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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话?”她问。
“真的。”傅元承声音低沉,像是从喉咙中挤出来。
他说着口不对心的话,他不想她走。可是两人已经困住了,一潭死水般,必须找一个出口,他愿意去试。一个天生没有感情的人去学着爱人,怎么学呢?
一年后,她若是离开,他真的会放吗?
船靠了岸,傅元承撑着,大半的伞面遮在蔚茵头顶,伸手托着她的小臂,小心扶她走过湿滑的渡头。
雨天人少,街面上空空荡荡。
他带她上了一间茶肆的二层,选了靠窗的位置。知道她现在对各种气味敏感,便让伙计把一旁的香薰炉撤了下去,而他也再未用过月麟香。
“是那家,”他站在她身后,一手扶着她的椅背,半弯下腰指着不远处的一扇宅门,“门下侍郎乔家。他家请了先生,正好你姑丈与他有些交情,便让蔚渝送过去一起读书。”
蔚茵顺着他指的看过去,见到了大大的宅门紧闭,一旁开了扇小门,家中仆从偶尔进出。
她想看个清楚,头往窗边一侧,不想就这样碰上了他的下颌,下意识抬头,两人相视,那样近,能看清彼此瞳仁中的自己。
淡淡桂香横冲直撞的进了他的鼻子,女子瓷白的面颊清透莹润,软软的唇角轻抿,眸底还是能够看出温柔。
傅元承喉咙滚了下,已经许久不曾与她这样亲近,手不受控制的想去抱上她,软腰握在手里的美妙触感至今犹在,耳边又是她压抑无助的轻吟啜泣。
“等一会儿吧,先喝点茶,”他压下心中的念想,转而坐去她的对面,“大概也快出来了。”
伙计送上一壶清茶,两只瓷碗分别摆开。
蔚茵盯着那扇门,顺手端起那盏茶,刚送到嘴边想抿一口,不想一只手过来就将杯盏给夺走。
她一恼,看过去对面的傅元承,见他正低头看着那盏茶。
“你现在可以喝茶吗?”他问,好像在确认一般,“要不,喝点温水吧?”
“一盏茶而已。”蔚茵有些受不了,吃的东西他要管,现在喝一口茶都不行吗?船上时还信誓旦旦说要改变,这算改吗?
傅元承摇摇头,没去管她的要求,将那盏茶没收到自己这边,给她倒了清水送过去。
蔚茵不接,干脆撇脸继续看去外面,等着下学的蔚渝出来。
天色暗下来,一个婆子和一个小厮走去乔家门外等着,与守门的家丁正说着话。
蔚茵一瞬不瞬的看着,那婆子正是将她从小带大的槐妈妈。人似乎腰身驼了些,脚步也不如以前轻快,远远地似乎她在笑。
傅元承攥着茶盏,盯着她看,在那双眼睛中看到许多情绪,开心、伤感、忧郁、欣慰……
这样的她有了生气,而不是那个关在清莹宫的木头美人,没有情绪,冷冷清清,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所谓。
“阿渝。”蔚茵嘴角轻唤了声,然后看见少年瘦小的身影从小门中走出,手里抱着装书笔的提盒。
槐妈妈上去给少年擦擦脸,随后把提盒交给身后小厮。
三人从阶上下来,沿着青石板路走着,往陈家的方向。槐妈妈说着什么,蔚渝点头,仰着脸对她笑,露出右脸颊的一颗酒窝。
正好在蔚茵的方向,将蔚渝的笑脸看得一清二楚。
她心里一惊,赶紧垂下脸去下意识想躲藏,手抬起遮住脸颊,即便蔚渝根本看不到她。
对面,傅元承皱眉,茶水的味道在嘴里变得苦涩。
蔚茵忍不住,偷偷往外面看了眼,发现蔚渝已经走过茶肆,看着身体单薄,但是精神很好。
街旁,不知谁家院子探出一截花枝,雨中开的清雅,正是一株单层荆桃,蔚渝站在那儿看了几眼,随后跟着槐妈妈继续前行。
人走远了,消失在街口,再看不到。
蔚茵回正身子,轻轻松了口气。蔚渝看起来身体不错,这让她放心不少。
抬眼就看见傅元承看她,眼中情绪复杂。
“一年,”她开口,带着这段日子难得的认真,“陛下说话算话。”
“好。”傅元承颔首。
这算是两人之间共同迈了一步,虽然不知道结果,确也算是破开死局。
“天快黑了,我出去一下,你在这边等着,别乱跑。”傅元承站起,往街上看了眼,回来对蔚茵叮嘱一声。
蔚茵应了声,低头转着杯盏。
傅元承起身离开,不知想到什么,走到楼梯口的他又折了回来。
蔚茵抬头看他,见他收走了茶壶,明显觉得他离开后她会偷喝。他的腰间扎着一根玉色的丝绦,嵌了一枚彩色琉璃环形坠子,行动间轻缓摇曳。
是她当初失忆做外室时,给他编制的,却不想现在还留着。
脑中恍惚,仿佛是很遥远的事,又好像就发生在昨日。
“茵娘,”傅元承站在楼梯口,往下迈了一阶,“等我回来。”
蔚茵看他,缓缓嗯了声。
她自然就是等着,能跑去哪里?身子没那个体力,多走两步就喘得很。再说,他一国之君出来,怎么可能不带人?
外面渐渐暗下来,店家在檐下挂上灯笼,冰凉雨中多了一丝温暖。
蔚茵拖着腮,从窗口看下去,就见着傅元承撑伞走过,人站在石板路上,抬起头看她,薄薄的唇角勾着。
刚好路过两个女子,看到那出色的郎君,不由悄悄红了脸。
蔚茵收回视线,手里无聊的缠着胸带:“一年,应当很快罢。”
总比没有希望的好。
傅元承是个坏人,芯子黑透的那种,要说他会改变,蔚茵不太信。人都说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哪有那么简单?不过,鉴于过往,他说什么倒也会兑现。
大抵,就是个有点信用的坏蛋。
这边,傅元承并不是有事要处理,撑伞走在街上一直往前。在一处卖甜汤的摊子前,他停下脚步。
看摊的老妇人笑着招呼:“来了?”
傅元承看人一眼,接着点头。对于别人的笑,他总会下意识去辨别,而不认为那是真的友善的笑。
老妇人掀开木桶的盖子,拿着长木勺搅了搅:“给家里娘子捎的?”
这种甜汤自然是女子喜欢的,其实并不难猜。
“对,”傅元承点头,嘴角松缓的勾起,“她爱吃甜,有了身子后嘴很刁。”
他无奈又带着宠爱,自然的将心里那份喜悦说出,分享给这并不相识的老妇人。
老妇人笑着道声恭喜,一勺舀上甜汤倒进碗中。
街边,傅元承自身上掏出银钱,往前一送,身后一辆马车疾驰而过,溅起的泥水脏了他的衣袍。
他动作一顿,脸庞瞬间冷下来,狠戾抿唇,回头就看去那辆马车。
车上有个女子的声音在哭求,压抑而无助。
老妇人还擎着手里的碗,就看见摊子前的郎君扔了伞,拔腿就去追那马车,掏出的荷包丢在地上。
傅元承在街上追着,眼睛紧紧锁住那辆马车,那一声哭求还在耳边响着,分明就是蔚茵的声音。
“茵娘!”他咬着后牙,大步踩在石板路上,风雨将他的衣裳湿透,靴子浸上水变得沉重。
在一处拐角的地方,他蓦的停住,眼看着那马车越来越远。猛然间,他意识到什么,转身往回跑。
不可能,方才马车上的女子不是蔚茵,尽管声音完全一样,可那不是她。她遇事并不会哭求别人,她会想很安静。
茶肆这边,蔚茵摸到了碗底的字条,偷偷拿出来打开。
只看开头两个字,她便知道穆明詹来了,而且就在这茶肆中。
果然,下一瞬走道尽头传来一声轻咳,好像问询店中伙计茶品种类,每一种都是泰临的茶。
蔚茵站起身,知道自己不出现,他是不会罢休。说起来,她与穆明詹再不想有交集,但是也想劝他一句,离开京城回关外,穆家只剩他一个男丁。
她走路很轻,胸口却憋得厉害,尤其是走道的昏暗更让她产生一种晕眩。
茶肆中人少,就算傅元承带了人来,也应该是安排在外面。但是蔚茵不敢怠慢,想劝着穆明詹赶紧离开。
他怎么就敢回到京城来,还到了傅元承的眼皮子底下?她想不通,印象中穆明詹并不是一个鲁莽的人,做事情都是仔细的。
转过拐角,昏暗的角落中,男子身影立在那里,看不清面容。
蔚茵一瞬的愣怔,物是人非,如今见到却不知如何开口。
反倒是穆明詹往她走出,饱含深意的唤了声:“茵娘。”
“二,二哥。”蔚茵皱眉,心中泛起过往的酸涩。到底是将她花轿抬进侯府的夫君,做不到心如止水。
尤其,她肚子里有了傅元承的孩子。对着眼前人,生出愧疚之情。
穆明詹是拼尽全力才压制住自己,没有将她拉住带走,看着那张娇美的脸,明明是他的妻子,现在怎就落到了别人手里?
“他看来很在意你,”他开口难掩妒意,又夹杂着责怪,“为什么不去见我?怕我连累你,让人知道你嫁过人?”
蔚茵皱眉,内里的恶心加上刺耳的话语让她很不适,极力压下喉间的干呕,不让穆明詹看出。
“二哥,回关外罢,别留在这里。”她劝着,希望他能明白已经身在险地。
对于穆家,她还是有愧疚之意的。别人都不好过,唯独她荣华加身,虽然她并不想要。
“你让我走?”穆明詹不可思议,一手抓上她扯来跟前,“你要跟着他?”
蔚茵一阵发晕,抬眼看见穆明詹猩红的眼眶,难受的开口:“二哥你松手,我不舒服。”
是真的不舒服,胃中现在没有东西,她虚的厉害,被他一晃头晕得要命。
穆明詹却不松手,将她逼在墙边,熟视无睹她鬓间的虚汗:“进了宫变得娇贵了,都不能碰一下了?可你怎么让他碰!”
终究还是咽不下,男人的占有欲很强,心里的女人被人占了,他疯狂的想再占回来。
蔚茵捂住胸口摇着头:“我不是……”
因着这些话,过往的无助翻卷而来。她也不想的,可是谁能帮她?她跑过,逃过,什么都试过。
“你不是?”穆明詹脸凑近,盯上她的眼睛,“那你愿意跟我走吗?”
蔚茵喘不上气,嘴巴一张一合,不可思议的看穆明詹:“跟你走?”
“对,”穆明詹眼中闪过什么,语气稍稍温和,“你是我的妻子,当然得跟我走。你我婚约自小定下,我知道是他逼迫你的。”
蔚茵眉头越发深皱,每个字都像刀子一样扎向她。
以前,她磕碰一下,穆明詹会安慰的。为什么现在,他说出这些让她难堪的话?让她痛不欲生。他不知道说这些,她会难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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