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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不是他说,就算这文鸳待在他家帮工三年,他乍一眼瞥到文鸳,还是会被吓得一激灵。

但这儿子铁了心要娶,周老头也没办法,只能一边不满,一边给儿子操持起了婚事。

文鸳和周清闲成婚的当日,几乎是全镇人都出来看了热闹。

周家那俊俏挑剔的小郎君竟是娶了文鸳这么个跟妖鬼似的女人,实在是眼光独特,慧眼独具……被鬼迷了心窍。

旁观的人都在笑,或者嘲讽或是轻蔑,唯有堂上的一双新人没有笑,他们郑重无比地拜过天地高堂,许诺永结同心。

婚礼后的那几日,周老头和周清闲但凡是出门都得躲着人走,不然总少不得被有心人缠着问“怎么不把你家那新媳妇带出来看看”。

一有人问,其他人便跟着哄笑起来,场面很是热闹。

周清闲一开始还隐忍一二,但后来被问烦了,便干脆直接破口大骂,如此一来,倒骂得没几个人敢问这事了。

他和文鸳成婚后,人成熟了不少,也没以前懒散了,文鸳坐着雕刻店里的订单,他都会主动凑上前去看看有没有需要自己帮忙的地方,若是没有,便自觉进院子洗衣服做饭。

文鸳二十岁生辰那日,周清闲特地搜寻来市面上所有的刻刀,用自己那三脚猫的技术在所有的刻刀刀柄上刻上文鸳的姓名。

只是刻得实在是丑,他送出礼物后,见文鸳拿着自己送的刻刀干活,都觉得很不顺眼。

便撒着娇央求文鸳自己再把那刻字修一修,修得好看些。

文鸳本是不在意这事的,只是周清闲神色严肃道:“你以后是要做木雕大师的,大师刻刀上的字这么丑,后人看了怕是会笑话。”

文鸳便只好依着周清闲的意思,自己又把那名字重新修了一遍。

只是这一遍,便将周清闲留下的字迹完全泯灭了去,这也是文鸳一生中,最为后悔的一件事情。

原本小夫妻关着门过日子,只要不去听外头那些难听的传闻,日子过得倒也算安稳。

直到那一日,镇长召集了镇上的所有人,当众宣布要从每一户征召一青壮年,远赴淮州打仗。

礼朝被外敌入侵,连着沦陷三座城池,正是风雨飘摇之际,已然不能再避战,皇帝终于决定正面迎战,开始大肆征兵。

只是这周家,一共便只有两个男丁。

周老头和周清闲。

周老头年老力衰,能供选择的,便只剩下周清闲了。

一个清晨,周清闲跟着征兵的队伍走了,他给文鸳留了话,道:“我这人最是会偷奸耍滑,肯定能活着回来,不必太过担心我,娘子只需照顾好自己和家中便是。”

第63章 她和周清闲

文鸳听着他人给自己传达这话,哭着点点头,不住地说好,自己相信他。

只是她本就丑陋,再加上哭得格外惨,吓得帮忙传话的那人甚至说不出句安慰的话来,眼睁睁看着她眼泪大颗大颗落在地上。

文鸳倒也不在意这个,只是自己哭自己的。

她在外面哭了一场,再回到周老头面前时,就没再表现出异样来,怕周老头瞧见了也跟着难过。

文鸳做的木雕件在附近已经颇有些名气,阔绰些的人家少不得来她这订货。

一来二去的,挣了不少银钱,惹得镇上的人又红了眼睛,酸言酸语地说这周家的媳妇讨得真是值当,虽然丑了些,但是能扛事挣钱啊。

气得周老头没操起烧火棍追打这些话多的人,他家的儿媳妇,他自己嫌弃嫌弃就得了,哪轮得到别人家来置喙。

就这么过了没多久,文鸳有一日熬夜做工时,忽然晕倒了。

吓得周老头连夜跑去请了大夫来,大夫来了,给文鸳一把脉,发现这文鸳已经有了身孕,忙给开了些安胎药,又嘱咐最近不可太劳累。

等周老头送走了大夫,文鸳人还是蒙着的,她……怀了周清闲的孩子?

这些天来文鸳只觉得人很容易疲累,但恶心呕吐之类的症状是一点都没有的,故而文鸳也就没有朝怀孕的方面去想。

但现在,大夫却说她有孩子了!

文鸳心中生出喜悦来,周老头送走了大夫,严肃的老脸上也流露出几分笑意,嘱咐道:“这店里的活你就先别做了,爹来吧。”

文鸳老老实实答应下来。

她专心在家中养胎,平日里除了吃睡,便是在周清闲的书房翻翻对方平日里作的那些不甚通顺的诗,还有为她作的画。

文鸳一开始是很抵触周清闲给自己作画的,她觉得自己生得丑,实在是没有什么被画下来的必要,周清闲听了她的话,却是一改他平日吊儿郎当的模样,面色严肃:“谁说的?我家娘子好看着呢,只是别人都是睁眼瞎,看不到罢了。”

文鸳便也逐渐习惯了,周清闲拿自己入画。

如此过了数日,文鸳的肚子开始沉了,这一日,她终于收到了远在淮城的周清闲寄回来的书信,他在信上说,自己一切都好,没有缺胳膊少腿,等回家了还能给她作画。

听人给自己念着书信,文鸳脑海里迅速浮现出周清闲说话时不着四六的神态,忍不住笑出声来,托送信人再给自己回一封信过去,说自己有了他的孩子,让他给孩子取名。

过了不久,便又收到一封回信,里面是周清闲绞尽脑汁,想了许久的两个名字,还有对于文鸳的思念。

他这人平时最是娇气了,干一点活都是叽叽歪歪要人哄着的,现在上了战场,却是没什么抱怨撒娇的话了,大抵也是怕文鸳担心的缘故。

文鸳又如何不知道他的用心,只能也尽量在信中表现出轻松的情态。

如此胆颤心惊数月,周清闲那边还没有传回噩耗,文鸳却是先收到了另一个噩耗。

周老头去木料商人的仓库中挑选合适雕刻的木料时,被没有堆放好的木料砸中,当场血流不止,被砸死了。

文鸳没想到,上午还和自己讨论着午饭吃些什么的周老头,竟然就这么没了。

她强忍着身体不适,前往仓库中,带人收敛了周老头的尸体,一步步操办完了周老头的丧事。

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向周清闲提起这件事,自己明明答应过他,会照顾好周家,现在却……

文鸳愧疚地给周清闲寄出书信,向他说起此事。

周清闲回了信,言语里虽有忧伤,但对文鸳并无苛责,甚至还反过来宽慰她,让她好好珍重自己,不要忧思过度。

而文鸳这边,日子过得确实也艰难,她刚怀上孩子不久,就死了公公,自然少不得被别人一通指责,说是她天生命硬,克死了周老头。

还有的人说,岂止是周老头,那周清闲不也被她克得去当兵了?

这就纯粹是无稽之谈了,征兵这事是皇帝亲口定下,如何是她克一克就能成的?

更棘手的事还在后头,文鸳的父母嫂子得知了她这边只剩下一人守家,家中又有不少银钱的事,当即哭闹着前来要钱,说是她嫁到周家这么久了,也不回家看看,拿些东西补贴家里。

可文鸳当年出嫁时,他们就已然要了周家一大笔彩礼钱的。

若是平时,文鸳就直接拿着笤帚就把人赶出去了,但现在她肚里怀着孩子,走路都不方便,便只能由着文家人天天胡闹。

文家闹得久了,见文鸳仍是撬不开嘴,便也不来了。

文鸳终于重获几日清净。

但清净了没几日,文鸳便觉得不对了,周清闲这个月寄回家的书信迟迟未到,等得她逐渐焦心。

她忍不住又朝周清闲所在的军营寄了信。

但仍是没有收到回信。

直到有一天,隔壁碎嘴子的王大娘敲响了她家的门,王大娘给她看了自家儿子寄回来的信,信上说,周清闲被安排上了前线,当场被敌军的一位将军一枪挑在空中,流尽鲜血而死。

那将军,说是什么姓元的,手段很是厉害。

文鸳收到这个消息,心绪大动,竟是哭都哭不出来了,全然成了个木偶人,呆呆愣愣地张着嘴,如同一瞬间有部分灵魂被抽离出身体。

她浑浑噩噩地过了几日,终于在得知消息的第三天撑不住了,昏死过去。

好在她命大,这一天大夫刚好上门来给她把脉,刚进门就瞧见文鸳倒在地上,忙急救了一番,文鸳这才捡回了一条命。

大夫见她心如死灰,便宽慰道:“虽然周清闲没有了,但你这肚子里还有你们的孩子啊,振作些吧。”

那一日后,文鸳便仿佛重新活了过来一样,言行举止看起来都和从前差不多了。

一个月后,文鸳生下一对龙凤胎,按着周清闲生前的意思取了名字,女孩叫做周盈,男孩叫做周护。

镇上的流言越发难听,说文鸳克死了公公,如今又克死了相公,实在是个不吉祥的人。

但文鸳却没有搬离镇子的想法,她选择了继续在这样的流言蜚语中忍受。如若这世上真有鬼魂,她怕搬了家,周清闲就找不到她了。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文鸳依旧靠着做木雕拉扯两个孩子长大。一开始,大家还忌惮着文鸳的“不吉祥”,犹豫在不在她这里订货,但文鸳手艺好,价格又公道,因着能省点银子,慢慢的,大家也就继续在她这里订货了。

文鸳三十岁那年,礼朝终于被攻破了国都,昏君被当场斩去头颅,天下易主。

而那些打仗打到现在还活着的,也被特赦悉数放回了故乡。

他们陆陆续续回来的那一日,文鸳站在镇子前的蜿蜒小路上,足足等了一天一夜,但也没能等到属于自己的那个归人。

眼见着其他亲人再次重逢,拥作一团,文鸳心如死灰,面色灰白。

她知道,自己最后的隐秘期待落空了,周清闲是真的死了,他不会回来,再给自己作画,夸自己长得好看了。

文鸳从此以后越发卖力地做起了木雕,似乎是要将所有多余的精力都发泄出来。

或许就是因为她的这份努力,她的木雕越做越好,后来甚至到了天下闻名的程度,新朝的门阀世家们将她的木雕视为珍宝,文鸳的身价也跟着水涨床高。

她有了很多很多的财富,请了顶好的先生教导儿女读书。

按理说,她这一生苦了这么久,也该稍微有些慰藉了,但……她的儿女却是不成器的。

儿女年幼时不知美丑,对她还是十分亲近的,但慢慢的,儿女们在外头听了些流言蜚语,竟是开始嫌弃起她这个母亲来。

跟着外人学语,说是文鸳克死了父亲和爷爷。

气得文鸳将人狠狠骂了一通,只是就这一骂,儿女就彻底和她离了心,一边挥霍着她赚下的家业,一边嫌弃她相貌丑陋,让自己在外面落人口舌。

再后来,儿女们各自成婚,却也不独立出去,依旧带着全家人靠文鸳吃饭。

一边瞧不起文鸳,一边还绞尽脑汁想从她手里抠钱。

这许多年来,实在是煎熬,文鸳之所以还愿意容忍,也只是因为儿女那张脸和周清闲有一二分相似。

文鸳五十岁那年,已经苍老得不像样子,她刚过了自己的五十大寿,还没清静多久,子孙们便逼着她立下遗嘱,将财产分割。

文鸳没答应。

又在家中空闲了几日,文鸳收到了国都达官贵族的一个订单,那人有心攀附一位将军,想让文鸳做个将军英勇杀敌的木刻图。

还特地细心附带了那位元将军的外貌,和他挑枪杀敌时的英姿。

元将军,使枪……

文鸳霎时间便反应过来了。

她开始雕刻自己此生最后一幅作品,雕刻到被枪挑着,流着鲜血的周清闲时,她掉了一次又一次的泪,泪水频繁模糊视线,让她的雕刻工作几乎进行不下去,但她还是咬咬牙,将木刻图雕刻完,她把这图雕刻得尽善尽美,栩栩如生,力求让那位元将军一看到,便忍不住伸手触摸。

文鸳偷偷买来无色无味的毒药,涂在木雕上,然后将这木雕交了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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