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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殿门口的郝白听到动静,也快步走了过来,他瞥一眼浑身湿透的鹿松平,语气不自觉地幸灾乐祸起来,“鹿松平,你也有今天。想当初我带着夙平川和伍小六逃到晚城安道院,你三天两头地派人来恐吓我,生怕旁人不知道你是个州牧,拿着鸡毛当令箭......”

“瞿先生可是斋饭吃的有些上火?”鹿松平瞥一眼郝白,语气中自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刻薄,“不过陛下召你入都城,你愣是走了大半个月。便是罚你去望尘楼扫茅房,你也得受着。”

郝白那张黑脸气得黑里透红、红里透绿,半晌才恢复常色,对一空摆摆手。

“确实是这龟孙王八蛋没错了。”

一空这才上前,将那拴着经幡的粗麻绳从鹿松平身上解下,口中不停歇地问道。

“鹿施主可还记得先前发生了什么?”

鹿松平沉默了一会,迅速回想着数月前的事情。

“春猎那天,我奉陛下旨令于小路拦截肖姑娘,随后因为夜蝠的事而兵分三路、追踪蝠群。我追寻的那一路向着东南飞入深山之中,我追去后发现一处嵌于深山裂谷的地洞,夜蝠尽数消失其中,我便下马进入探查。然后......”

鹿松平说到这里突然停住。郝白不耐、连声催促。

“然后呢?然后怎么了?”

鹿松平没有继续说下去,反而陷入漫长的沉思。

许久,他缓缓起身,望向一空。

“如今已是几月?”

“七月正中。”

“陛下可在都城?”

“不在。”

“先前春猎......”说到这里,他罕见停顿了片刻,“肖姑娘可还安好?”

郝白瞬间沉默了,一空转了个身只留了个背影。

“小僧在这深山中,消息闭塞的很。鹿施主想听故事,还是下山找个茶楼去听吧。”

“也罢。事出紧急,在下还有要事,只能改日再叙。”

说罢,鹿松平当真抬脚便走,然而下一瞬一空突然再次开口。

“鹿施主可知,你来的时候,是我寺中小僧去山脚迎的你。而他至今未归。”

鹿松平脚步一顿,眼角瞥见角落里那只大的过分的木盆。

那厢一空的声音还在不紧不慢地念叨着,不知为何听起来有些阴恻恻的。

“我那徒儿,最是会种菜。种出来的白菜绿莹莹、萝卜白胖胖......”

鹿松平没说话,唰地一下拔出剑来。

郝白吓得一哆嗦,但对方却只是借着烛火细细看了看剑身上的血迹,随后便收了回去。

“剑上血迹同我身上的血迹一样,都是沉血,应当是我在那洞窟中斩杀蝙蝠时留下的。你寺里的人,应当无事。”

一空终于又转过身来,和和气气地让出路来。

“既然如此,烦请鹿施主一会下山时同他说一声,教他快快滚到我面前来。”

“好说。”鹿松平顿了顿,突然想起什么,“我是怎么来到这的?”

****** ****** ******

小沙弥的身体就伏在石阶前的一片莎草中一动不动。

许久,有吃露水的小虫飞过,他实在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四周仍然静悄悄的,过了一会,他终于颤颤巍巍睁开眼看了看四周。

邹思防的尸体仍面朝下匍匐在地上,山门下的马车静静停在那里,那匹瘦骨嶙峋的老马正立着前蹄打瞌睡,而它身后的那辆破破烂烂的板车上,木板钉成的棺材盖已经四分五裂散落一旁,棺中空无一物。

说起住持,年纪轻轻却是博闻强记,这些年也传授过他不少经文佛法,可都不及这一招“装死保命咒”来的有用。

他摸了摸后脑勺上因为磕到石头而肿起的大包,正要从那草丛中站起身来,突然一个人影出现在山间小道上,步子飞快、顷刻间便要到跟前来。

烛鱼瞪眼一看,不禁有些欲哭无泪。

不是已经走了?怎么又回来了?

他不敢再瞧,连忙又躺回先前的位置。躺下时因为动作太急,刚肿起来的包又磕了一下,疼得他龇牙咧嘴、险些控制不住表情。

脚步声渐近,那一身黑甲的男子从他身旁飞快掠过,直奔那辆马车而去。

“当真同你那睚眦必报的师父一脉相承。”对方的声音轻飘飘地落下,似乎还带着点鼻音,“草里蚊虫多,换个地方躺着吧。”

烛鱼张了张嘴,有些愕然。

这人似乎同他方才见过的那个不是同一个,但分明又是同一个。

他愣怔间,鹿松平已查看完邹思防的尸身,又将那老马从车上解下,取了辔绳挽在手中,脚一蹬车轓、便已飞身上马。

“若是躺够了,便快些回寺里去吧。你师父等你种菜呢。”

凌乱的马蹄声远去,烛鱼仍坐在草丛中,许久才拍拍屁股站起身来。

他被今晚这一连串的事件搅得昏头昏脑,一边揉着脑袋、一边向山上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他又回到了寺门前,夜色中站着他最熟悉的身影,似乎是在等他归来。

“师父!可算见着你了......”

他开心地大叫着、又三步并作两步地扑上去,巴不得将自己如何遇险、又如何机智脱险的事一股脑地倒出来。

可才刚吐出几个字,他便瞧见了一空身后不远处背着个大背囊的白衣郎中,大半截的话又咽了回去。

这人怎么跟出来了?莫不是呆够了、终于要走了?

烛鱼又有些开心起来,可随即他发现一空手中也有个简简单单的行囊。

自他被捡来寺中记事起,住持似乎就没有走出过永业寺。

小沙弥的眼神中透出些许迷茫。

“师父这是要出远门吗?”

一空笑着点点头。

“去把咱们寺中最快的马牵出来。”

烛鱼眼中的迷茫更深了。

“师父,咱们寺中最快的......最快的是林婶送菜用的牛车。”

身后的郝白笑出了声,一空却收敛了笑容。

“郝施主趁着如今能笑便多笑笑吧。往后路途艰险,怕是再难有此情此景了。”

第158章 落子无悔

肖南回睁开眼,发现自己仰面倒在一段石阶的最下方。

烈焰在巨大的石门后燃烧,火苗像是怪兽不断试探的触须,时不时卷入门内、又飞快缩回。

她呆呆瞧了一会,才重拾被摔得七零八碎的意识,挣扎着爬起来。

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丁未翔已将夙未扶起身来。她猛扑过去,一把抓起对方的手,细看那掌心被刺后的伤处。

一点残存的血迹中,依稀可见掌心中的那个黑点,像是嵌在玉中的一点磨痕。

肖南回紧张地看着他,声音比神色更紧张。

“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有没有哪里痛?有没有......”

他静静看着她,眼神中有一种孩子气的捉弄,故意等她词穷才缓缓开口。

“没有。”

“可、可是为什么?”她有些结巴,仍捏着他的手翻来覆去地看,“你不是说那机关有毒?可是那邹思防中的毒?”

一旁的丁未翔一直没有说话,但她觉得他并不是没有话讲,而是他要讲的话已经让她问尽了。

夙未沉思了片刻,随后认真答道。

“许是因为那机关年岁久远,上面的毒已经失效了吧。”

失效?那装秘玺的匣子不知在北地沼泽中泡了多久,捞上来不也没见失效,照样让那邹思防半死不活地躺了半个月吗?

肖南回觉得对方在敷衍自己,偏偏又没有证据、更不知该如何理论,一时间有些又气又委屈。

她这番心情摆在脸上,对方自然看得明明白白,却故意不再提及此事,只示意丁未翔探查周遭情况。

“此处不宜久留。我们将那沈石安当天灯点了,沈家不会善罢甘休。等火一灭,他们便会召集全部人马鱼贯而入,到时候便是一场恶战。”

丁未翔自知多问无益,撕了片衣摆捆在木棍上做了火把,照亮四周。

这是一处阴暗的密道,空气潮湿憋闷,丁未翔手中的火把暗了暗,变成了虚弱的暗红色。

石门外的火焰还在吞噬着洞窟内的空气,周遭的温度不断升高,肖南回揉了揉酸痛的膝盖,心中那点死里逃生的喜悦渐渐凉了下来。

“这看起来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像是太久没有开启过,别不是那沈家的祖坟吧?”

“这里有些水汽,应当不是山腹中的死道,只要沿着走定能......”

丁未翔话还没说完,突然便顿住。

“怎么了?”

她不解地凑过去,随即也定住了脚步。

火把微弱的光亮下,她明明白白地看到这密道在几丈远之后分成了两道。

肖南回深吸一口气,在这短暂的沉默中率先对丁未翔开口道。

“你带着他走这边,我去把他们引到另一边。”

丁未翔还没开口,男子飞快下了定论。

“不行。”那两个字他说得很快,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若要分开,也只能是我同她一路。”

许久,她听到丁未翔的声音一字一顿地传来。

“属下恕难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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