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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来太子和皇帝一定也都知道了。

太子心胸狭窄,疑心颇重,而皇帝……自然站在太子那一边。

他没有行差踏错的机会,唯有将一切做得滴水不漏。

虽不知缘由,但他心中一直明白,在父亲的心里,自己和长兄,甚至和阿姊,都是不一样的。

不能犯错。

更重要的是,他需要提防太子。

太子敢在河西对他动手,未必不敢在京中动手。他早已不是孑然一身,他的身后,还有阿芙需要保护。

……

月芙回到王府的时候,天已完全黑了。

大约因是冬日,离坊门关闭还有半个时辰,路上已只有寥寥几个行人。

素秋怕她着风寒,便给她兜头罩上一件厚实的大氅,这才让她下去。

只是,一路回到院中,还未进屋,桂娘便等在门边,一边给她开门,一边蹙眉道:“娘子,今日国公府里来了拜帖,说是明日想到府上来拜访。”

“国公府”指的自然是郑国公府,月芙的娘家。

月芙的脚步顿了顿,本就不太好的心情又低落了些。

她也不想看拜帖,直接问:“帖子上可说了什么事?”

“不曾,是夫人写的帖子,只说了明日想来拜访。”

月芙没说什么,将氅衣脱下,换了身衣裳,稍一思索,便大致猜到了。

在凉州的半年里,她收到过娘家寄来的两封信。

一封关于妹妹与赵仁初的婚事。赵仁初的养母英王妃权衡之后,到底还是接受了月蓉,两家于六月订下婚事,上个月已然完婚。

月芙看后,心中毫无波澜,只写了简短的回信,让人捎回长安,又送了一份不薄不厚的贺礼到建平王府,既是姊妹之间的情分,亦代表赵恒与赵仁初之间的兄弟之谊。

另一封,则是关于父亲沈士槐的。

年末的官员任命中,沈士槐即将离开光禄寺,被调往晋州为长史,年后就要离京上任。

与光禄寺丞一样是从六品上的官衔,可一个在京中,主掌宫廷采买,一个在地方,主理州府文书等杂务,其中的差别,可想而知。

况且,若换作年轻一些的官员,往地方上去,亦有大展宏图的机会,沈士槐已年过四十,又在光禄寺浑浑噩噩多年,哪还有什么抱负?这一调走,恐怕一辈子都回不到京城了。

他自然不愿意,这才舔着脸,即便已同长女生疏至极,也写了信去,旁敲侧击地请她帮忙。

听说,今年的调令都是赵怀悯亲自审的,二女婿赵仁初只是庶出子,又被过继出去了,在朝中根本说不上话,唯有与赵怀悯一母同胞的赵恒还有几分希望。

月芙当然不会帮他,回信中更是只写了一句“恕女不孝,爱莫能助,好自为之”。

这一回要登门拜访,恐怕也是为了此事。

坊门还开着,月芙想了想,道:“让人即刻将帖子送回去吧,就说明日府中无人,别扑了空。”

桂娘拿着帖子快步出去,交代几句,再回来时,手里又多了一份帖子,浣花笺,松烟墨,透着淡淡的芳香,看来十分讲究。

“今日倒是奇了,又来一封帖子,竟是东宫太子妃命人送来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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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栗子

月芙也十分诧异, 自己先前同太子妃鲜少打交道,仅有的几次,都是在宴席上和入宫拜见的时候, 想不到自己竟会收到东宫的帖子。

况且, 近来因为贺延讷的案子,她多少看得出来, 太子赵怀悯对赵恒这个亲弟弟,恐怕没多少兄弟情谊,身为太子妃的崔桐玉自然与赵怀悯站在一条线上。

她满心疑惑, 从桂娘手中接过帖子, 仔细看了看,这才明白过来。

临近年关,宫中的大小事务越来越多, 不但有除夕的宴会,还有各种祭祀、典礼, 开春之后, 又紧接着要举行亲蚕礼。

往年, 这些事务都由崔桐玉主理, 薛贵妃协助。今年,崔桐玉想起她这位新弟媳,便邀她几日后入宫,一道料理这些宫中杂务。

月芙对着这张花笺愣了许久。

到这时候,她才忽然意识到,在后位空置的大魏,太子妃便是举国上下地位最尊贵的女子。而她, 身为嫡皇子的王妃, 地位仅次于太子妃, 可与薛贵妃、咸宜公主等人比肩。

只是,赵恒一向不受重视,令她也感到与其他人之间泾渭分明。

崔桐玉的这封帖子看起来合情合理,但月芙留了个心眼,没有立刻做决定,而是在第二日到苏府时,将事情告诉赵恒,与他商量。

赵恒才亲自给苏仁方喂了药,将他周身的被衾掖好后,便坐到一旁,看了看月芙递来的花笺,道:“无妨,你去吧,宫中人多眼杂,不会有人做什么,阿嫂一向处事周全,滴水不漏,她这么做,不无堵人口舌的意思。”

现下朝中有一些关于他们兄弟不合的风声,崔桐玉做事从来不会留下把柄,这时请月芙过去帮衬,就是想扭转朝中一些官员对东宫的看法。

又或者,这根本就是皇帝授意的。

月芙听了他的话,想起数月前入宫时,同崔桐玉的那一番短暂接触,的确是个处事妥帖周到的人,听闻太子对她也十分信任,其中不无道理。

“也罢,太子妃相邀,我若拒了,反倒是不识抬举,给郎君惹麻烦,郎君这样说,过几日,我便放心地去了。”

两人说完,床上沉睡的苏仁方便又醒过来,喃喃地唤了句什么。

赵恒连忙过去,俯身听清后,倒了一杯温水,将他半扶起来。

月芙也跟上去,接过他手里的茶杯,一点点往苏仁方的嘴边喂。

只饮了两口,苏仁方便不再饮了。他已是弥留之际,吞咽变得越来越困难,御医说,这般喝两口水,都会让他痛苦不已。

赵恒于心不忍,扶着他躺下后,又将温水一点点蘸到他干裂的嘴唇上,让他过得舒服些。

从昨日起,苏府的管事已在准备之后的丧葬事宜,苏家宗族中也已挑出一名代替孝子的宗族子弟。

经这几日的时间,赵恒似乎已渐渐接受最亲近的长辈即将离去的事实,情绪变得平和淡然,每日里除了尽自己所能照顾好苏仁方外,再不想其他。

他告诉月芙,人这一辈子早晚都会有这一天,既然无力挽回,那就尽力做好最后的事。

只是,到了那一刻,他还是没能克制住情绪。

苏仁方走在两日后的清晨。

不知是不是都有预感,月芙这日来得格外早,坊门一开便启程,到苏府时,天才刚亮。赵恒亦是守了整整一夜不曾阖眼,连日的疲惫让他眼眶通红。

两人并肩跪坐在床边,不知怎的,就感到一阵没来由的伤感情绪。

月芙忍不住伸手,在衣物的遮掩下悄悄握住赵恒的手,十指交缠。

苏仁方的呼吸已经十分微弱,好不容易醒来,却连睁开眼的力气也没有,只能轻微抽动着眼皮,嘴唇蠕动着张开一条缝,声音极低地说着什么。

赵恒连忙凑过去,慢慢抚摸他的胸口替他顺气:“将军说什么,我听着呢。”

苏仁方凹陷的脸颊抽动两下,仿佛要使出生命中最后一分力气,颤抖着挣扎片刻,终于以极低的气声说了出来。

“客儿,我、我得先去见你干娘同两个兄长了……”

一直平静的赵恒听到这话,终于忍不住哽咽一声,流下泪来。

“去吧,将军,一家人团聚。”他跪在旁边,低着头抹泪。

月芙也眼眶含泪,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苏仁方的眼睛只睁开一半,侧着脸看着他们两个,嘴角闪过笑意。

浑浊的眼眶中,最后一点星光如风中残烛,噗呲熄灭。

赵恒抹去眼角的泪,又替苏仁方将半睁的眼轻轻阖上,在原地静默片刻才慢慢起身,走出屋子,轻声道:“将军薨了。”

外面的仆从们一阵静默,随后一个个低着头落泪。

管事的红着眼带人进去,要给老人家料理身子。等在一旁的苏氏宗族子弟也纷纷迎上去。在府中守候多日的宫廷内侍官也立刻将消息送往宫中。

府中上下,举哀报丧。

赵恒不占孝子之位,与月芙两个一同站在门边,静静望着进出往来的人群。

“两位兄长十多年前就过世了,沙场捐躯。没多久,干娘也跟着去了。那时我还小,不懂将军心中的悲痛难过,只顾日日哭泣,反要他来安慰我。”

他悄然低下头,用极低的声音与月芙说起那时候的事。

“我有愧于将军一家。两位兄长分明一直对我极好,可我幼时却总偷偷想,为什么他们是将军的亲儿子,而我却不是。可如今回想起来,将军和干娘对我,比对亲儿子都好。”

月芙仰头看着他,心里涌起一阵一阵如浪潮一般的怜爱之意,却说不出太多安慰的话来,只能认真地听着。

“去了也好,他们一家人,阴阳相隔已太久了。”

最后一句话,带着叹息与伤感。

他一向寡言,情绪更是鲜少外露,方才那一声哭,已算放任,此刻将心里的话说出来后,便真真正正能平静面对了。

自第二日起,便是入殓、停灵,迎接各方前来奔丧吊唁之人。

苏仁方身份特殊,不但大多在京的朝臣们都陆续来过,连皇帝赵义显也带着太子赵怀悯亲自来过一趟。

皇帝哭得伤心,口中唤“阿兄”,令众人心里皆是一片凄惶。

吊唁过后,他又看向一直守在这里的赵恒,轻拍他的肩膀,道:“八郎,人已去,你也别太伤心。苏将军养育你一场,这几日,你就留在这里帮着料理事务,等出殡以后,再入宫吧。”

赵恒点头,一一应下。

丧仪虽有苏氏宗族料理,但许多细节都要问过赵恒的意见。往来的客人,他也跟着一同接待,整整七日,忙得脚不沾地,直到出殡以后,才终于有一两日空闲的时候。

已是腊月中旬,算时日,他已有一个月的时间没有睡过一日好觉了。

月芙心疼不已,一早便催着他赶紧沐浴洗漱,熄灯上床。

他真的累极了,连多说一句话的精神也没了,一将她抱在怀里,便沉沉睡去。

月芙看他睡得安稳,才觉得安心,也阖眼睡去。

因再隔一日,月芙就要入东宫帮着崔桐玉料理年节与亲蚕礼的事务,两人决定第二日留在家中,难得清闲一日。

只是,赵恒习惯了早起,哪怕累极,也仍旧天不亮就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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