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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沐此人果然和传闻中一样放荡不羁,叶芜忍不住也露出笑容:“大概是这次下了牢狱,知道害怕了吧。”

韩沐随口安慰她:“你不必害怕,这次只当是小小的挫折,最后还是会平安无事的。”

叶芜的神情便有些沮丧:“纵使张侍郎作恶多端,我毕竟蓄谋杀害了朝廷命官,怎么可能平安无事?”

“其实......”韩沐话道嘴边又咽了下去,懊恼地摸了摸头上的官帽,索性提高了声音道:“总之你信我就是,我的预测一向很准,你肯定会平安出狱的。”

韩沐的神情那般笃定,给了叶芜无形的安慰,她笑笑道:“那么我便信韩治中一次。”

“这就对了。”韩沐放下心来,嘱咐道:“时候不早了,你好好睡一觉吧,到天明了我叫你。”

叶芜忙道:“韩治中也回去休息吧。”

“不必,你若再烧起来,这里没人陪护终是不妥。我就在隔壁的屋子守着吧,你这里有情况狱卒可以随时通知我。横竖这段时间需要处理的卷宗也不少,我权当顺便办公了。”

叶芜此时便有些诧异,韩沐在金陵是出名的浪荡不羁,没想到对于公事竟也如此上心。似是猜到叶芜心中所想一般,韩沐反问道:“叶掌柜是不是很诧异,我这样的人也会认真处理公务?”

“没有。”叶芜心中好笑,忙道:“韩治中夙夜在公,真是辛苦了,小女子不胜感佩。”

韩沐如何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毫不介意地笑了笑:“我这个人呐,若世人看低我、鄙视我,我只当他在放屁。可若是朋友看重我,依赖我,我反倒不会任性妄为了,人活一世,做事情总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不是?”

原来韩沐生性是属马的,得要顺毛捋,这种性子倒是很可爱,叶芜笑道:“是是,韩治中是风光霁月之人,那些凡夫俗子如何能了解。”

面对叶芜虚张声势的褒扬,韩沐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一声道:“叶掌柜快休息吧,我不打扰了。我就在隔壁,有事记得叫我。”

叶芜这几日在狱中一直不得安眠,现在经过韩沐这一搅和,心下反而轻松不少,多日的倦意慢慢袭来,她很快便熟睡过去。

第二天,叶芜是被一阵香气给弄醒的。她努力睁开惺忪的睡眼,慢慢从榻上坐起来,却发现韩沐拎着一个食盒兴冲冲走了进来。

“你醒了。”韩沐朝叶芜露出一个笑容,很自然地摸了摸她的额头,笑道:“不烧了,看来你的身体不要紧了。果然好好睡一觉,比药还管用。”

叶芜睡饱了觉,也觉得轻松不少,头也不昏沉了,笑问韩沐:“你手里拎的是什么?”

“韦记点心铺的馄饨。”韩沐笑道:“你在病中胃口不好,馄饨热乎乎的最好消化了。”

叶芜眼睛一亮:“是成贤街那家韦记点心铺吗?”

“正是。”韩沐笑道:“怎么,你也知道他家。”

叶芜笑了:“韦记面铺的馄饨汤特别鲜,我平日经常去吃。”

韩沐露出孺子可教的神情:“叶掌柜当真识货,韦记点心铺的馄饨之所以出名,全凭那一锅好汤,那是可用猪骨、鸡肉熬制多时而成的,鲜得人眉毛都能掉下来。”

一面说着,一面将那碗馄饨递到叶芜手上:“趁热赶紧吃,凉了就不香了。”

这一晚馄饨汤散发出浓郁的香气,一个个小馄饨极俏式,如绉纱一般飘在碗中,点缀以碧绿的葱花、芫荽,淡红的虾皮,乌黑的紫菜,琳琅满目甚是诱人食欲,叶芜感觉自己尘封多时的胃口正在被缓缓打开。

她端起碗来先喝了口汤,因为用猪骨、鸡骨熬制多时,再加上紫菜和虾米,汤头鲜美异常。汤中似是放了醋和胡椒粉,细细品来还带着丝丝开胃的酸爽,让人忍不住一口接一口品尝。喝够了汤,她又慢慢舀了一个馄饨送入口中,皮子很薄,内馅亦很少,是纯粹的猪肉香与葱香。这样一碗小馄饨是可以喝到肚子里的,一点也不会给肠胃带来负担。

不知不觉间,半碗馄饨便下了肚,叶芜擦擦额头上的汗,露出真诚的笑容对韩沐道:“谢谢你给我送早餐,很好吃。”

此时叶芜的脸色也不像昨日那般苍白了,因出了汗,显得肤色莹润如玉,韩沐觉得此时的她异常妩媚,一时忘了答话,竟愣在那里。

叶芜见韩沐呆呆的,脸慢慢地红了。这时顾希言匆匆推门进来。

“季安快跟我走,李府尹找我们,有要事相商。”

韩沐这才回过神来:“好,我这就去。”

韩沐行至门口,忽又停下脚步嘱咐叶芜道:“馄饨赶紧趁热吃啊,我有空再来看你。”

第38章 石灰+死因

夙公堂内, 应天府尹李公弼对着顾希言和韩沐大发脾气。

“张侍郎这案子已经拖了一个月了,如今真凶已明,我是真不明白,你们为何拖到现在还不上报按察司?”

面对李公弼的怒火, 顾、韩二人倒是很沉着, 顾希言与韩沐对视一眼, 沉声道:“府尹, 此案尚有诸多疑点, 事关人命, 下官不敢草率上报。”

李公弼哼了一声:“叶芜都亲口供认了, 还有什么疑点?”

顾希言看了韩沐一眼, 韩沐向李公弼说明了自己调查的始末,提醒道:“由此可见,瓷瓶中的曼陀罗花汁毒性已经挥发了大部分, 叶掌柜并不是真正的凶手。”

李公弼甚感头大:“即使挥发了一部分, 还是有毒性的。你们怎么就能断定张侍郎不是叶芜杀的?那么你们说,凶手究竟是谁?”

顾希言沉声道:“尚无定论,还需进一步查证。”

李公弼怒极反笑:“顾府丞, 这就是你给本官的答复吗?距离张侍郎去世已经一个月了, 凶手还未查明, 当初吏部举荐你来应天府任职,说你在地方素有政声,我还以为你真的有经天纬地之才,如今看来,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啊。这么一桩小小的命案,你就束手无策了。”

顾希言无视李公弼的怒火,亦冷声道:“府尹, 下官认为,此案牵涉甚广,绝不是一桩小小的命案。”

李公弼愣了一下,忽觉得一阵焦躁:“顾府丞,你也在官场沉浮多年,应该知道张侍郎的案子怎样处理是对大家都有益的。本官提醒你一句,叶芜如今已经认罪,你只需顺水推舟,旁人绝不会挑出什么错的。”

“府尹。”顾希言眼风冷冷地扫过李公弼:“人命至重,岂能草率论罪?下官不愿这么做,亦不敢这么做,须知暗室欺心,神目如电。”

面对顾希言冷厉的眼风,李公弼内心一颤,在气势上矮了下来,却也不甘示弱,厉声喝道:“放肆,这就是你和上峰说话的态度?官场有官场的规矩,不要以为有李阁老给你撑腰,便可以为所欲为。”

“下官并不敢。”顾希言嘴上虽这么说,行动上却一点也不示弱,他上前靠近李公弼,低声道:“昨日方夫人来找下官了,你猜她说了什么?”

李公弼愣了一下,冷声问:“方夫人与本案又有什么干系?”

顾希言向一旁的韩沐使了个眼色,韩沐内心好笑,轻咳一声道:“方夫人告诉我们,她并不认为叶掌柜是凶手,杀害她夫君的恐怕另有其人。”

“方夫人不过一内宅妇人,她的话如何能作准?”李公弼冷声道:“如论如何,这案子决不能再拖了,否则刑部、按察司问罪下来,这责任你们谁承担得起?”

顾希言随即道:“府尹,除恶务尽,这是李阁老的指示,若刑部、按察司问罪下来,下官愿一力承担责任,一切无府尹无关。”

“好,好。”李公弼狠狠瞪了顾希言一眼:“你最好记住自己说的话。本官现在就具本上奏按察司,若有一点差漏,本官绝不会替你担责。”

李公弼暴怒离去后,韩沐倒是有点替顾希言担心:“伯约,你刚才在府尹面前信誓旦旦要对张侍郎一案负全责,可如今凶手一点影子都没有,你真的有把握吗?”

顾希言毫不介意一笑:“昨天我去案发现场又仔细调查了一遍,有了初步的推测。只是关键证人不在,还不好早下结论,今日你再陪我去一遭。”

二人来到三山街附近张侍郎倒地身亡的那条巷子,顾希言看到那所宅院的后门依旧放了两口水缸,里面盛满了水。他略一沉吟,便上前去扣门。

没过多久,一名老仆模样的人走了出来,见顾希言和韩沐是官身打扮,倒也不敢怠慢,忙行了礼问:“两位老爷,家主前两日去扬州贩茶去了,只留下小的在这里看家,可是有什么话让小的代传?”

顾希言笑了笑:“我就是来找你的,这段时间你一直住在这宅子里吗?”

那位老仆愣了愣方道:“是,除了前两日去乡下收租,这两个月小的一直住在这里。”

这就是了,顾希言随即道:“我们是应天府的衙役,今日来是有话问你,你可还记得张侍郎就是一个月前在这座宅子的后门旁倒地身亡的?”

老仆脸色一变,连连拱手道:“是这样的,可这与小的毫不相干啊,小的也是第二天外面闹起来才知道的。二位老爷,这一个月小的被官府的人叫去问了好几回话,小的已经知无不言了,断断不敢有所欺瞒啊。”

顾希言安慰道:“你且不要慌,我也不是要质疑你什么。你可还记得,张侍郎去世那一晚,这后门口的水缸里有水没有?”

老仆实在没想到顾希言会提出这样的问题,愣了一下方道:“并没有水。”

“那么今天水缸内怎么又有水了呢?”

老仆苦着脸解释道:“后门放这两口水缸原是为了防火,自然是得经常有水的。但小的也不知道为何张侍郎去世那晚,水缸里的水被倒掉了,或许是有人恶作剧吧。小的第二天晚上便又给水缸加满水了。”

韩沐在一旁丈二摸不到头脑,见顾希言只是低头沉吟,忍不住插话问道:“伯约,你一直盯着这两口水缸做什么,这可与张侍郎的去世有关系?”

那名老仆也好奇地望向顾希言。

顾希言且不回答韩沐,沉声问那老仆:“你第二天晚上给水缸倒满水的时候,可发现这水缸有什么异常?”

老仆十分纳闷,凝神想了一会儿道:“也没有什么异常呀。哦,对了,其中一口水缸底部有渣滓,气味有些呛人,小的仔细冲洗过一遍,气味才散掉。”

这就是了。顾希言随即来到宅院旁边的那口水井前,问那老仆:“你们日常用水都取自这口井吗?”

“正是。”老仆道:“这口井水质很好,我们吃饭、洗漱都离不开它。您看,这水多清啊。”

顾希言眼睛一亮,。转头对韩沐道:“季安,找人去淘井。”

“啊?”韩沐依旧纳闷:“这井有什么问题吗?又没有人或牲口跳井,为什么要淘它。”

顾希言来不及向韩沐解释,提高了声音道:“快去!”

韩沐深知顾希言的性子,知道他这么做必定有缘故,连忙找人去了。

没一会儿功夫,韩沐便找来几名壮汉,拿了几个水桶,花了一个时辰把井里的水全都淘出了来,其中一人喊道:“老爷,井底只剩下稀泥了,还用淘吗?”

“你们先出来。”

顾希言等一众壮汉出了井,竟只身跳了下去。

韩沐大惊:“伯约,你小心一点啊。”

不多时功夫,韩沐听见顾希言在底下喊:“找到了,教人把我拉上来。”

几名壮汉七手八脚把顾希言拉上来,他的靴子上沾满了污泥,手也脏了,却浑然不介意,露出笑容道:“这就真的能证明,张侍郎之死与叶掌柜无关了。”

韩沐越发好奇:“伯约的话我不明白,如何能证明?”

顾希言将手中的帕子递给他,笑道:“你看这里面是什么。”

“是井底的泥呀,这也没什么稀奇的。等等这白色粉末是什么?”

韩沐取了一点粉末闻了闻,疑惑道:“这是石灰的气味吧?或许是这井水不干净,所以要加入石灰消毒?”

那名老仆插话道:“不可能啊,这井水一直都很干净,用不着加入石灰消毒。这一点我能肯定。”

顾希言了然一笑:“好了,如今张侍郎的死因,已经基本明白了。眼下我还需要一项最直接的证据。”

“是什么?”韩沐随即问。

顾希言深吸一口气,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我要申请重新验尸,让仵作打开张侍郎的头骨细细查验。好在张侍郎未出五七,尚未下葬,我们动作一定要快。”

韩沐忍不住倒吸一口气:“伯约,你可得想清楚了。辱尸是重罪,张侍郎又是朝廷命官,你做主打开他的头骨,此事实在骇人听闻,若查验后一无所获,届时你丢了乌纱帽还是小事,若别有用心之人上本控告你公报私仇,说不定连性命都要赔上啊。”

顾希言沉默片刻,决然道:“季安,事已至此,我们已经没有退路。张侍郎的死因已经呼之欲出,难道你愿意功亏一篑?叶掌柜的事很快便有转机,难道你愿意弃之不顾?纵使前面是刀山火海,我也要闯一闯。”

韩沐心里天人交战了一会儿,终是一拍大腿道:“好,做事情半途而废不是我的风格,总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你去闯刀山火海,我陪着也就是了。”

顾希言要重新验尸的消息很快传开,一石激起千层浪。

应天府尹李公弼第一个站出来反对:“顾府丞,我看你是疯了,张侍郎是朝廷命官,侮辱他的尸体是什么罪名,你应该清楚吧。若此次验尸一无所获,本官第一个要上本弹劾你。”

顾希言多李公弼的威胁恍若未闻,沉声道:“下官熟知刑律,若残毁他人死尸,及弃尸水中者,各仗一百,流三千里。若此次验尸查不明张侍郎的死因,下官愿按律受罚,绝无半点返回。”

“好。”李公弼早就看顾希言不顺眼了,这次倒是拉他下马的好机会,不由提高了声音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可事先提醒过你了,你自己要作死,我便不拦你。”

第二天午后,张侍郎的宅院附近异常热闹,围了一群看热闹的闲人,沈琼英买菜是恰巧路过,好奇问道:“张侍郎是要出殡吗?怎么围了这么多人?”

一名看热闹的中年妇女看上去很兴奋,低声告诉沈琼英道:“张侍郎明天才出殡,这是官府的人来了,说是要重新验尸呢。”

“验尸?”沈琼英十分困惑:“张侍郎的尸体不是早就验过了吗?”

“娘子有所不知。”中年妇女越发压低了声音:“这次是要打开张侍郎的头骨仔细检验呢。阿弥陀佛,这可是亵渎亡灵,顾府丞这么做,也不怕遭报应。这件事金陵城已经传遍了,实在是稀罕,所以我也跟着来凑凑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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