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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幸知忽然出声, 他眼底噙着笑意, 彬彬有礼地欠身,容凤笙一怔。

她听着声音只觉得耳熟, 越过谢玉京的肩膀, 与那人对上视线,触及这人的面容,她微微蹙起眉头。

荆幸知生得不错,皮肤有几分苍白,五官极为周正, 那眼睛像是吸饱了墨水般,有股子阴沉的感觉挥之不去,若说,谢玉京是锋利如冰的癯仙剑,他则是一副留白的水墨画,看似三笔两画,内里却藏了很深的东西。

她与此人交集不深,但这次看见他,却令她感到不舒服,很不舒服。这种感觉愈来愈强烈,几乎吞噬了周遭的一切感受,连谢玉京抓着她的手微微用力都没有感觉到。

被她盯着看了有些久,荆幸知避开了她的视线,微微垂着头,似乎是在打量自己,

“可是微臣有哪里不妥。”

他声音还如先前那般恭敬有礼,尾音有些扬起。

“并没有,丞相大人多虑了。”容凤笙笑了一下,没再看他,而后将目光放在了谢玉京的面上。

“遗奴,我是不是打扰你们谈话了?”

遗奴。

恢复了以往对他亲密无间的称呼,她甚至,都不再唤他陛下,这种身份隔阂被彻底消除的感觉,骤然拉进了二人的距离,谢玉京的心脏一阵猛跳,又渐渐地沉稳下来。

他握住她的指尖,莞尔一笑,“没有。”

看了看四周,谢玉京冷淡道,“都退下吧。”哪怕是个瞎子,都能看出此刻皇帝对这位佳人的热切。

是以很快,众人纷纷退去。

廊下,荆幸知与魏宣烨一前一后,静静地走着。

“魏大人的医术果真出神入化。”

荆幸知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丞相大人过誉了。不过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若是某早日结交大人这般人才,不知,该了却平生多少憾事。”荆幸知似有感叹。

空气顿了顿,清雅幽凉的声音响起。

“有得必有失。”

魏宣烨意有所指,他提着药箱,倏地长长叹出一口气,“这世上想要得到什么,都必须付出一定的代价,绝没有,平白便能到手的东西。”

荆幸知回身看去,这位太医令眸底的神色,有些意味深长。

落梅纷坠,落在二位男子的肩头。

荆幸知蓦地低笑,“某受教了。”

谢玉京扶着她走进内殿。

容凤笙任由他搀扶着。她走路有点小心翼翼的,只是这过程中,时不时悄然投来一眼,又在他摆头看来的时候,飞快低下头去,像是怕被他发现了。

谢玉京不动声色。

他掐住她肩膀的手微微用力,难得用这么语重心长的语气劝诫,“你现在身子不好,需要好好休息,不要随便起来走动。没两日就是封后大典了,你要养足精神,知道了么?”

容凤笙点点头,忽然道,“我晕过去前,好像听见了什么。但是现在想不起来了。”

她看过来,“你知道是什么吗?”

谢玉京微微一顿,莞尔道,“没有什么,你只是最近气血亏损,突发晕厥。还好没事了,只是虚惊一场。”

他忽然俯身过来,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瞧,容凤笙一抬眼就对上了他黑沉得能将人吸进去的视线。

明明以往也常常被他这么盯着看的,习惯了就不觉得有什么,但是,容凤笙现在竟有一股止不住的羞涩,被他看得口干舌燥,心脏砰砰乱跳着,手脚僵硬。她眨了眨眼,将脸偏到一旁,去看地上的毡毯。

她心里忽地咯噔一声,难道说,晕了一场,对遗奴的爱意压抑不住,就这么,源源不断地涌上来了?

就像刚刚,她是怎么看他怎么顺眼,怎么看怎么怜爱,甚至……很想上手去摸两把。

容凤笙想确认一下是不是自己弄错了,于是她一咬牙,又向着谢玉京看去,结果鬼使神差地,她果真上手去摸了。

就像是摸狗狗那样,从滑溜的长发一直摸到耳朵,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她的手指,已然夹住了那片白润的耳垂。

轰的一声,像是点燃了引线,她眼前烟花四溅,手颤抖着要放开。

却猛地被他一把攥住。

“为什么轻薄我?”他长腿跨进,抓着她的手腕,将她压在了墙上,低哑的嗓音抵着耳廓,“嗯?”

“那什么,不是轻薄……”她扭不开,脑袋要缩到肩膀里去,手腕却还被他紧紧地攥着,谢玉京偏要不依不饶,逼近来问,“那是什么?”

“我就是忍不住,我,我,我做了个梦。”

她根本不敢正眼看他,磕磕巴巴地说,生硬地将话题拐开。

他似笑非笑,“哦?看来阿笙最近总是做梦,这次又做了个什么梦?”

“不要靠这么近说话,”她有点喘不过气来,谢玉京低笑一声,一把搂过她的腰,转了个身,坐在榻上,宽大的袖袍铺开。

“好了你现在说罢。”

他的腿很是结实坚硬,坐起来稳稳当当,容凤笙有些僵硬,闷闷地说,“我又梦见了以前。”

咦她为什么要说又?

容凤笙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揪着他的衣襟,忽然抬眸问他,带着点执拗的意味,

“你现在看得清,我是什么颜色的吗?”

这个问题,把谢玉京问得懵了,他忍不住将身前女子抱近了些,伏低身体,抵着她的额头,直直看进她眼底,猛地捏住了纤薄的双肩,骨节有点泛白。

魏宣烨说,她醒来之后,很可能,会将他跟某个人混淆,难道,她将他跟十岁的谢遗奴……混淆了?

谢玉京的脸色有些青。

“问你,如今是几年。”

“你傻子啦?”容凤笙的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然后捏起自己的发丝,“我就是确认一下,你看我是什么颜色的?头发是什么颜色”

“是黑的。”他无奈地回答。

“那这里呢?这里呢?”容凤笙点点自己嘴唇,又扯扯自己衣袖,她倒是喜欢与他这般,有种一起分享回忆的感觉。而且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令她感到他是鲜活的,是存在于她身边的,是……需要她的。

“我的眼疾早就好了。”

他拉下她的手,眉宇间满是无奈,是愈发搞不懂了,她到底想做什么?

就听见一道有些轻的声音响起。

“遗奴如今,不再需要我了吧?”

为什么这么说?谢玉京有些惊讶,她却半撇开脸,侧脸线条精致,咬着嘴唇,嗓音淡得像烟尘,“因为以前,你都很乖很听话的,”

谢玉京忍俊不禁,“我现在哪里不乖,哪里不听话了。”

“你不在我身边,我醒来都没有看见你。”

她一本正经地说,竟变得有几分幼稚。

容凤笙不禁想起,自己从那个,长长长长的梦境中醒来,睁眼却是无尽的黑暗,空旷的室内,没有一个人的声息,她想要出声,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好像,整个世间只剩下了她一个人,没有父母、没有亲人、什么都没有,那种排山倒海的空虚感,转瞬将她淹没,那一刻,她无比渴望有人在她身边。她用尽全力,转身摸索,摸到了一抹温暖的手背,下意识地紧紧握住了。

她抬眼看去。

不是她记忆中的那个人。

是魏宣烨。

怎么会是魏宣烨?

容凤笙这才想起自己晕倒了,这位太医令,应该是来给她治病的。但是,她想不起晕倒前的细节。

她记得魏宣烨看他的眼神。

他坐在黑暗中,眼眸像是两盏昏暗的灯,停留在她的面容之上。他很久都没有说话,半晌,才将手轻轻从她的掌心抽开,低声道:

“娘娘,陛下就在外面。”然后,他似乎是叹了口气,看着她的神情之中,还隐约有着怜悯。

只是为什么?容凤笙却来不及去细细探究。

她屏住呼吸。

隐约有说话的声音传来,是她最想听到的声音,那个挺拔的背影,亦是她最想见到的人。

“因为阿笙想醒来第一个看见我,却没有看见,所以就觉得,遗奴不听话了吗?”谢玉京的指腹擦过她的眉眼,语气深沉。

“我是不是很奇怪,”容凤笙咬住了嘴唇,有些慌乱,“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觉得,我可能需要一个人静静。”

“你现在一个人可以静下来吗?”

谢玉京蓦地将她从自己身上拉下来,用了不小的力气,容凤笙猜测他应该是生气了,只是为什么生气?她都还没有生气呢……被他按坐在床榻之上,她有点懵懂地抬眼看他。

“要是想让我陪你,那就直接说,”他站在她的身前,腰正好对着自己,他仪态极好,腰部更是坚韧挺拔,束着玉带,看上去很好摸的样子,她强忍着伸手的冲动。

“不用压抑着,也不用故作坚强,在我面前,那些都没必要。”

“遗奴。”

“嗯。”

忍不住了,容凤笙直接上手环住,然后将脸庞靠近,感受到韧性十足的肌肉。

“我想听你叫我姐姐。”她的声音闷闷的。

却感觉到身前之人微微一僵。

“为什么?”

他掐着她的后颈,将她拉远自己,捏起了她的下巴,谢玉京纤长的睫毛轻轻颤着,脸色有些白,愈发显得那双眼睛格外的黑,浓若宝石的眼瞳中倒影着她的面孔,有些执着地要一个答案。

“因为叫其他的,都好老。”

她开始在意这些她一直以为,不在意的东西,不自觉带了点撒娇的语气。又轻飘飘地,叹了口气,“一直想做遗奴的姐姐来着,被冷冰冰的小屁孩追着叫姐姐的感觉,应该不错。可谁知道……”

世上就是有这样的阴差阳错。

但,命运还是眷顾世人,将对的人,送到了他们的面前。

至少,她没有远嫁边疆,大兴有数不清的和亲公主,温仪长公主是为数不多的例外。

谢玉京沉默许久,方才缓声道,“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系。不论你的身份是什么,我想我还是爱你。”

“你为什么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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