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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冥在他走入破庙后,目光就一直痴痴地粘在他身上,追随此人打转。眼下见凤华居然拈起了一只跳蚤,窘的他双耳赤红,慌慌张张道,你,你快放下!这虫子脏!

唔?凤华回头不解地看向南冥。

修长手指间拈着一粒极小的跳蚤,如同玉雪仙人,为他入了凡尘。

南冥又是窘迫,又是难受,半天只憋出来一句支支吾吾的话。仙君,那,那虫子专爱咬人,你快将它丢掉!

凤华似懂非懂,只是见南冥窘的稀奇,便有意逗弄他,拖着长长的调子慢悠悠道,可是本仙君见你铺盖上都是这种小虫子啊!难不成这虫子咬你,你还留着它们过年?

话音未落,凤华突然觉得玉雪般的指尖被什么细小的东西戳了一下。酥酥的,最后便是痒。他震惊地望向指尖那个小虫子,虫子一蹦一跳,又咬了他一口。

凤华低头仔细凝视了半晌,随后又扭头看向南冥,那眼神要多茫然就有多茫然,要多无辜就有多无辜。

热血冲上南冥脑门,令他眼底都红了。他大步冲到凤华身边,大手一捻,就将那只该死的小跳蚤捻成一个黑点,扔在地上,用三年都没换洗过的黑色布鞋碾了碾。

凤华迎着光举起被咬的手指,眯起眼睛细看,不悦道,阿郎,吾叫只小虫子咬了!

被咬过的地方鼓起一粒极小的包,像是红疹。落在玉雪般的手指上,委实有些刺眼。

南冥便握住那只手,小心含入口中,吞食了几次,目光却牢牢盯着凤华,眼神凶残的像只被饿了三年的狼。

酥酥麻麻的触觉自手指传到身上,凤华茫然侧头,看向正在替他解毒的南冥,困惑道,阿郎

话没说完,南冥就弃下口中的食指,猛然再次咬住了他的唇。

第157章 明火3

那日于下界凡尘的一座破庙中, 南冥抱住凤华,湿漉漉地啃了一嘴。

凤华起先是极度震惊,随后反应过来, 袖口轻弹, 一道劲风将人推出去丈许远。南冥跌坐在破庙的地上, 昂首看着他,目光凶狠如狼。

凤华不自觉打了个寒噤, 抱着袖子,撩起手擦了擦唇瓣。居然叫那厮啃的肿了?!

南冥眼睁睁瞅着他,哑声道, 仙君, 你此次来,可还要走吗?

凤华抚唇的手一滞,咳嗽两声, 不知如何接话。他于上界时已经与帝尊崖涘当面报备过, 按理此时应当算作过了明路。可是下来后,要如何, 难不成当真与这人作媳妇儿?

凤华目光一转, 嫌弃地上下打量坐在地上的南冥。落在他眼中的这个少年郎长发打结, 面上叫人揍的红紫斑斓,上身有刀痕也有鞭子抽的印迹,瞧着特别凄凉。也没甚颜色。

凤华于是拧眉, 有些不喜。

南冥却不知道他嫌弃自家什么, 只惶恐跟着他目光转。见凤华最终竟然掉开视线,唇角微撇, 心下咯噔一声,立刻凄声道, 原来你竟只有在想起我时,才偶尔下来看一眼。

这倒不是。

凤华摸了摸鼻尖,暗道,自打多了这枚窥尘镜后,吾每日都随镜中的你一道过活,瞧的津津有味。怎地叫只有想你时,才偶尔看一眼?

若依你这厮所言,那岂不是吾日日夜夜都在想你?

凤华于是嗤了一声,又再次施舍般打量南冥一眼,勉为其难道,凡尘下界,不过区区数十年,吾自问还陪得起你。

南冥目光中的火苗倏地窜起,随即又灭了下去。双手攥拳,坐在地上望他仰面苦笑道,谢仙君恩赐。

虽然是好好儿地说话,腔调却说不出的古怪。

凤华不甚能理解,只拉起他,随即又掩鼻嫌弃道,阿郎,你这一身的酸汗臭味,先去洗洗。

外头下着暴雨,惊雷不断地响起。于这一方破庙中也没有可洗漱的铜盆皂角。可是南冥并没有反驳他,只顺势扯住凤华的衣袖,渴盼道,你可与在下同去?

凤华蹙眉,还不待说什么,南冥就像是突然间意识到最近这一个月他都没洗澡了,猛然推开他,在大雨滂沱中冲出了破庙,朝庙后的一条清浅溪流而去。

凤华留在原地,看南冥一阵风似的奔出破庙,啧了一声,随即将手负在身后,慢悠悠地打量了一圈这破庙中陈设。袖中迸出一道灵光,瞬间将地上那个破铺盖卷儿妆点成雕花大床。他坐在大床上,床铺干干净净,再也没了恼人的小虫子,帐钩垂下五色垂绦,一双鸳鸯枕并排朝东放着。

随后他想起来,又起身小心替那倒霉的城隍擦了擦脸面,重又幻化出一条大红绸布,替城隍系在身后,拍了拍城隍泥塑的手,含笑道,这些时日,却是麻烦你照顾吾家小阿郎了。

城隍那只泥塑的手抖了抖,瞪成铜铃般的眼微颤,开口道,帝君

早就不是那劳什子帝君了。凤华摆手,随口道,吾瞧你面生的很,你却是凡间哪位将军升上来的,怎地香火如此不济?

那城隍便重重叹息一声,道,不瞒帝君,吾乃是凡间前朝的将军,当时天下间狼烟四起,吾奉凡间一位小帝君的命,前去征讨叛军,不料却叫人割了首级,死后承蒙当地百姓好意,替吾建了座城隍庙。只是如今天下依然乱世无主,吾这城隍至今还未来得及去地府报备官牒文书,因此就愈发落魄了。

城隍说的凄凉,凤华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不时唔一声,心中盘算的却是,这城隍看来没甚能力,怕护不好他家阿郎。这凡尘俗世的日子他不熟,不知怎样才能替他家阿郎谋划一条好出路。要么,趁乱世寻个皇位坐坐?

凤华正沉吟,冷不防庙门外劈起惊天一道炸雷,随即一道闪电如剑般击中破庙内的城隍。泥塑的城隍雕像瞬间碎成齑粉,将凤华先前收拾的格外整齐的大殿以及桌椅床凳都劈成焦黑的碎渣。

一位银色铠甲的小将军自天而降,将原本就残破不堪的城隍庙戳穿了一个大窟窿。那小将军自屋顶降落至凤华面前,低着头,朝他一拱手。帝君,帝尊有令,命你即刻返还三十三天。

凤华先是讶异,随即忍不住挑眉笑道,怎地,崖涘如今竟还管起了拆人姻缘?

那小将军不敢答,只闷声闷气道,帝君,请莫要为难末将。

凤华龇牙冷笑,站在一地焦黑碎屑中,眉眼生动。他居高临下地目视那个银甲小将军,又道,九万里苍穹,吾如今只属于南天门,既不再是帝君,也没有资格再入三十三天。这道谕令,请恕吾接不了。

银甲小将军急切道,帝君,末将来之前帝尊曾亲口道,若你不肯奉令返回天宫,便须由末将亲手诛杀那位朱雀残魂投生的凡人!末将虽然出身自烛龙家,忝为神兽后裔,却从未杀过凡人,所以帝君

他话尚未说话,就见耳旁呼呼风声中卷动一袭白袍,凤华已是风卷残云般去的远了。

凤华一步跨出庙门,随后在庙门前寻到一株被雷劈成焦炭的老松树,匆匆提指在树干上留下几个字,怕南冥那呆子一会儿沐浴回来寻不到他,又得发疯。

松树上以指尖刻下的字迹是阿郎,吾去去就归,勿念。

随即凤华便振动白袍,脚下风卷云动,踏着一方七彩祥云,直升入天宫南天门。

暴雨惊雷中,凤华双手负后,一身白衣扶摇直上。如同一柄插/入黑夜心脏的利剑,劈开沉沉暗色,留下了令人心底生寒的一道白光残影。

银甲小将军环顾破庙中的惨状,半晌,叹息一声,朝地上那碎成屑的城隍拱手,歉意道,对不住了!某并不是故意要毁你庙宇,待今日若有机缘,于三界中再次相逢时,某再当面朝你赔罪则个!

言罢,银甲小将军也匆匆挎刀去了。

*

待南冥在暴雨中跳入小溪中,认认真真将自个儿洗刷干净的如同一只蜜汁鸡的时候,并不知道一里外的破庙已经叫人破开了一个大窟窿,更不知他好不容易盼了三年才盼来的白衣仙君又再次弃他而去。

南冥在雨水中淋湿了头,却忍不住一次次仰面哈哈大笑。笑得一张肿成怪物般的脸愈发狰狞。笑声却仍是少年人的清亮。

南冥在水中足洗了有一炷香/功夫,这才拿衣衫顶了头,披着湿淋淋的长发,一路小跑至破庙中。

破庙在头顶开了个天窗,门前两株松树也叫惊雷劈成焦木,庙门吱嘎吱嘎在风中摇晃个不休。南冥站在门外,一眼便看到庙内空荡荡,再无一人。

他犹不死心,发狂般奔入破庙内,只见到一座碎成泥屑的城隍像,以及琳琅满目的不知自何处而来的桌椅果盘,有一个银质的八仙酒壶敞着口,在他脚下打着转儿,壶口散发出一一阵阵浓郁的酒香。

又清冽,又寒凉。

南冥哭的如同一只被人抛下的狼。

当年他失去了父亲,在阿爹坟前不曾哭。

后来姆娘也死了,他跪在坟前用拳头砸出了血,却依然不曾哭。

收养他的南十四下葬时,他亲自替南十四摔盆,站在荒冢前神色扭曲,颊上却是干的,一滴泪也无。

南十四的婆娘赶他走。那日也是暴雨,他怀中揣着辛苦买来的药,跪在雨地中重重地朝里间磕了三个头。

那日他道,阿娘,我是个不祥的人,十四叔叫我祸害死了,我阿爹姆娘也叫我给克死了。如今我便去投奔族里,或许他们看在阿郎也有两膀子力气的份上,肯收留我干活。到时阿郎就可以替阿娘挣钱买药了。

里头的哭喊声陡然间停了下来。

于是他又道,阿娘,你须好好地活着。我走了,从此再不克你。

南冥离开那个小院后,南十四的婆娘果然又多活了三年。

就连药铺里的老板也啧啧称奇,又称给他二钱野参,咋舌道,后生,这参虽好,也不过是续命,给将死的人吊一口气,怎地你家那阿娘肋骨叫人踩断了三根,现在还能好生躺着,听你说,竟还能说话骂人?

南冥抿唇,心道,阿娘能活下来,怕是因为恨他。

每次南冥送药去,阿娘都躺在炕上捶床大骂,每次骂的都不重样。总归是怨恨他带累了南十四,叫南十四年纪轻轻就死了,连个孩儿都没能留给她。

自那年南十四婆娘叫人踩断肋骨后,偏又还多活了三年。南冥常好言好语托了族中比他更贫苦的家中幼女,以一根麦芽糖,或者几把米,换那小姑娘替他去服侍阿娘擦洗身子。

南冥待阿娘,自认尽心尽力,却从没得到那女人的一句宽恕。

族中与他一同做事的人知晓了这件事,都道那婆娘命大,就是活得受罪了些,劝南冥不要再替那婆娘续命了。

那些人道,南冥啊,族中器重你,给了你三个店铺打理,你不趁着现在多攒些银钱将来讨个媳妇,却老省着替那婆娘买野人参作甚?她老了也残了,难不成还能活到给你打理家务替你带乖孙?

那些人说完,似是觉得这个笑话极好,纷纷哄然大笑。

只有南冥抿紧薄唇,不声不响地穿着一件直缀,板着脸进账房内继续给族中打理账务。一炷昏黄的烛光下,算盘敲的劈里啪啦响。

再后来,南十四的婆娘终于也死了。南冥再次替她披麻戴孝,摔盆烧纸,跪在荒冢前,替她与南十四合葬在一处。

他亲手替这世上所有的亲人送葬,每次都不曾哭。

可是今时今日,在这个破败的城隍庙中,南冥突然间嚎啕大哭,跣足披发,跌坐在一地泥屑中,哭到哽咽。

第158章 明火4

凤华一步踏入南天门, 就见了久候他的天兵天将。众仙君手持刀兵,尴尬地望着他,不安道, 帝君, 吾等奉命行事, 还望帝君不要令吾等为难。

凤华长袖振动,一双肉掌翻飞, 一句话不说地就打倒了十几个当先站着的天将。云靴踩在一个年轻小将军的头顶,冷笑道,吾成全尔等, 这天上地下, 谁又来成全吾一回?

许是他话语太过凄厉,众后生小将都在他面前噤若寒蝉。即便叫他揍了,也不甚敢当场还手。只边打边退, 任由凤华一路离了南天门, 沿着白玉天阶一层层杀了上去。

待那银甲小将匆匆赶至上界时,于云海中刚一冒头, 就有同僚扯住他, 焦虑地问道, 让你处理那朱雀残魂托生的凡人,小烛龙你可曾下手?

烛龙家的小后裔、那个银甲小将军听了没好气地白眼一翻,道, 某自幼便出生于天界, 手下从未沾染过凡人鲜血。帝尊这道谕令,怕是某奉不得。

作死!那扯住他衣袖的仙君跺脚, 埋怨道,帝尊亲自下的谕令你也敢阳奉阴违?!你可知如今凤华帝君为了朱雀那厮, 竟然,竟然直杀入三十三天去了!

银甲小将军横刀抱在怀中,眉毛一挑,冷笑道,那岂不是更好?!帝尊与这位凤华帝君之间的恩怨因果,可不是你我这种末等小仙可染指的!

白云悠悠,凤华帝君一双肉掌推开云波诡谲,在金光明霞中一路杀气腾腾地冲入白玉宫。

那银甲小将军望向渐杳杳的云迹,最后突然叹了一声,那朱雀,于下界活的也不容易。

他在下界虽没见到朱雀托生转世的那个凡人,却在城隍庙中见到了凤华尚未来得及完全妆扮过的残破景象,那庙宇中供奉的也是地府最末等的神灵。想来那凡人若是生活的好,怎么着也该奴仆成群,坐拥良田千顷,而不是孤凄凄地一人独居于荒山破庙中。

因此银甲小将军觉得,他约莫是下不得手。

无他,只因朱雀投生的那个凡人,实在是太穷了!穷的连身为昔日天宫同僚的他,都莫名觉得有些耻。

*

凤华一路杀至白玉宫前,层叠的白玉天阶前站满了各路仙君。没有帝尊崖涘的钧令,众仙都不敢当真出手伤了他,且打且退,不消片刻便退守至白玉宫前。

再无路可退了。

凤华停下手中动作,迎着风冷冷嗤了一声。众位为何要顾及昔日颜面?吾早已不是三十三天外的帝君了,尔等为何不一拥而上?

众仙唯唯。只不肯出手。

白玉宫中那人终是推开殿门,自云海深深处现了身。

凤华,你又在发什么疯?崖涘蹙眉,白玉冕旒垂面,紫衣广袖,立在云端中尊贵的令人只能抬头仰视。

凤华却不瞧他,只掉头将目光落在更远的白云绵延处,似是仍能透过这三十三天之上的云海,窥见数十万年前的好光景。

崖涘见他不答,越发不悦道,朱雀那厮着实是个祸害,便是残魂投生为人,亦轻易搅动的你道心不安。如此,不若由吾出手,替你彻底斩断这段孽缘,岂不是好?

谬论!妄言!凤华冷笑着反驳道,你不是吾,怎知吾心中不喜悦?

崖涘动了动唇,千言万语冲到唇边,最后只化作一声幽幽叹息。凤华,你竟是铁了心,要弃下数十万年道行,只为了逐朱雀那厮而去吗?

凤华咬着牙冷笑。

凡尘有什么好?崖涘又苦口劝他。你在天界,寿命漫漫长长,于那凡尘蝼蚁众生而言,他们敬你慕你还来不及。如今你却要执意下界。你可知晓,一旦下界入了红尘,你再不是上界天君,人人都可欺你,辱你,甚至于踩着你的风骨做下腌臜事!你失去了倚仗后,不提别的,光是阳寿亦只得百年许,以无涯换有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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