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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擎天阁上就瞧出来了,冰灯一样的小子,什么时候这么好声好气地和人说过话。”
“那是,什么都逃不过您的火眼金睛哪。老谈好不容易熬到休沐,您可好,专挑了这一天,把人骗到咱们府上来了。这又装出一副古板守旧棒打鸳鸯的样子,我还以为您去哪个戏班现学的呢!”
“我这不是怕他闷葫芦,想激他一激么,谁知这孩子,竟是个自己会争气的……呜呜……”
袁氏掏出帕子,一径揩着湿润的眼角:“东樵,姨母刚才都是吓唬你的,并不是真的看不起春花。”
谈东樵:“……”
“你自幼便是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尤其跟了老道士修什么无心道,就更加没有人味了。有时姨母觉得,你只是在人间路过一段,克日便要远行。现下看到你如此喜爱一个女子,总算有些烟火之气了。姨母心里真是高兴啊。”
谈东樵困惑了一瞬:“姨母不反对我……入赘?”
袁氏嘴唇翳动片刻:
“入赘这事,确实太突然。若是韩抉提出,我定要骂他个狗血喷头。”
韩抉:“……”
“但东樵,你可不是个冒失的孩子,既然这样说了,必定是不得不如此。”
她蓦地伸手,覆上谈东樵手背,“这世上的大多数人,一生随俗奔波,却没碰上半颗真心。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东樵,入赘也好,娶妻也好,都是世俗礼节,姨母真心盼的,是你心中不再冰冷无情。有一人知心,携手余生,才能看见这红尘的万丈风景。”
谈东樵有些恍惚。他确实没有料到,袁氏会如此开明。
袁氏与霖国公情深爱笃,是京城中人尽皆知的模范夫妻,大约是因为如此,才更重情意而轻体统吧。
有一人知心,携手余生,看红尘万丈风景。就是如此么?
这就是春花所说的“以后”?
谈东樵深思良久,忽然诚心诚意地跪伏在地:
“东樵有两件为难事,想请托姨母。”
袁氏和韩抉都被他这大礼惊着了。
“你先起来,好好说。”
他固执地跪着不动,认真道:
“一件,是祖父执拗,不肯同意入赘之事。还请姨母设法相助说服。”
袁氏点点头:“你祖父那老古板,是需要费些工夫。此事,姨母来想办法。”
谈东樵恭敬地叩了个头,又道:
“还有一事……是关于春花。”
“如何?”
“成婚不过漫漫长途中一行脚歇处,春花说,更重要的是‘以后’。东樵想请教姨母,怎么才是令她心安喜乐的‘以后’,而我,又该如何做,才能有这样的‘以后’?”
莹然泪水从袁氏眼中涌出,一时连绢帕也止不住。她呜咽起来:
“……我那姐姐泉下有知,也能安心了!”
莫非这就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作者有话说:
货真价实的姨母笑~
ps说一下男主的相貌问题:
春花最初说天衢“甚显老相”,多少有些挟怨报复,口出恶言的意思。我们圣君的外形,应当是二十八九岁,沉稳守正,不怒自威那一类的,不是一见误终生的花美男小哥哥,是越看越耐看的公检法禁欲系谈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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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酌彼春酒
春花回到家, 与几个候着的掌柜议了遍事,再抬头看更漏,已是近子时了。
正打算回房歇息, 门子来报, 道安德侯府已将一坛“春昼”送过来了。除了酒,还有一张长长的礼单, 都是些布匹首饰,香粉妙玩。送礼的人口甜如蜜,说是安德侯府的一份小小心意, 早知春花老板喜欢, 莫说“春昼”,便是琼浆玉液也该早早送来。
李俏儿将礼单送进来,不解地问:
“东家, 他们堂堂侯府,怎么对咱们这么客气?”
春花瞅着那礼单, 半晌, 笑了一声:
“俏儿, 我记得阿葛说过, 一坛‘春昼’在京中的市价大约是一千两。”
“嗯,不过去年的‘春昼’都已开了,今年的还未出,有钱也买不到呀。”
“你去封两千两银子,跟那送礼的人回去,亲自送还,就说是‘春昼’的价钱。还有其他的礼物, 一样不落, 都退回去, 就说长孙家感激侯府抬爱,但向来是本分经营,不敢擅领贵恩。”
李俏儿一愣:“人家甘心情愿地送,为什么不收?”
“送得虽甘心情愿,却不是冲咱们。”春花有条不紊地将礼单折起,“谈大人是守正修德的君子,不能坏了他清誉。”
李俏儿接过礼单,转身要走,又倒回来:
“东家,我也觉得,谈大人今日真是器宇不凡。”
春花唇角一弯,“嗯”了一声,才醒悟过来,面上顿时一热:
“我何时说过他器宇不凡了?”
“您是没说,可是都写在脸上了哪!”她笑嘻嘻躲开春花挠过来的爪子,一溜烟儿地跑了。
春花:“……”
这丫头大约是跟着她久了,越发刁钻了。
心情由是大好,于是拍着桌子道:“来人啊,快给我热一壶‘春昼’!”
婢女热了酒,倒在白瓷小杯中,酒液甘红,奇香扑鼻,捧在手中,果然像捧着一个春日的早晨。那正是:春酒盛来琥珀光,暗闻兰麝几般香。
仰脖倾杯而下,酒液如湍急清冽的小溪,冲遍四肢百骸,彻底温暖了肺腑。脑中登时一热,便似有千万只欣喜的雀儿绕着眉梢闹将起来,平生所遇的欢乐事一件一件尽数浮现在心头,譬如她七岁时第一次打算盘便赢了石渠,被爷爷大力称赞,又譬如十九岁那年终于当上了汴陵商会的会长,商会那群老头儿们看不惯她又拿她没有办法。
还有那日,那人说:三年前的事,是发生在他身上,最好的事。
嘻嘻。
真畅快啊!“春昼”果然名不虚传!
难怪陈葛追着她求了半年,要把侯娘子的碧桃垆买下来。若是能想到量产的法子,让寻常百姓都喝得起,钱途定是不可限量。
春花心头一热,顿时觉得室内闷得难耐,不禁一跃而起,推门而出。
来到檐下,但见满天星在,流月如霭,两盏风灯如梦般摇摇摆摆。
她蓦地恍惚了。
赚钱可以先放一放,眼下,有个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春花抬起左腕,将“桃僵”拢在指尖,轻轻地唤起那人的名姓。三个字,每个字都如蜜糖流淌过舌尖。
“……谈大人,你在么?”
只一瞬,那边便有了回音,声音透着些错愕。
“你遇上危险了?”
“……”
这话说的,没遇上危险,就不能叫他么?
春花哼了一声,目光在周遭逡巡了一圈儿:“是有些危险……”
视线落在檐角上,一只大肚蜘蛛正在瑟瑟结网。
“有蜘蛛精呢。”
镯子对面立刻焦急起来:“你在何处?”
“我就在家中,书房门口啊。”
她顿了顿,凑近去看那蜘蛛:“好大的蜘蛛,肚子有簸箕那么大,腿有高跷那么长……呜呜,谈大人,救命啊……”
她演绎得声情并茂,酒意上涌,脚下便有些不稳,忽然脚腕一软,跌坐下去。
“诶?”
跌到半路,屁股的撞痛没有如期而来,反而落入了一个温暖宽广的怀抱。
“……谈大人?”
指甲盖儿大的小蜘蛛在檐角下奋力地织着网,浑然不知自己遭遇了一场不白之冤。
谈东樵托着她的腰肢,看了眼那可怜的蜘蛛,又低头看向这说瞎话从不打草稿的女人。
“这就是你说的,蜘蛛精?”
“……”
“腿有高跷那么长,嗯?”
春花垂眸,毫不羞愧地干笑了声。
“你来得……好像有点快啊。”
真是的,她的好演技,都没有了用武之地。她抓住他的手臂,勉强将自己撑起来,掀开还留着一丝清明的眼皮:
“谈大人,方才我叫你的时候,你在哪儿?”
谈东樵神色一僵,淡淡地撇开眼。
“恰好在附近,听见你唤我,便立刻赶来了。……你喝醉了?”她从霖国公府离开的时候好像没这么离谱。
“喝了点儿,但没醉。”春花笑嘻嘻地睨着他,一把抓住他衣领:“谈大人,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说实话,刚才你在哪儿?”
撒谎成精的人,还好意思让别人说实话。谈东樵深深地叹了口气,但骨子里刻着的板正让他还是如实回答:
“在你家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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