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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我不要长生不老!我要回家呜呜呜,你放我下来!幼童拳打脚踢,哭的声音又脆又嫩。
苏文羡却自狐裘后展开双翅,扛着幼童,提着灯,冉冉自夜空下的沙漠升起。脚下是无边云气,周身有无尽风声。
暖玉,李暖玉苏文羡眼中又涌出了泪。上一世,小爷我没来得及替你收尸,这一次你我便同归吧!从今后有小爷我一日,就有你一天。我将寿命分给你,你且遂了我一回意。我这次定不再负你!
这些话太重,幼童听不懂。但是幼童渐渐地不再哭闹,许是知道这人是个疯子,还是个爱哭的疯子,与这人混闹也不能再回家了。
幼童最后呜咽着道:呜呜呜,你这个骗子!坏人!
对,小爷我是个坏人!但这次绝不再骗你了。苏文羡带着幼童飞过三江六岸,在晨光微曦中振翅往南天门飞去。
东方楚遥遥跟在他身后,偶然回头,目光掠过深海环绕中兰翠色如同一只雀鸟形状的南赡部洲,眼眸中带着三分笑意。
*
南天门外如今守门的换作了无情道的一位帝君,当日里不肯跪拜凤帝的众三十二天以下帝君,如今轮流在此处值班。
见遥遥又有两只鸟族飞来,那位当值的帝君朝云头中啐了一口,放下遮在额前的手,龇牙冷笑道:如今这些鸟越来越不像话了!从那位开始,一个两个地下凡,当这三十三天是个收破烂儿的!什么脏的臭的都捡了往回带!
可是他到底不敢反抗。
在苏文羡扛着一个明显来自凡间贫民家中的幼童飞过南天门时,那轮值的帝君还得主动走上前寒暄。雪鹰将军这是从下界探亲回来了?
苏文羡理也不理他,刷拉一声,翅膀扇动狂风,疾速朝三十三天外凤宫后的自家宫殿飞去。
李暖玉投胎的这位幼童体力不支,明显在经历飞升上界的路上已经陷入昏迷,怕是得赶紧将人抱回去,放在床头静养。说不得,还须他亲自以灵气哺喂。
所以苏文羡很急,压根没看见这位轮值的倒霉催帝君。
东方楚随后飞来时,见那位帝君正对着苏文羡的身影愤愤然扬起拳头,口中无声地骂着什么。
东方楚皱眉,收住翅膀,朝那位帝君走去。
清河帝君!东方楚抱拳,面上挂着一抹敷衍的笑意。您今日怎地在此处?
清河帝君一瞬间面色涨的通红。他原是第七重天的帝君,在那处身居高座,座下天女飞舞,在花海与舞扇中含笑不语这等逍遥的好日子!就是因为当日凤凰他老人家带着一众极情道鸟族杀回三十三天的时候,他不肯跪拜新帝尊,而且给鸟族这帮人下了几次黑手,如今就沦落到南天门轮值这样凄凉!
清河帝君瞅了一眼这头昔日与他对战的纹鸟,笑容忒扎眼!但他还得涨红脸拱手朝人笑。纹鸟将军这是下界归来?
东方楚想摇折扇,随手一掏,才发现落在下界南赡部洲那艘画舫中了。他手上没有别的家伙,便笑着咳了一声,春风拂面般地轻柔道:吾等修情道,不定期便要下界去体悟一下凡间的爱欲红尘。这些滋味,你们这些无情道修者怕是不能懂,哈哈!
这话说的,要多欠揍就多欠揍。
清河帝君恨的牙疼。他捂着腮帮子,支支吾吾地哼了两声。在东方楚也振翅离开后,恨恨地对着一眼望不到头的白玉阶啐了一口。
*
沿着白玉阶梯往上一直走,走入白云深深处,就见到昔日恢弘的白玉宫中静悄悄不闻语声。反倒是距白玉宫更远的一些的地方,于三十三天界限边,众多鸟族将军汇集于凤宫前,又是一日朝会结束了。
鹤族翼侯爷盛装朝服,正与人说着话,一同缓步走下玉阶。
苏文羡扛着个幼童从他们眼前一晃而过。翅膀带动起轻风,刮的翼侯爷袍角微掀,额前青筋一跳。小苏你给我站住!
回应他的是一阵更快的清风。
翼侯爷跺脚,一把拽住随后姗姗来迟的东方楚,急道:小苏下界带回了什么人,怎么一股死亡气息?
啊?东方楚一脸莫名。那个幼童是他从前小情人的转世,刚从下界扛回来,怎地就一股死气了?
翼侯爷望向东方楚的眼神简直恨铁不成钢。他拧眉咬牙道:你们真当这三十三天是六道都可随意出入的地方吗?!昔日下界生灵若想上天,只有两条路走,要么飞升至南天门经人接引,拿到正式牒书;要么就只能辛辛苦苦沿着天柱一路往上攀爬,快则三五十年,慢则几百年,或可有一线生机。如今你们轻易从下界掳了一个凡人,就指望他能如我等这般,餐风饮露吗?
那也不至于死东方楚话还没说完,猛然醒悟过来。是了!那幼童自飞升至高空后便再没说过话,别是给小苏那不知轻重的家伙给折腾死了吧?
快带我去看看! 翼侯爷拽着东方楚的衣袖,两人火烧火燎地离了凤宫,追着苏文羡的身影便去了东侧偏殿。
凤宫左右两侧都各有偏殿,东侧尚有百余座殿宇,于白云深处连绵起伏。雪鹰居住在右侧第一间,门朝两边大敞,门内苏文羡一把将人掼在床上,手掌按在幼童后心就要灌输灵气。
翼侯爷匆匆赶来,一脚跨入门槛就口中急喝道:快停下!小苏你快住手!
苏文羡一脚踩在床榻边缘,一手按在幼童后背,闻言皱眉抬头不悦道:你们来作甚?
快!快给我看看!翼侯爷来不及理他,大步绕到床前,二指伸到幼童鼻下,探了下鼻息。随即跌足叹息道:完了!人早就没气儿了!小苏你,你犯下大错了!
苏文羡不甚相信,也以手探那幼童鼻息,皱眉道:许是闭了气儿,待我输入灵气就好了!
糊涂!翼侯爷气的脸色苍白,颌下胡须都在抖。小苏你糊涂啊!这是个凡人,就算与你有过前缘因果,在下界也早已清算干净。如今你强行造下杀孽,怕是连这天宫都容不下你了!
怎会这样?东方楚仓惶赶至,茫然地插言道:难道不能救活了吗?竟然,当真死了?
你们一个两个的,怎地如此糊涂?! 翼侯爷焦虑地在床前踱了几步,倏然抬起头。快!火速报给帝尊,请他速裁!
*
南广和与叶慕辰站在下界南赡部洲的皇陵前,突然就接到了来自翼侯爷传来的一只寸许长小纸鹤。纸鹤长喙微启,口吐人言。帝尊,雪鹰不懂事,自凡间带来一个幼童。但是凡人躯无法穿过天门,如今已是死了。这桩因果该如何了结?
叶慕辰率先挑眉,松开一直紧抱南广和的手,沉吟道:殿下,按凤启律法,擅自与凡人结下因果的,是为孽缘。按律当贬谪下界,为那人解开因果后,又得三百年,才能重回天宫。
南广和扶额叹息道:不,这不是重点!他扬起脸,望向叶慕辰。这才是新纪元刚开启,雪鹰倘若因此犯罪下界,他那一族的人却要归谁?三十三天巡游的职司又要归谁管?
总有人接手。叶慕辰安慰他。殿下,这是雪鹰的因果,你我都插不得手。
孤是怕南广和顿住,正色道:尔等所修的极情道,极难成神。孤怕你们过早陨落。
叶慕辰垂下眼皮,笑了一声。那也是我们心甘情愿。
荒山中草木声纷纷。
叶慕辰用一双寒星般的眸子,定定地望向南广和,道:殿下,你生而为神,此方天地万物皆奉你为父。你怕是从不明白,何谓心甘情愿。
南广和语塞。
于是叶慕辰又笑笑,低声道:臣告诉你,所谓心甘情愿,就是为了心中所求的那一个人、那一条道,即便粉身碎骨魂飞魄散,亦从不觉得悔。殿下,你放雪鹰下界吧,他会感激你的。
虽然没有心,可是于那一刻,南广和立在荒山陵寝前,感觉到了久违的窒息。
*
那道敕令雪鹰族首领苏文羡下界赎罪的凤帝诏令,到底还是颁下去了。
苏文羡双手捧着那道金光闪耀的诏令,自凤宫中站起身,狭长眉眼中一片盈盈笑意。谢帝尊成全!
南广和高坐在金边宽椅中,垂下眼眸,良久,叹息了一声。你去吧!
众鸟族将军纷纷走出宫门送他。
于凤宫外,苏文羡叫人剥了衣裳,只穿着雪白衫裤,头上的冠带也除了,墨色长发纷纷扬扬在风中吹散。他立在白玉阶梯下,仰面朝众人道:从此后山长水远,各位保重!小爷我先下去了!
呸呸呸!这话说的,老子可不学你,再不会下界陪你!鹞鹰啐了一口,双手拢在袖中,带笑骂了一句。嘴巴张扬地咧开,一贯圆亮的琥珀色眼眸中却透满伤感。
小苏你且安心地下界,今后哥哥我若得了空,就下去替你帮衬一二!许是出于在下界时曾一道战死过的交情,东方楚的话语就好听了许多。他甚至妥帖地替苏文羡安排了许多琐事,趁着这最后一面,仔细说与他知晓。
翼侯爷并不打断他们,只在众人话语都说完了以后,咳嗽两声,正色叮嘱苏文羡。那是个凡人!无论他转生后成了啥子,你可别再莽撞行事了!找个机缘引他入道,慢慢儿地教,今后带他一起飞升回南天门,也就算全了你们一场情谊。
各位大哥教导的是!苏文羡依然一脸笑嘻嘻的模样,丝毫看不出此番下界是去受罚,反倒高兴的像是要去骑着高头大马迎亲。倘若我与他在下界成亲,拜堂那日,必定朝天祭洒三杯水酒,给各位哥哥们报声喜讯!
去吧去吧!别误了时辰!众人撵他。
在众人身后,凤宫前的穿堂风哗啦啦吹开遮挡在南广和额前的十二珠冕旒。他坐在宽大的金色椅子中,再瞧不出丝毫下界为凡人时的柔美,反倒肃肃然,身边百步无人烟。
叶慕辰缓步走上玉墀,立在他身后,俯首自后抱住他,道:殿下,他心甘情愿。
吾不懂得你,亦无法懂得何谓极情。南广和的声音孤零零回荡于凤宫大殿,落地皆有珠玉相击声。陵光,你可会怨吾?
不会。叶慕辰自后轻吻南广和的耳垂,哑着嗓子道:殿下你是这世上最好的那人。是吾之君父,亦是吾族之神。
南广和垂眸,半晌,笑了笑。陵光,你逐吾九万七千年,所求到底是何物?
欢。叶慕辰吻上他的唇角,瞳仁内星光大片溃散,笑的心悦臣服。殿下,于臣而言,你便是天下至欢。
作者有话要说:
【注】暖玉只是苏文羡对那书生的爱称,并不是书生真名。文中不再反复追溯这对副cp的详细过往,今后如果有小可爱感兴趣,可去《神受饲养员的后宫》找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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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琳琅*结局篇
*银河篇之夜深忽梦少年事*
银河水迢迢, 当中埋的既不是大能尸骨,也不是当日下界里崖涘曾与他言说的天界的一条河流。而是来自三十三天陨落的神,化作星砂, 点点星芒坠落于这迢递天路。
崖涘不在了。
他原只是天宫帝尊的一具身外身, 是下界大隋渺远不可追的前尘旧事。
南广和以手倚腮, 身子斜斜靠坐在一株坠满星光的娑婆沙华树下,披了一头一脸的月华, 怀中留仙醉喝了一半。赤足探入微凉的白云深处,青丝随意地顺着鬓边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绘有朱红色纹娑婆沙华花枝的长衣垂垂于身后, 广袖如流云般翻卷。
有无上华美。
依然是朱衣华服, 依然是绝色无双,依然犹若凤凰展翅翱翔于九天之际的华彩羽翼。
他扬脖喝干了天宫第一仙酿留仙醉,随手将空葫芦扔在一旁, 衣襟袖口斑点酒渍, 散发出无尽的袅袅余香。
崖涘,吾敬你一杯!南广和赤足踏歌而笑。你我同为天地所生的神灵, 你弃了神位, 将这位子让给吾, 为何?
已身化忘川的崖涘自然不能答他。
于是南广和孤身一人,品着天界至烈的留仙醉,口中渐渐抿出了苦涩。
他想, 即便崖涘不能答他, 他心底亦是明白的。
再明白不过了。
他来自异界,身无长物, 只有一颗天生五色琉璃心。他的心,可以救一方小世界。崖涘取了他的心, 拿此方世界的至尊神位与他换。这看起来是一场公平交易。
倘若当真是一场交易,他便不会孤独地在银河边醉酒了!南广和嗤笑,随手将葫芦抛入银河,摇摇晃晃地振衣起身,脚步踉跄,人已微醺。走不到白玉阶梯,他便如玉山倾颓,靠坐在银河的河岸一侧,朱衣长垂于身后,脑袋耷拉下来。
神明是没有梦的。
可是南广和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极长的梦。
在银河水尚且晃动着碎银一般光泽的上古时,他看见了幼年时的自己。小小的十三岁孩童模样,赤足沿着银河两岸一路摇摇摆摆地走路,双臂伸开呈大字型,时不时跃过脚下溪石,与群星一同嬉戏。
孩童的身影于白色溪石中若隐若现,与星辰一般耀眼。
于银河的尽头处,遥遥可见嶙峋怪石自河滩中冉冉升起,沿途一片可怖的黑色沙滩。别去!南广和无声疾呼。
幼年时那个小孩童却听不见他,兀自一蹦一跳,终于入了那座宿命中的黑海地界。
一个白衣人影悄然在虚空中凝结成形,银发蓝眸,眉眼辽远如远山,开口问他道,你可曾有名姓?
孩童扬起头,好奇地打量白衣人,随手泼了他一身沉水,于梦境中咯咯地笑。吾无名无姓,老祖说,吾是头凤凰儿哩!
白衣人垂下眼眸,居然撩起湿漉漉的袍角,蹲身与孩童对视,含笑道,如此,吾便赠与你一名,可好?
好!
梦境中的孩童脆生生应道。
梦境外的南广和无声启唇,道,崖涘,你又来骗吾。
神灵之名,自有天地来取。每一个音节出口,便可引动天地应和,非真言不可念出此名是谓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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