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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留尘将妖力灌注指尖,石壁应力而开出洞口,石块化作齑粉,簌簌飞扬,烟尘遍地。

他再提掌一击,石壁轰然破裂,彻底粉碎成一堆碎石块,露出后面一个黑魆魆的洞口。谢留尘心中一定,持剑走了进去。

他一进去,才明白为什么商离行宁可自己深陷险地,也要救他。

这实在是一个无法以常理理解的幻象。

他徜徉其中,只见前后左右,头顶脚底,到处是光怪陆离的景象,悲欢离合,有哭有笑,身处其中,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他已经分不清了。

傅长宁究竟从哪里学来的蛊惑人心的本事,他不清楚,他只知道,如果这一趟没能救回商离行,他也不准备出去了。

就死在这里也好。

他闭上眼睛,不愿在听耳旁或哭或笑的声音。

走到不知多久的时候,变换的幻象又换了几轮,出现在周身的,是一阵熟悉又亲近的气息。

谢留尘蓦地睁开眼,望向暗处一道朦胧的身影,惊喜道:师尊,是你吗?

谢留尘慢慢走过去,想确定是不是真是玄思真人。

那人反倒往暗处躲了过去。

师尊?谢留尘有一千个疑问想问出口,但又深怕自己认错了人,只是小心翼翼地自旁边绕去。

那人却始终没有回复他,只是沉默着走向其中一方幻象。

谢留尘急忙跳上前去:师尊?彼此距离更近,熟悉的气息唤醒旧日记忆,谢留尘更加确定这人是玄思真人。他想了几想,谨慎地跟了上去。

玄思真人却一直不言不语,走在他身前,带他穿过春夏秋冬、花开花落的幻境。

穿过一片白光后,身前霍然一亮。

眼前幻象薄弱,不再具有蛊惑的作用,幻象中闪烁着青蓝交加的阵光,是无波幻象的入口。

谢留尘举目四望,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欢喜:师尊,商师兄就在这里吗?

他转过头,声音戛然而止,笑容僵在脸上。

身旁空无一人。

谢留尘试探性叫了一句:师尊?

空荡荡的,无人应答,这里只有他一人。

仿佛那道将他引到幻象入口的身影只是自己的幻觉。

仿佛从头到尾,根本没有什么玄思真人。

但谢留尘心中却清楚地知道,那不是幻觉,而是确确实实的玄思真人。

玄思真人为何出现此处,他是被傅长宁所囚禁在此,还是已经被傅长宁控制识海,听他号令。

谢留尘一无所知。

而相比于神秘莫测的玄思真人,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如何救出商离行。

傅长宁设下诸天幻象,无波无界,哪里才是商离行藏身之处?

三千大道,三千红尘,便有三千法门,他该由何处去找起?

傅长宁说商离行会去哪里,他作为设阵者也不清楚,也即言入阵之人会出现在哪方幻象,皆由入阵者自己的心意决定。

他站在幻象入口,突然笑了起来。

商师兄,你从前总说我不够懂你,那这次就让老天来见证,我们是否真的心有灵犀吧。

他们注定同甘共苦。

在各色阵光照耀下,他神情安详,怀着期待又忐忑的心情走进其中一个幻象。

第一百四十六章

云涛翻涌,吹动衣袍猎猎,吹不动焦灼寻找的心。

他在各色幻象中穿梭而过,苦苦追寻商离行的身影,又是几天几夜。

也不知寻觅多久,他拨开一层黑沉沉的云雾,见到盘坐其中的商离行。

那一瞬间,他欢喜地连手中修明剑掉落也未察觉。

谢留尘惊喜大喊:商师兄!

他连跑带奔冲过去,因为寻了太久,冲得太猛,导致双腿一时发软,跪坐在商离行身前。

商离行稳稳坐在浮云间,身躯如松柏般挺直,双眼闭合,脸上神情安详,唇色却异常惨白。

谢留尘大力摇他:商师兄,商师兄,你醒醒!

呵在他剧烈的摇动下,商离行发出一声低沉长吟,而后眼皮缓缓睁开,眼神无波无澜地望过来。

扶住他臂膀的双手动作一僵。

谢留尘一怔。

他从未见过他那样的眼神,那样冷淡又死寂,像看待一个陌生人。

哪怕当时说对自己没感觉了,商离行也没有用过这样的眼神看他。

谢留尘伸出双手,微颤着抚上他脸:商师兄,你怎么了?

傅长宁究竟对他做了什么,什么幻象致使他变得如此冷漠。

像变了一个人。

商离行眼神始终无丝毫变化,谢留尘咬牙切齿道:傅长宁太可恶了,我真想现在就去把人给宰了!

他俯下身,作势要将商离行背起,商离行静止的动作倏然一变,无情地推开他。

谢留尘怔愣抬头:商师兄?

脖颈上传来冰凉的触感,是秋水剑正格在他脖颈上,谢留尘有些手足无措:你要杀我?

秋水剑光湛湛生寒,印出商离行死水般沉寂的面容。

谢留尘咽了一口津液,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商师兄,现在的你到底还存有几分自己的意识?他伸手握住秋水剑剑锋:你是真的想杀我吗?

商离行与他眼神相对,眼中痛苦之色一闪而过,谢留尘敏锐捕获,庆幸般大喊:商师兄,你快清醒一下!不要受了坏人的蛊惑!

商离行面露茫然,持剑的手不受控制地抖动。

谢留尘步步紧逼:如果是清醒状况下的你对我出剑,我躲都不会躲,因为我自知欠你的太多,你要对我下手,我也认了,可是现在的你受了傅长宁蛊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杀了我,醒来之后痛苦的是你。

他猛然一喝:商师兄,你快点醒来!

商离行表情松动,瞳孔急缩,而后抽回秋水剑,闭眼倒下。

商师兄!谢留尘飞奔过来,及时将他扶住,背着商离行,冲出幻象之境。

腥臭之味重新回到鼻间,他们再次落到墓穴下的石洞,谢留尘背着商离行,朝着秋水门的方向拔足奔去。

傅长宁并未出来阻止。

他想不懂,傅长宁是好心放过他们了,还是另有盘算?

商离行到底在幻境中看到了什么?以至于失常至此?

不过对于现在的他而言,根本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他心如擂鼓,气喘吁吁,夺命逃亡一般回到秋水门,未见到散修身影,先大吼一声:白姐姐,你快来看一下!

秋水门散修听到他的叫声,奔出门口,一阵骚乱,将他们二人迎进门去。

人仰马翻中,白萱挺着小腹,在何所悟搀扶下,匆匆赶来。

谢留尘将商离行背到房中,放下人后,慌张地对白萱道:白姐姐,商师兄他中了幻象之术,你快救救他。

白萱柔声道:别急,让我看一下。为商离行把脉,又试探性叫了一声:门主?

商离行眉头紧锁,眼皮沉沉阖着,似乎什么都听不见。

白萱再为他检查一会儿,突然道:谢师弟,你先出去吧。

谢留尘紧张问道:怎么了?

他吓得抓住商离行的手,不肯放开。

白萱摇摇头:没那么可怕,别担心,出去吧。

谢留尘只好顶着何所悟冰冷的目光,跟他一起出了房门。纪清听闻,也赶了过来,问道:怎么了?门主出什么事了?

何所悟杵在门边摇头,神色不善地指着谢留尘:问他。

谢留尘垂眸道:我们去了周家村,遇到了那个破坏中洲地势的傅长宁,商师兄为了保护我,被傅长宁所害,进入幻象之境中。

何所悟面色顿沉,露出了我就知道又跟你有关的表情。

纪清听得不明不白,还想再问个清楚,但觑得谢留尘失落神色,又将话吞回肚子,轻声慰道:别担心,门主一向足智多谋,善于转败为胜,他没那么容易出事的。

谢留尘听他安慰的声音低柔,更加不好意思,低着头道:每次出事,都是连累商师兄为我犯险,你们可以骂我的,真的。

纪清低叹道:门主愿意救你,我们做门人的哪里有资格过问?

谢留尘停顿一下,咬着唇,摇头道:其实我对不起你们的不止这件事,不过,我现在还不能说。

何所悟冷哼一声。

纪清失语:这,谢道友在开玩笑了。

三人就此沉默,直到白萱带着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推门而出。

三人围了上去:怎么样了?

白萱目光在三人身上绕过一圈,最后停在谢留尘身上:谢师弟,这段时间门主就有劳你照顾了。

谢留尘慌道:他还没清醒吗?

门主什么时候清醒,要看他自己的主意了,白萱露出一个笑容:至于其他的,你就不用管了,隐遁五十年的祸星临世,战事将至,我与何所悟要去处理门中事务,先失陪了。

白萱拉着何所悟,朝着院门走去。何所悟与她对视几眼,没有反抗地被她拉着走了。

谢留尘早在他们离去的那一刻便冲进房间,守在商离行身边。

纪清一个人在院中站了一会儿,片刻,自言自语道:嗯,我也该进去看一下。

房中,商离行盘腿坐在床上,除了闭着眼,脸色有些苍白外,便与常人无任何区别。

纪清走进来,坐在谢留尘身边。

两人没有说话,都盯着商离行看。

谢留尘回味白萱离去前说的话,目不转睛地看着商离行,看着看着,突然嘴角翘了起来。

似乎是看破了什么,他没有再为商离行的处境而担忧,而是转过头,饶有兴致地对纪清道:我前段时间回秋水门,没见到你。

纪清听了他拉家常的话,先是一怔,旋即苦笑道:我,昨日才回来的。

他说得很自然,但笑得极其勉强,谢留尘一下子就发觉了,关切问道:你是不是有心事啊,怎么脸色比以前差了许多?

纪清怔然抚上自己的脸:是吗?

谢留尘道:是啊,又将视线转回商离行身上,商师兄的脸都没你白。

纪清依旧干巴巴道:是吗?

他低垂着脸,黯然道:我只是,昨晚又梦见小妹了。

谢留尘道:别伤心,虽然你没有亲人了,但是你还有商师兄他们哪。

纪清摇头,莫名低叹一声。

谢留尘实在捉摸不透他如女子一般纤细的心思,奇怪问道:怎么,商师兄不好吗?

纪清道:好,可是他心道:不一样,终究是不一样的。

谢留尘见他低着头,突然反应过来他是在思念自己的妹妹,语气羡慕道:你们兄妹感情真好。

纪清低着头道:小妹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啊。

谢留尘支着手臂想了一阵,道:有兄弟姐妹真好,我也有一个姐姐,按照血缘关系,那个人应该是我的姐姐,但是我从没见过她。

纪清叹道:亲人是你在世上的唯一羁绊,有亲人的地方,才是家。

谢留尘点头道:那也是。

纪清陪他坐了一会儿,话不投机说了几句,走出了院子。

他低垂着头,一个人慢慢踱至河边小桥,拾级而上,迎面走来一个穿着湛蓝衣衫的青年男子。

纪清忙掩住自己的脸,转身要走。

那人在身后叫住他:纪清,别走,我看到你了。

纪清只好停下,转头对那人干笑道:真巧。

他有心演戏,曲空青也装作不知,走过来,道:是啊,真巧,每次我来南岭,刚好你就出门去了。

纪清沉默了,曲空青凝视着他,大咧咧笑道:哈哈,你看你,就是不会撒谎,演戏也不演个彻底点,明明就是躲着我,我只好走了又回,特意绕回来堵你。

纪清揪住自己的衣角,下意识辩白:没,没有,我没躲着你。捏着衣角的指节泛了白,抱,抱歉

曲空青敛了笑意:道什么歉?你什么意思?

纪清鼓起勇气,稍稍抬头,看着曲空青近在咫尺的笑脸,心中暗叹躲了五十年还是躲不过去,终究还是要将话说个明白。他道:这些年,你每半年就要来秋水门一趟,你的来意,我清清楚楚,也很感激你对我的好,可是我,不能见你。

曲空青挑了挑眉,问道:为什么?

纪清道:我看到你,就会想起当年我的妹妹,我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一关。

曲空青恍然大悟:原来你是为了纪柔他奇怪地看着纪清,喃喃道:我还以为,还以为,五十年了,你早就放下了

纪清露出似哭非哭的表情:别说五十年,哪怕便是再过五百年我都想不开!她死在我手里,死前跟我说哥哥我好痛,求你杀了我。你知道我那时是何等想法?

他对着曲空青惨然一笑,泪珠断线般滚落:我的妹妹死了,而我只能无助地抱着她,看着她在我怀里慢慢停止呼吸,我那时恨不得自己也跟着她去了

曲空青当即将人搂进怀里:纪清,你冷静一点。

纪清被他紧紧抱住,多年来的隐忍、思念,化作一阵酸涩低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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