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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十将手在她头顶上放了放:“那,至少有一部分是为了他。”

春花低头,像个普通人家的女孩儿在自己兄长面前那样,不好意思地笑了。

“是,有一部分是为了他。”

祝十不动声色地按捺下了什么。

“你可知,你们之间,除了两地之隔,还有官商之别、世俗之礼。更遑论,两个同样胸怀抱负的人怎么可能彼此妥协,相伴一生?”

“我知道。”春花洒脱一笑。

“我只是想努力一下。”

情爱这东西,春花自问懂得不多。但努力,她是最擅长的。

春花幼时经过一间古玩行,对山屏上一柄血玉如意一见倾心,便回去央爷爷买下。爷爷说,最多只出五十两,古玩行却要价三百两。

于是日日经过那古玩行,不厌其烦地一遍遍问价,努力和掌柜成了忘年交。掌柜有心帮她,碰上别的顾客来问,都暗暗以高价挡下。再后来,古玩行要搬家,出清存货,掌柜提前通知了她,她便真以五十两买下了那血玉如意。

她对那血玉如意爱不释手,把玩了五六年,终于有一日玩腻了,随手不知丢在了什么地方。爷爷说她没有心肝,不配用好东西,得到了便不珍惜,她却不以为然。

那五六年,她是很珍惜的。

那人在她心里住了三年,两人之间如隔重山,也许一切的努力最终只是徒劳,他们依旧陌路无缘。

若他真的够倒霉,栽在她手里——

至少能珍惜个五六……不,七八十年吧。

一场初雪,下至黎明方霁。

谈老太傅的作息颇有条理,寅时起身,先打一套八段锦,风雨无阻。

他推开卧房门,眼前的情景令他大为意外。

向来行止有度,分寸极严的孙儿跪在门前,头肩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东樵,你这是……”

谈东樵端正地叩头,层雪从肩上滑落。

“东樵有一事,须禀告尊长。”

作者有话说:

谈大人还是变了~都会说俏皮话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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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鸾交凤友

雪后次日, 春花与寻静宜在城外金明池约了个茶叙。两人刻意避过了池畔的春花酒楼,在斜对面的上阳楼定了雅间。

春花今日心情如沐春风,一进门, 便打头说了句奉承话:

“寻大美人儿, 几日不见,你是不是又瘦了!”

寻静宜似嗔非嗔地瞪她一眼:“莫要调笑, 我有正经事同你商量。”

她将桌上一个木盒往前一推:

“你可认得,这是什么?”

春花开了木盒,里头整齐摆放着十颗赭红的丹丸。

“万应丹?”

寻静宜有些意外:“你认识?”

“我刚来京城数日, 便已听许多人提过这玩意儿。阿葛在家里囤了几十盒, 就连谈大人昨日也被忽悠买了一盒。”

寻静宜怔了怔,第一反应是想问她,何时见过谈大人。

所幸责任感占了上风, 她只好压下心底无比八卦的呐喊,继续道:

“我请许大夫验过了, 这万应丹里头的成份配比, 与咱们家的祛湿丸几乎一样, 但价钱么……”

“却是祛湿丸的十倍不止。”

春花药铺的祛湿丸, 薄利多销,一颗折合二十文钱,而十颗一盒的万应丹,在京城贵人中却能卖到二两银子一盒,几乎是普通百姓一个月的口粮。

春花挑眉:“都说京城人傻钱多,难道真是我们来晚了?”

寻静宜叹了口气:“你正经些。我怀疑万应丹背后,有些不可告人的勾当。”

春花听她如此, 也便收起了嬉笑的神情:“你细细地说。”

寻静宜道:“前几日有位怀胎的妇人来咱们医堂就诊, 许大夫给开了保胎丸三剂, 不料没过几日,孕妇的家人闹到药堂来,说孕妇下身大出血,已足四月的胎儿就这么流掉了。”

春花一怔:“莫非药不对症?”

“医堂不敢遂意处置,便报了官。后来官府查明,那孕妇不仅吃了咱们药铺的保胎丸,还连续服食了多日的万应丹。那万应丹中,含有份量不少的薏仁,虚寒的怀胎妇人是绝不可用的。”

“万应堂的伙计难道没有详细向病患解释用药禁忌?”

寻静宜冷笑:“你这话问到点子上了。万应堂根本不是个大门两边开的药铺,也没有什么卖药的伙计,它只是一块招牌罢了。”

“我与许大夫将这些担忧尽数禀报了京兆尹,衙门却说,万应丹无毒无害,买卖自愿,并无疑点,反而说我们恶意滥诉,是嫉妒人家挣得多。”寻静宜忧虑道,“万应丹风靡一时,确实对咱们春花药铺的生意有些影响。但这并不是我担忧的主因。即便是梁家当年,也只是在药材来源上有些说不清,卖给百姓的药品,安全与疗效都必是靠得住的。你我两家经营医药多年,深知此业最忌急功近利,若有疏失,必是遗害百姓的大罪。”

“这些年,我虽学着经营香药局与药铺,但经验还是局限在铺子里。万应丹这事,搅得我日思夜想,茶饭不宁,想来想去,也只有同你商量。”

春花神情凝重起来:“一无伙计、二无店铺,药品也是虚头巴脑,价格高得离谱,却能卖得处处可见?”

如此说来,这万应堂果然有些门道。

她起身,招呼李俏儿取来笔墨,在案上布开一张大纸。

“你将那万应堂的老板背景,药材供应、售卖方式和利润来源详细与我说说。”

寻静宜笑了。

这些年的合作,她对春花的处事习惯再熟悉不过,这妮子见多识广,脑子灵活,胆大心细,手下又勤快。她动脑子时常喜欢在本子上写写画画,记下些思考的絮语。

而若是见她摊开一张大纸,细细勾画,那便是郑重其事要大干一场了。

“还有一件,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春花斜睨她一眼:“那一年药材库清点,我俩挤在一张榻上睡了三个晚上,你如今都忘了么?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当讲的?”

寻静宜:“……”

这丫头,人是极靠谱的,就是嘴上不大靠谱。

她招呼春花来到窗前:“你看对面,你家春花酒楼的伙计们都在做什么?”

春花早将酒楼生意交给了陈葛掌管。这家分店是京城第三家春花酒楼,今年刚刚开业,虽然出品是汴陵风味的招牌菜,但地段与装潢都是上上等,自开业之后,在京城贵人之间风靡一时,一座难求。

春花眸中带着些笑意,向寻静宜所指处望去,笑容却倏然凝住。

春花酒楼的伙计们人人手捧着两盒万应丹,正挨桌挨房地展示,个个眉飞色舞,口沫横飞。

“你不是好奇,万应丹为何畅销不衰么?其中便有你家陈葛大掌柜一份大功。”

春花沉默了。

良久,她转身,敲着眼前的桌案:

“这才是你找我来最重要的意图吧?想提醒我,陈葛背着我利用长孙家的产业,做万应堂的生意。”

寻静宜温婉一笑:“常言道,疏不间亲。这几年陈葛与长孙家同气连枝,如家人一般,我是个外人,自然不好随意说他什么。”

纤纤玉手轻巧地端起一盏茶碗,递到春花面前,风姿优容得不像话。

“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眼睁睁看着朋友受损却什么都不做,那还算什么朋友?”

日暮天黄,华灯初上,长孙家的厨娘在小花厅布了晚膳,便去请主人们来用膳。

长孙衡快满五岁了,正是喜欢问问题的年纪,围着长孙石渠一个劲儿地问:

“爹爹,为什么今天这么多好吃的呀?都有谁来吃饭啊?”

“静宜姑姑来吗?十叔叔来吗?葛舅舅来吗?”

“那,是他们来的话,我可以先吃一口吗?”

春花与祝十在桌前坐下时,石渠正竖着食指教训儿子:

“葛舅舅都还没到呢,你先忍一忍。”

衡儿不依,开始小肉虫一般在扭绞起来,泫然欲泣的样子。

春花敲敲桌子:“衡儿,夹一颗四喜丸子。”

衡儿大喜,从石渠怀里挣出来,向四喜丸子伸出魔掌。

“一会儿葛舅舅来了问,丸子怎么少了一颗啊?我们就说是衡儿偷吃的。”

肉乎乎的小爪子在四喜丸子上停了下来。

衡儿在面子和食物之间挣扎了半天,愤然瞪了姑姑一眼,又连坐地瞪了爹爹一眼,气鼓鼓地坐回去,不说话了。

祝十笑起来:“你欺负起小孩儿,真是得心应手。”

不久,陈葛踏着重重的步子进来了。他俊俏的脸上心事重重,虽瞧见衡儿,立刻绽出笑意,抱起哄了一会儿,但放下孩子,立刻又回复了铁青的脸色。

石渠笑嘻嘻道:“明日阿十要去黔南谈生意,今夜这顿饭算是为他践行了。阿葛,你日日说忙,也是好久没有回家吃饭了。”他执箸一指,“你看,这都是你爱吃的,水晶肴蹄、软兜长鱼。还有阿十爱吃的秋露石耳、白袍虾仁。难得春花今日回家早,特意吩咐了厨下做的。”

陈葛原本心不在焉,听闻此言,面色陡然一变,愤然道:

“这是什么家?是你们的家,却不是我家!”

石渠和祝十一怔:“阿葛,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葛冷冷一哼:“这就要问我们说一不二的春花老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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