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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珏细长的手指握在栏杆上,江上的微风轻轻吹起他月白的袍角,声音传到了身边之人的耳中:“今年正好有乡试,你打算下场吗?”
顾廷安闻言便摇了摇头,随即想起来对方没有往自己这边看,又开口道:“暂且不去,我想等出了孝期再下场。”
他今年也才十五岁,哪怕三年之后再下场,到时也才十八岁,若是能中,足以称得上一声当之无愧的青年才俊。
沈珏想明白之后,便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
他先前回老家考了县试与府试,倒不是不想参加院试,盖因院试是三年两次,今年正好没有,若是想考,只能等到明年八月再去一次。
他对考试倒是没什么意见,只不过对赶路有点儿意见,虽然不像父亲那么晕船,但是总归还是不怎么好受的。
……
妻儿那边气氛轻松惬意,是难得的放松时间。
至于沈伯文这边,就充斥着浓浓的应酬气息了。
今日这宴是柳同知做主请的,鉴于在先前的几件大事中,他和通判都算是比较配合自己工作,没有拖后腿,使绊子,沈伯文便没有拒绝这次邀请,互相给面子罢了。
青天白日的,也不是那种适合进行什么非正常活动的气氛,因而除了喝酒吃菜,哪怕柳同知还叫了几个容貌清秀的侍女在旁边伺候,也不过只是替他们倒酒布菜而已。
然而,该来的还是会来的,酒足饭饱之后,他们闲聊了一会儿,就进来一个抱着琵琶的女子,为他们弹唱了几曲。
沈伯文喝的酒不多,事实就是没有人敢灌他,因而哪怕他只是端着茶慢条斯理地喝着,旁人也不会说什么。
琵琶倒是弹得不错。
他在心中点了点头,然后又饮了口茶,心中无波无澜,对这个女子的关注度,还没有对茶的关注度高。
柳同知办事倒是细心,茶盏中是上好的信阳毛尖,是自己偏好的。
“知府大人觉得,这女子弹得如何?”
柳同知观察了片刻,见沈伯文面上并没有厌恶之色,便试探着问道。
“还不错。”沈伯文不会听不出来他话里的意思,面色不变地道。
“那下官便将此女赠予大人如何?闲时也能为您解个闷儿。”柳同知端着酒杯笑道。
“柳大人太客气了。”
沈伯文却摇了摇头,放下手中的茶盏,一本正经地道:“无奈本官家贫,怕是养不起多余之人。”
柳同知:“……”
家贫?这也能拿出来当理由吗?
他面色僵了一瞬,想劝他收下,却又想不出来理由。
总不能送你个美人,还要再送你养美人的银子吧!
官场上互相赠送美人是一桩美事,但是直接送银子那就是行贿了,要被御史弹劾的!
片刻之后,他扯了扯略显僵硬的嘴角,“大人两袖清风,高风峻节,下官实在是不如您。”
沈伯文勾起唇角笑了笑,又同他客套了几句,这件事就此作罢。
……
时间过得极快,似是一转眼,就到了景德二十六年。
沈伯文在南阳府的任期满后,带着妻儿们,重返阔别已久的京都。
他在吏部的考评是上上,在刚回家安顿好不久之后,还没来得及跟沈老爷子和老太太说上几句话,景德帝身边的小内侍便出宫传旨,奉景德帝的旨意,将他召入宫中觐见。
一般只有那种身居高位的封疆大吏,才有这样的待遇,沈伯文一开始并没有想到自己在景德帝心中还有这样的地位。
毕竟自从他外放之后,除了公事公办的奏折之外,同景德帝的联系便逐渐少了起来,尤其是方才过去的那两年,南阳府一派顺风顺水,安居乐业,蒸蒸日上的模样,就算想跟景德帝诉诉苦,卖卖惨,也没什么由头。
况且去年又轮到会试,想必又出现了不少可塑之才,相较于自己这个在外的臣子,恐怕还是这些能时常面见陛下的新面孔,更占便宜。
不过谢之缙先前同自己写信的时候提到过,他从锦州回去之后,便被转迁为詹事府左庶子,为东宫属官,正五品,虽然比不得沈伯文的正四品知府官位更高,但作为京官,有不少见到景德帝与太子殿下的机会,他会寻机会向陛下提一提自己,以免当真被新人所替代了。
收到景德帝的传召之后,沈伯文不由得思索着,看来长风所作之事还是卓有成效的。
第一百二十六章
在见到景德帝之前, 沈伯文没有料到,相较于自己离京前所见时,对方竟然瘦了这么多。
甚至有些形销骨立的的意思。
“微臣参见陛下。”
沈伯文心思千转百回, 但也只是一瞬间,随即便行跪拜大礼。
景德帝定定地端详了半晌,才开口道:“爱卿请起。”
这一出声, 沈伯文便发觉他的声音也较之先前虚弱了许多。
一时之间,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酸涩?亦或是担忧?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景德帝还在看他,眼前之人,不同于离京前那个还略显生疏的青年, 如今在经历了几年外放之后,身上已经有了能臣的气质,稳重了许多。
他笑了,从龙椅上走了下来,摆了摆手拒绝了身边小内侍的搀扶,慢吞吞地走到窗边的矮榻上坐下, 才对沈伯文道:“再来跟朕下盘棋, 让朕瞧瞧你下棋的水平怎么样了。”
沈伯文闻言便苦笑起来, 从善如流地落座,二人还是照着老规矩, 景德帝执黑,沈伯文执白。
一局棋并没有花太长时间,便胜负已分。
景德帝赢了棋, 心情自然不错, “怎么, 这么几年过去了, 你的水平反倒还不如从前了?”
他这话说罢,在旁边伺候的小内侍不由自主地看了眼对面的沈伯文。
陛下的心情已经许久没有这般好了。
“让陛下见笑了。”
沈伯文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倒不是臣的水平下降了,该是您的棋艺见长才是。”
这话景德帝爱听,闻言还要乐呵呵地客套一下:“想来是南阳府的事儿太多,让你忙得顾不上锻炼棋艺了罢。”
“臣只是治理小小一处南阳府,陛下所记挂的,却是整个大周。”沈伯文正色道:“若是比起忙碌,臣怎么比得过陛下呢。说到底,还是陛下远远胜过臣啊。”
说实话,相较于他本身的满腹才学,沈伯文拍马屁的本事当真不怎么样,甚至显得有些笨拙。
反正小内侍听得是有点儿不忍直视。
但景德帝却很受用,闻言便笑了起来,一边笑还一边摇头:“韩辑若是听到你这么说话,怕是都不想认你这个弟子了。”
沈伯文轻咳了一声,拱手告饶起来:“那陛下可千万饶过微臣,别让老师知道这件事。”
景德帝哈哈大笑起来。
玩笑过后,君臣二人才说起正事来。
景德帝让他将外放时的事都说来听听,沈伯文斟酌了片刻,便将银矿案省略,直接从大旱开始说起,果不其然,景德帝并没有纠正他的意思。
想来关于银矿案,他老人家知道的可比沈伯文自己多得多。
沈伯文说起话来,语速不快不慢,详略得当,声音清润,如清泉漱石,让人不由得便听了进去。
景德帝听得很认真,时不时地还提出几个问题,沈伯文都一一详细解答了。
这段君臣对话持续了快两个时辰才结束。
沈伯文也因此发现,尽管眼前的陛下瘦了许多,但思想和气势却并没有受什么影响,依然是从前那个运筹帷幄的帝王。
景德帝谈兴大发,原本还想留他在宫中用膳,但思及对方今日刚回到家中,便被召进宫来,还未能与家人说上几句话,想想只好作罢,赏了些东西,便放他回去了。
待沈伯文走后,景德帝忽然问起:“京中可还有哪几处府邸是空着的?”
内侍一听就懂,心道沈大人这次回来之后,定是要陛下被留在京中任职了,估摸着又要高升,这亲自过问府邸的事儿,定然是要给沈大人赐宅子了啊。
啧,有些人还当沈大人失了圣心,要是知道这件事儿,怕不是下巴都要惊掉了。
他这些想法转瞬即逝,口中却半点儿没耽搁:“回陛下的话,五福街那边有一座三进的宅子,千章巷也有一座,还有成贤街……”
……
沈伯文暂且还不知马上就要有这样一件大好事儿要落到他头上,出了宫门,便瞧见自家马车还在大明门外等着,车辕上搓着手坐着的不是唐阔又是谁?
见到沈伯文过来,唐阔忙跳下来,迎了上来,将手中的暖炉递了过去:“老爷快捂捂手。”
进京述职的时间是每年的新年后,因而现下还在冬天,正好还下了雪,外头冷得要命。
京都又正儿八经的在北方,更是比起南阳那边儿冷得多,在南阳府待了三年,刚一回来,沈伯文还有些不适应。
周如玉怕他们冻坏了,这才准备了手炉让带着。
不过相较于在外头赶车的唐阔,马车内还有炭盆,倒是没那么冷,再加上进宫时也不能带,沈伯文便将手炉让他揣着了。
此时他也没接,摇了摇头,“还是你揣着吧。”
说罢便上了马车。
唐阔跟在他身边好几年,自然听得出他不是在说客套话,便老老实实地又将手炉收了回去,赶着马车往三元巷的沈家驶去。
回到家中时,家里正热闹着。
知道大哥大嫂一家今个儿回来,沈仲康跟赵氏也早早地关了食肆的门,买了些菜跟鱼还有肉回来,打算做一桌好菜,好好给他们接风。
打算得好好的,却不料他们还没回到家里,大哥先被陛下传旨给叫走了。
赵氏不由得暗地里咂舌,自己跟相公在京都开食肆也快四年,见过的京官儿也不算少了,上至四品五品的,下到没品阶的吏目们,京都这地界儿,当真是街边掉下瓦来,砸中十个人,就有八个是做官的。
他们如今可不像在桃花村的时候那么没见识了,但像自家大哥这么有排面的,还真是不多。
因此一回来,他们便只见到了大嫂还有几个侄儿侄女。
都说居移气,养移体。周如玉做了好几年的知府夫人,沈伯文的内宅都由她一手打理,南阳府官家女眷们的来往亦是不少,她如今周身的气度,远非离京前可比。
不仅是惊到了赵氏,就连沈老太太也一时之间没敢认。
这还是当初在桃花村里,只知道埋头做活的那个大儿媳妇吗?
不过老太太的注意力只在她这儿停留了一时半会儿,就立马转移到她最记挂的大孙子身上了。
“哎呦我的珏哥儿啊,怎么瘦了这么多!”
沈老太太拉着大孙子的手,心疼得不得了,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口中不住地说瘦了瘦了。
沈老爷子虽然没说话,但眼中也是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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