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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生我才必有用,是金子总要发光,是大便总能养苗,放之四海都一样。监管机构也是个物尽其用、人尽其才的所在,耗子叫你打洞,猴子哄你爬杆,你是金锭银锭,也肯定有人要挖你一角走。在市局里,只要有“活动”了,开个动员会、学个文件什么的,回头写感受表决心的差事就责无旁贷,刷拉就落邱立、冬禾我们仨脑瓜上来了,臭鸡蛋似的,擦都擦不掉。好在这些都是小玩意,放我们手里不叫个项目,要交给大臭那样的就成攻坚战了。所以文化人在里面的作用还是不可低估的,只不过我们自己找不着自豪感罢了,跟参与修宪没法比。
我们自称“狱用文人”。
我刚来没有半个月,庞管就把我们仨叫管教室去了,满面春风地说:“对知识分子,我一直高看一眼,号里的稳定因素,最根本的还是你们这样的,剩下那些狗烂,一不小心就出妖辙子。”
我们毕恭毕敬地望着庞管,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啥药丸子。
“邱立,冬禾,你们都是老人儿了,表现一直不错,丰子杰也跟我反映了。”说着,他把脸转向我,和蔼地说:“麦麦,你来时间不长,也快俩月了吧。”
“3月底来的。”我直了直身子,规规矩矩回答,心里更加没根,总悬着点什么,算计着最近没干什么对不住政府的事啊。
“在这里感觉怎么样?”
庞管这题目出的太大了,我犹豫了一下,才谨慎地回答:“从下面看守所转过来,最大一感受就是这里的管教素质比较高,虽然监室里人员结构复杂,大案要案多,危险分子多,但在严格有方的管理下,局面还是相当稳定的。”
庞管淡淡一笑,似乎没怎么理会我的吹捧,把目光又笼统地扫过我们的脸:“平时都看些什么书啊?可不能在里面把脑子呆锈了,政府给你们学习的机会,要努力把握,最关键的,别跟那些人搅不清。”
“谢谢庞管关心。”我们说。
像突然想起来似的,庞管一侧身道:“对了,这有个论文,‘三个-代表’的,你们回去商量一下,拿出一精品来,呵呵,你们都是高知啦,别写出东西来让人笑话呀。”
用的着嘛,还先谈谈心?直接就说“马上给我把这个搞定”,谁敢打愣?
我们都松了一口气,争着表态说“行行行”,末后邱立小心翼翼地道出了大家的心声:“有什么参考资料么?”
庞管抓过一打报纸:“我早准备了,都是近期的,全国都学呢,关于三个-代表的新闻啦社论啦挺乱,你们自己回去挑吧……别在号里传乱了啊,那帮噶杂子琉璃球看什么报,黄色小说还行。”
我问:“庞管,这有什么具体要求吗?比如主题、字数什么的。”
“主题?就三个-代表嘛。不过最好搞大点,上下五千年,不行,又太大了……反正就要求写出学习三个-代表后的认识、感受,得说出三个-代表咋好了,以后就得坚持这个路线儿了……两三千字吧。”
冬禾揪心地补充:“是写成思想汇报还是论文?”
庞管眼睛放光:“思想汇报,但要有论文的高度,能在报上发表的那种。”
俩人表示同意,于是开始分工合作,丰哥还专门让小不点搬下俩方便面箱子给我们当办公桌,很支持我们的工作,其他人看了都羡慕地说:“学问啊,有学问就是牛逼。”
丰哥说:“操,我要赶上好时代,也他妈成知识分子了,就凭我这脑瓜?切!”
金鱼眼和小不点都跟屁吹风,说丰哥要不是遇上“四人帮”,现在不是科学家也政治局委员啦。丰哥感慨道:“我有时候特羡慕人家戴眼镜有学问的,有时候又他妈特看不起这些人,操,不就多上两天学嘛,要让我念足了书,我一个也不尿你们,操,我就是给耽误了。”
邱立抬头说:“丰哥,你还别说,我要也赶上你那时侯啦,现在可能连扫大街的都不如。”
“你?你不读书,连屎都抢不上热的!”大家随丰哥的话笑起来。
“嗨,读书管屁了,现在在这里关着,还不如吃冷屎哪。”邱立接了句茬。
丰哥的思维触角就是发达,立刻从话里听出杂音来,冷了脸跟邱立道:“舒和你别上脸啊,找我给你上两句好听的是吗?……要不说你们念书的都是黄鼠狼投胎,没一个好种儿呢,说说话就没人味儿了,想给我上段子,你差着档次哪!我从我的字典里随便抠俩字出来就够你咂摸半拉月的。”
邱立脸色有些局促,连说:“丰哥你想歪了,我真没别的意思。”
金鱼眼也不落场,紧着数落舒和:“你看人家冬禾跟麦麦,整天多塌实,就你逼事多,不是装疯卖傻,就是闲言碎语。”
邱立闭紧嘴,埋头苦干,吭吭吭地把上面一行字又奋力抄了一遍,然后大刀阔斧地划掉,很愤懑的样子。我也一头扎《人民日报》社论里去了,冬禾拿张报纸在旁有些愣神,估计还没反映过来刚才丰哥为嘛掉脸子吧,这家伙念书念得有些傻了,监狱里面的好多话茬子,只要弯儿转的快了大了都一时掉不过个来——这样也好,装傻冲愣,一个子儿不少挣,最后落一好人缘,如果吃亏是福,常博这样的人福如东海。
转天上午,庞管在号筒里巡视时,我们把作业交上去,他惊讶地说“完了?”站门口翻了翻几张纸,脸上挂起笑:“行啊,呵呵。”
我们都没有什么喜悦感,让他满意那是意料中的事的,别说我们认真搞了,就是真糊弄,也能把他糊弄得一愣一愣的呀。不就一破思想汇报嘛。
后来这东西还真变成铅字了,上了内部交流资料,庞管美得脸上粉刺都暴了。
没几天,庞管又冒上来,给了我们一本资料,说写个“卡夫卡的论文”。这事邱立和冬禾说什么也不掺乎,逼我一个人单练了一整天。后来丰哥笑着告诉我们,说他在庞管办公室,看见一小妞把论文拿走了,还说要请庞哥消夜呢。啧啧,连小情人的东西都拿哥们儿这来?
丰哥说,你还别得便宜卖乖,干文职多他妈美,你没看见管教的衣服床单都拿进来让小不点洗嘛,点名要小不点洗,别人都不敢碰啊。操,让你干活,那绝对是看得起你。
丰哥说的有点道理,经常给管教干各种活计的押犯,轻易没人敢欺负,别看我们自己戏称“狱用”,在他们眼里,那可是尊贵的“御用”啊。
后来,一直到我离开市局,我们三个一直在替庞警官幕后策划一个项目,断断续续地接差事。他在外面搞了个装潢公司,从可行性报告,到一系列的宣传策划、公司章程和种种诸如编造业绩等乱七八糟的玩意,都拿到号房里来搞,就差在牢门口挂个“商务咨询”的牌子了。庞管的态度还是好的,一般时候笑来笑往,仿佛邻家大哥。我们在号里的地位也就打着和平牌,一些悲惨的故事基本跟我们无缘了,这要感谢庞管对知识分子的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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