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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小姐来了,果不食言,给老三带来了一瓶纹眉液,老三跟我说:“出去得好好感谢一下蓝小姐,人家是真够意思啊。”
当晚点完名,大军就过来了,说三中那边太乱,还是耗点晚儿,在我们屋里干方便。
大军回去跑了一遭,提了个小蛇皮袋子,还端了杯白酒回来:“从别的屋掐巴的——三哥你出菜啊?”
“袋子里什么?”老三问。
大军把袋子往脚下一放:“小恐龙,不多,让你们这里的弟兄给忙活忙活,几个人,有半拉小时完活了。”
老三稍微迟钝一下,马上招呼小佬和邵林跟大军学活。
老三这边忙着往外拿果仁儿、沙丁鱼罐头、火腿,我开着罐头,老三从床缝里抠出一把磨得锋利的锯条刀,切着火腿。
我把罐头倒在饭盆里说:“你们喝吧,我先躺会。”
大军说:“陈威不喝不行,沾一口也得沾,东西不多,是那意思。”
老三笑道:“你不喝,我喝得下去?大军我不瞒你说,我现在是真落魄啦,这个月家里又没来人,全靠人家陈威接济呢。”
“看的出来,陈威是一好人,不是咱这里的人。”大军闻着酒说。
老三喊:“邵林,让门口干活的盯着点外边,别让官儿给堵一‘满门抄’!”
坐下来,大军就开始白话文身的事儿:“上活儿这东西,看起来简单,是门手艺也是种文化啊,画功咱就不说了,光是跑单针、码黑、一陰一影这三大块,一般没点艺术细胞的就调理不好。
这在人皮上刺活儿,跟小孩画画不一样,画错了,能拿橡皮擦,这是板上钉钉的事,一针是一针,下手就收不回来!要求这干活的心理素质得好——陈威,怎么样,你军哥还会几个名词吧?”
我笑着说“是”。
“一个小小老头,看上咱中国一哥们的后背了,就为上面那一条龙,刺得好!小小老头出10万块钱买他的皮!要不说是艺术品哪!”
老三笑道:“你别给我刺那么好,回头刚出去就让人给剥皮卖了。”
大军笑笑,接着炫耀他的文身文化:“劳改队里面,文身简单,就那么几套活儿,龙一虎豹鹰蟒凤,其他的弄俩松枝儿套片云彩的都是点缀。别小看这几件活儿,怎么刺,刺谁身上,那讲究可就大发啦——
单说这一个龙,就有披肩龙、过肩龙、正脸龙、侧脸龙好多分法,复杂点的上龙腾虎跃——二龙戏珠,你们龙哥上的就是‘戏珠’这个,哪天洗澡你们看看,不过手法有些老了,是前些年的标准了——
现在还有刺卡通龙的,那都是独眼判官瞎在那刺的鬼,不入流——回头说这龙脸,一般不要刺正脸龙,那叫龙皇,难降啊。”
小佬笑道:“三哥,咱屋里那个关之洲不是学美术的吗,赶明儿让他给你往身上画,让军哥给刺不得了?”
老三说:“他会画个鸟呀,搞瓷器设计的,回头非把我鼓捣成一大花瓶不可。”
门三太突然一拔头:“三哥?”
老三赶紧一抓过酒杯:“邵林快!泼窗户外头!”
“不是官儿。”门三太笑道:“那边打水呢,我问你要不要热水。”
我们一笑,老三惊魂未定地骂道:“打你丫丫的啊,不说清楚吓死我了,你别一惊一乍的好不?……邵林,打一壶水去。”
然后又对大军慨叹:“你三哥那热得快也没啦,现在又干靠儿啦,这丫丫的组长当的,还不如你一个劳犯摇呢。”
大军笑道:“你净看我摇了,当初奋斗起来的时候,也叫人合伙砸得在铺上躺了半拉月啊,起来以后怎么样,我一拍胸脯,有种的你把我砸死,砸不死我,你们都盯着点,抓个空我拿开水把你们全涮了,除非你们不睡觉,天天派个值班的盯着我!
一来二去怎么样?全尿了,见面都得陪着笑脸儿——我还就不信真有不怕死的。在这里,你横你就是爷!简单不?这是我总结出来的至理名言——三哥你是没有斗志了,要不整天这么蔫?”
老三无奈地摇头笑道:“我不是怕谁,我有时侯做梦都乱咬牙啊,我恨自己啊,咋就非要减这个刑呢,就是这个减刑把我拴住了,要一横心——我就真的不减啦!看老三还在乎什么?”
大军有些轻蔑地一笑:“你呀,不全是实话。”
老三哼了一声:“我跟你不一样,我还有一没妈的孩子啊,离婚时候判给我了。我为谁,不就心里有这个孩子嘛,要不你三哥还拿减刑当个事儿?”
喝完了酒,时间也早,号筒里来来往往还有不少人在乱串,也不能急着“干活儿”,大军又跟我聊开了:“好多话跟他们谈谈不透,跟陈威一说,就通了。”
大军叉一开巴掌,让我看他手指上的字,一个手指上一个,我念道:“地狱创造者?”
“对,人生就是创造地狱——知道谁说的吧?”大军把巴掌握了起来,得意地问。
“还真没印象,就是听着耳熟。”我估计是存在主义哲学家们说的吧,比如萨特,好象就讲过“他人就是我的地狱”这样的话。
大军夸耀地说:“《教父》看过吧?意大利一个黑手党的一老大,维托·唐·科里昂,这是全名,我到死也忘不了,那是我的偶像。哎呀,人生就是创造地狱——讲得太好了,深刻!我觉得科里昂绝对比老马的哲学厉害呀。”
老三笑道:“还甭教父,咱这辈子,能混成个杜月笙、黄金荣的就不错。”
“他们不行,天津还有个袁文会哪,都不行——这目标就得往大处订,哪怕最后成功一半也了不起啊,你那起点就低,将来也蹦达不了多高。”大军这厮一番高论,倒是暗合了古人关于立志的说法。
我留意到老三眼神里多少有些不屑,脸上却依旧挂满了笑。
聊到快半夜了,大军带来的小恐龙也装完了,听到值班的大喊“三中的回去啦,该锁号筒了!”大军笑道:“甭理他,我打好招呼了,几点回去都行。
一边说,一边掏出一个缝制精美的小挎包,从里面取出一扎细细缠好的针,说:“玻璃挂上衣服,找个干净手巾,打盆水,咱开始吧,今天码鳞片。”
邵林忙活着挡窗玻璃,打了半盆清水,小佬拿了条手巾在旁边等着给老三擦墨。我钻进被窝里,看老三仰躺在铺上,袒胸等着大军摧一残。
大军也神情肃穆起来,找好姿势坐下,绣花似的突突向老三肚子上扎去,老三“丝丝”地吸着气,探讨道:“不用使那么大劲吧?”
“扎深点儿墨清楚,出来效果好啊。”大军根本不采纳客户的建议,依旧努着嘴,突突突,突突。
开始看了个新鲜,我慢慢就觉得无趣,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看见小老头进来,然后捅了我一下,诡秘地说:“陈威出来一下。”
到了外面,号筒里清净得很,这家伙让我跟他一直走,开了一间没有住人的号房,我眼前一亮,居然看见里面摆了个神龛,烛火通明地供着关公!
太意外了。
小老头儿说:“陈威,我一向欣赏你的才华和人品,我对你的仰慕有如滔滔的江水啊……”
我果断地说:“少废话,你想干什么吧!何永那个网子我是查不出来了。”
小老头儿笑道:“误会了兄弟,我是想跟你在关老爷面前,结成金兰之好,以后咱们哥俩在网子中队紧密团结一致,里应外合,还不把那帮怪鸟玩得一愣一愣的?”
我怒道:“你这种货色也配和我说这个话?滚!”
小老头儿也怒道:“喝,你敬酒不吃想吃罚酒啊!你若不和我联手,我就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小老头儿话未说完,已经被我一手提起,象二龙提那只黑猫一般,狠狠地摔向窗外,小老头儿大叫着,一头从玻璃撞了出去!
外面登时一片大乱,似乎有何永和疤瘌五的声音。我一机灵,往前迈去,险些掉到床下,才发现刚才是南柯一梦。而外面的混乱,却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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