼物?
戎沥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听到有微弱的啜泣声从电话那头传出来。
他听着孩子在小声地哭,也叹了口气,伸手按响了元首府大门的门铃。
我买了一个跟你一样高的兔子玩偶,以后它就是你的朋友了,你可以抱着它睡觉。宿郢说,或者,你更喜欢我的小狗
正说着,大门开了,他看到了哭花脸的戎沥。
看着那张跟戎纪极为相似的脸庞,一时间,有些恍惚。
第169章 自由的鸟(完)
宿郢带着戎沥跟费璐亚他们团聚在一间屋子里过了新年, 同时为戎沥庆祝了他的八岁生日。
每个人的脸上都扬着笑容,聚在一处吃吃喝喝,时不时讨论一下春晚里的节目。宿郢又会做不少好吃的,吃得大家都很开心。
似乎没有人想起戎纪的存在, 费璐亚没有提,李希尔没有提,保姆们没提,护卫们没提, 连戎沥都仿佛忘了他还有戎纪这个父亲的存在。
大家都不提,宿郢去提的话就会显得很突兀, 于是他也没开口。
这群年轻人一直玩乐到了深夜都还精力十足, 不愿散场,甚至又聚起来开发了新的互动游戏,玩得非常起劲。
戎沥到底是个小孩子, 很快就困得撑不住了,窝在宿郢的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点头打盹儿。
我抱孩子去睡觉, 您把他的房间给我吧。宿郢跟费璐亚说。
费璐亚点点头, 嘱咐他要给戎沥洗漱了才能睡以后,把钥匙给了他。之后也没说什么别的, 只让他去了快点回来, 一会儿还要帮忙收拾一下餐厅。
宿郢叫住她:费璐亚阿姨。
费璐亚回过头:还有什么事吗?
宿郢看了眼已经趴在他肩头睡着了的戎沥,用另一只手微微捂住他的耳朵, 压低声音问道:他的父亲呢?
父亲?费璐亚反应了两秒, 反应过来他问的是谁后, 顿了顿,说,将军今天不太舒服,吃完药早早就睡了,所以没有来参加今天的聚会。
病了?上一周的发烧还没有好吗?
费璐亚说了些有的没的,意思是好了,但是又病了。可是看她的表情,没有太多担忧的模样,宿郢便知道她只是在找借口。
他其实只是不想来是吗?宿郢观察着费璐亚的神情,刚刚戎沥睡着一直在我怀里说梦话,说他讨厌他爸爸。
果不其然,费璐亚的神情一下子变了,叹了口气:那天你走了以后,小殿下跟将军吵了一架的事你知道吧?
嗯。
那之后他们冷战了一周。说到这儿费璐亚似乎也对戎纪有些不满,将军一直没有再理会过小殿下,有时候小殿下不去找他回报功课,他也不再催促,今天因为要迎接新年,我劝说小殿下去邀请将军来参加我们晚上的聚会,小殿下一开始都不愿意去,我说了许久他才改变想法,鼓起勇气去找了他父亲。
宿郢一晚上都在这里,连个戎纪的影子都没看见,也就知道了这次邀请的结果。
将军拒绝了小殿下,我当时也在场,小殿下被拒绝了以后已经快要哭了,但还是坚持又邀请了一次,告诉将军今天是他的生日,但将军他还是拒绝了。
往年他也没有参加过你们的聚会吗?
费璐亚笑得无奈,眼中也满是失望:他从来不参加这样的聚会。
也就是说,戎纪从来都没有给戎沥过过生日。
难怪戎沥之前哭成那个样子。
宿郢抱着戎沥回到卧房,本来没打算叫醒他的,但给他洗完脸以后他自己醒了,便坚持接下来要自己去漱口洗脚。
看他小小一个人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宿郢便帮他挤好牙膏接好洗脚水,还给他准备好睡衣,倒好热牛奶放在床头。
戎沥完以后过来看到准备好的睡衣还有热牛奶,一时有些不自在。
谢谢宿叔叔。他喝完牛奶,要把杯子拿去洗了。
我一会儿去洗,你别管这个,过来一点。宿郢把他拉过来,用纸给他擦了擦嘴角,本来不想把你叫醒的,现在是不是都不困了?
戎沥还没被人这么伺候过,有些僵硬地点点头。
那不困了要怎么办?还要睡吗?
戎沥点点头。
好吧,那我就先走了,你
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戎沥又摇摇头。
宿郢挑了挑眉。
戎沥抿了抿嘴,忽然抱住他的胳膊,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宿叔叔,你能不能别走。
因为戎沥一句话,宿郢还真就留下来了。
他坐靠在床头,戎沥乖巧地躺在被子里,抱着他买的兔子玩偶听他讲童话故事。讲了一个又一个,直到把戎沥都讲得打哈欠了才作罢。
他看了看时间,已经将近凌晨,确实不早了。
他安顿好戎沥,跟他告别。这孩子也懂事,虽然不舍但是也没有挽留,乖巧地跟他说再见。
晚安叔叔。
晚安,做个好梦。
宿郢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起身准备离开。刚转过身,便听戎沥在被子里闷闷地说:您要是我爸爸就好了。
他回过头,只看到戎沥露出被子的头顶。
他不是个好爸爸。被子里的戎沥吸了吸鼻子,我讨厌他,也不想他当我的爸爸。
戎纪确实不是个好爸爸。
宿郢叹了口气,坐回床边:你可以把你的意见试着告诉他,顺便告诉他你希望他怎么做,或者你爱他。
我才不!戎沥一下子从被子里钻出来,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怒道,他都不爱我,我才不告诉他我爱他!
听听这童真的话语。
宿郢被他那气哄哄的表白逗笑了,把他抱起来放到腿上:你是不是从来都没跟你爸爸说过你爱他?
戎沥气得没了一点平时那种小端庄的样子:他也没说过他爱我!
让戎纪那种人说爱,宿郢都想象不来。
这样呀,那你爸爸这方面确实做得不合格。宿郢拿纸给戎沥擦脸,擦完又给他擤鼻涕,擤完以后戎沥才觉得不好意思,不让他给擤了,自己拿着纸慢慢擦鼻子。
也许是宿郢的认同让戎沥有了倾诉欲,他一边擤鼻涕一边控诉:他从来都不对我笑,也从来都不跟我玩,每次我要跟他玩,他就说他很忙。
那爸爸到底忙不忙呀?
戎沥认真想了想,不情愿地点点头。
宿郢看他可爱,捏了他的脸蛋一下:那爸爸因为真的很忙,没有时间陪你玩,你能原谅他吗?
戎沥闷闷地说:能,但是他不对我笑。
他也没对我笑过。宿郢摸了摸下巴,假装思考,唔你见过他对谁笑过吗?
戎沥又想了想,摇摇头:他对谁都不笑。
那他对谁都不笑可能是他自己的习惯,世界上有爱笑的人,也有不爱笑的人
他就是不爱笑的人。戎沥瓮声瓮气地接话。
没错。宿郢笑了,所以我们要理解他对不对,他不爱笑,我们可不可以允许他不笑呢?比方说,你说你不喜欢爸爸,我是要允许你不喜欢他,还是要强迫你一定喜欢他?
戎沥本来就不是笨孩子,这么一说他也明白了。
可他还是不开心:他从来都不说他爱我,别的爸爸都爱自己的孩子。
你怎么知道他不爱你呢?
我就是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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