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咻!
一声刺破空气的锐响忽的传来,正对行走在队伍最前方的人而去。
那人面对的察觉到不对,立即挥刀去挡,却不防又咻咻咻好几声响,竟是有数十支利箭都从四面八方冲她这边扫射过来。
其中有一支箭射来的方向极其刁钻,她一时躲闪不及,胳膊上就中了一箭。
“不好,小大统领中箭了!”
后头立即传来一声高喊。紧跟在后头的人立马上前,一把将中箭的人护在身后,就要带着她折返回去。谁知那人却用没有受伤的手一把抓住他:“不用管我,先抓住这些贼人!”
徐远一愣,他低头看着眼前右边胳膊都已经被鲜血浸染的人。但这个人却一脸坚定的看着他:“先抓人,我死不了!”
“好。”
徐远这才点头。他放开手,拔出腰间的大刀,领着人朝前大举砍杀过去。
珠姐儿强撑着坐在马背上,看着他气势凶猛的朝前砍杀过去,吓得围攻的人纷纷溃败,她满意的直点头。
“小大统领,您受伤了,还是先回军营包扎一下伤口吧!”身边的人小声提议。
珠姐儿再看看前头的徐远,确定他一个人能应付眼前的场面,她才点头。“好。”
于是,他们一道折返回去,只留下徐远带着人继续和这群偷袭者拼杀。
然而,随着他们渐渐走远了,正一路朝前砍杀过去的徐远突然听到前头有人说了一句话。那句话发音十分古怪,身边的人都当他是被吓坏了的胡言乱语。但是徐远听清楚了。
他不由动作一顿,抬眼朝前看去。
那个人也正看着他,他又脱口而出好几句稀奇古怪的话,徐远也都听明白了。
“大统领!”此时徐远手下的人也都赶了上来。
徐远这才收回目光。“上,把他们都给抓起来!最好活捉,尽量避免伤亡!”
“是!”
将士们不疑有他,当即照办。
等再回到军营的时候,已经是月上中天了。
命人将活捉的匪徒全都送往牢房,徐远才背着手,慢慢走到了珠姐儿的营房门口。
因为作战需要,他们并不住在一起。不过两个人的营房相距并不远就是了。
一个戎装打扮的婢女端着一盆水出来。见到他,婢女连忙屈身行礼。
徐远抬手。“她怎么样?”
“小大统领胳膊上的箭已经拔出来了,不过箭入得太深,伤到了筋骨。军医说三个月内必须安心静养,不能提任何重物,不然这只胳膊就要废了。”婢女回答。
徐远颔首。“我知道了。她现在在做什么?”
“给小大统领又换了药,她刚睡下了。”
“原来如此。”徐远再点头,“你下去吧,我去看看她。”
婢女当即行礼退下。
徐远推开门,就看到了前方正躺在床上的那个身影。多年不分白天黑夜的作战经验积累下来,他已经不需要借助烛火的帮助就能在黑暗中看清眼前的事物了。
一步一步往前走去,眼前那个人的模样越发清晰的呈现在眼前——她的确伤得很重。右边胳膊上厚厚的缠上了一圈纱布,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厚的药味,越朝她那边靠拢过去,苦涩的药味就越重。因为失血过多,她面色微微发白,双唇更是失了血色。但这点痛苦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至少现在的她脸上并没有多少痛苦的表情。她只是安静的躺在那里,双眼微闭安然入眠。如果不是脸色苍白了些,现在的她就和往常入睡的模样没有任何差别。
这就是镇西军里口口相传的小大统领,更是令西北军民乃至大食残部都闻风丧胆的杀神。
虽然现在自己是和她相提并论的,但细论起来,其实自己的名号还是排在她之后。一个女人,而且还是从小被家人亲友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女人,能做到这个份上,那真可以说她是命中注定要做杀神的了。
这样的女人,千百年也难出一个,结果却被他给碰到了,也不知道这是他的幸还是不幸。
心里如是想着,徐远已经走到了床前。
近距离看着那张宁静的睡颜,他的双脚乃至身体都像是被定住了一般,久久没有动一下。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的手才稍稍移动一下,慢慢从腰间摸出一把刀来——这就是他平日里用来砍杀敌军的大刀。这是他当初从东边带过来的,这么多年一直留在身边,倒下的亡魂早有成百上千,可刀锋却依然锐利如初。而现在,这闪着寒光的刀锋却慢慢的朝床上的人逼近了过去。
当刀锋抵到距离她的脖子只有一寸距离的时候,他的动作才停下了。
“你要杀我?”
一片寂静之中,突然一声问话传来,吓得徐远手一个哆嗦,刀锋差点就割到了她的脖子。
他连忙睁大眼,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熟睡中的人已经睁开了眼。一如他当年初见她时的模样,她面色平静,双眼澄澈透明,就这么瞬也不瞬的看着他,莫名看的他心头一阵发颤。
他其实很不明白,明明是个杀神,从不到十岁开始就杀人,这么多年下来,她早已经杀人如麻了,可为什么她的眼神还能如此澄澈?若是不知情的人看到了,只怕还要当她是个温驯善良的良家女子呢!
见他没有答话,珠姐儿又问:“今天偷袭我的人是你族人?”
与其说是问话,倒不如说她是在交代事实。因为她的语气实在是平淡,看那说话的神情也根本就没有打算等他回应的样子。
徐远抓着刀柄的手慢慢收紧。
“你怎么知道的?”他沉声问。
“我听到他们说话了。”珠姐儿回答,“之前我再东边和他们打仗的时候听你们说过话。”
这么多年过去,她竟然还记得!
徐远目光沉沉的看着她。“既然你都听出来了,那为什么没有当场戳穿我?”
“因为我在等你的选择。”珠姐儿说,“我不懂东夷话,但想来他们是来接你回去的吧?他们是不是还让你杀了我,好确立你在东夷内部的地位,也方便你回去继任皇位?”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你还问这么多做什么?”徐远垂下眼帘。
“我说了,我在等你的选择。”即便刀就架在脖子上,但珠姐儿的表情依然淡淡的,“不过现在你既然都已经把刀拿出来了,那想来你应该是做出决断了才对。那么,你动手吧!现在正是好时候,我无法反抗,你提着我的首级带着他们一起远走高飞,重新建立你的王国。”
可她越是表现得平静,徐远的手就越抖动得厉害。到最后,他连呼吸都变得沉重了起来。
“就这样?你就没有别的话要和我说?”
比如……求他一求。不然,他那孩子说话,让他不要走也行啊!
可是,珠姐儿没有。她依然静静的躺在那里:“这么多年你一直苟延残喘,不就是等着他们来找你吗?现在他们来了,你不可能不走。而我当初带你回来就是为了给徐家开枝散叶,现在开枝散叶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孩子们也长大了,我不需要你了。所以,你想走就走吧,我不会留一个连心都不在我这里的人在这里。”
她的话音刚落,徐远就怒了。
“原来我在你心里就只有这么一个作用?当初你杀了我的家人,把我千里迢迢带来这里,就是为了让我和你一起生孩子?现在孩子生了也长大了,我没用了,你就要赶我走?”
“如果你非要这么理解的话,也对。”珠姐儿点头。
徐远怒发冲冠,手里的刀子又往她脖子上逼近了几分。
“好!当年你杀我家人,让我堂堂王子入赘,如今更是利用完我就扔,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狠心无情之辈!既然如此,那我也不用和你讲任何情面了!我现在就杀了你!”
嘴上叫得凶悍,可是他手里的刀子却只往前头再送了一寸,刀锋刚刚沾上她的肌肤,割破了表皮,眼看有鲜血涌了出来,他就再也下不去手了。
天生的杀神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他所谓的西北双煞不过是她的附庸,一直都是。一开始他就不如她,现在亦然。
双手抖了又抖,最终他还是放弃的把刀扔到一边。
“我认输。”他低下头,无力的说。
脖子上的这点小伤珠姐儿根本就不在乎。她依然瞬也不瞬的看着他:“可你还是要走。”
“是,我要走。就算你要拦着,我也要走,我不会再在这里停留了!”徐远定定点头,“我是东夷人,以前是,现在依然是。我的族人来了,我要和他们一起走,一起去重建我的国家!”
说罢,他又深深的看了珠姐儿一眼。“这就是我们的最后一面了。从此……大路朝天,我们各走一边!”
“那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敌人了。”珠姐儿淡声说,“虽然我杀不到你们那边去,但我姐夫、我侄子他们和你们依然是仇敌。如果他们前来求助,我和我的孩子都不会袖手旁观。”
徐远太阳穴上啪的跳出来一根青筋。
“我知道了。”他沉声说,“如果你们非要和我一决高下的话,我也一定不会再手下留情!”
丢下这话,他捡起地上的刀子,转身大步出了营房。
珠姐儿睁大眼睛,她静静注视着他的身影越走越远,最终消失在茫茫夜幕之中,才慢慢闭上眼,唇缝中隐约逸出一声幽幽的叹息。
不一会,外头就出现了一片嘈杂之声。只是这份嘈杂一直没有延续到她这边来。
她闭上眼,沉沉的睡了个好觉。
一觉睡到第二天一早,她睡饱了睁开眼,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大哥。”她低声叫道。
壮哥儿目光复杂的看着她。“徐远昨晚上夜劫牢房,把他昨天抓回来的那些人都给放走了。他们一起杀出军营,现在已经往东边去了。”
“我知道。他回他的东夷去了。”珠姐儿点头说。
“原来如此。”壮哥儿颔首,“那么从今天开始,我镇西军内就再也没有这个人了。我的侄子侄女也没有父亲,他们就是我徐家人。”
“好。”珠姐儿爽快的答应了。
这么严重的消息,他这么严肃的和她说起,她的反应却如此平淡,就如……当初和父亲提起要娶了徐远时候一模一样。
他这个妹妹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做伤心,什么叫做难过?壮哥儿突然很想这么问她。
只是话到了嘴边,他还是没有问出口。
到头来,他只是轻轻揉了揉她的头顶:“既然受伤了,那这些日子你就好生休息吧!军营里的事情都交给我,你不用管了。”
“不行。我的人我必须管着,我虽然胳膊受伤了,可是脑子和腿还好好的,我没事!”珠姐儿立马摇头,还挣扎着要起来向他展示一番自己完好无损的地方。
壮哥儿赶紧按住她。“好,我知道了,你的人马我都不会多管。但是除了这些,其他的你也不要再管了,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说的是徐远的事情吧?珠姐儿明白了,她立即点头。“明白。”
壮哥儿这才松了口气。
徐远的离开在军营里掀起了一阵小小的波涛。不过,眼看他们的镇西王对此事不置可否,小大统领也一如既往的沉稳镇定,而且边关也一如既往的安稳,大家也就私底下说说,随着时间流逝,这事也就渐渐的淡了。
珠姐儿胳膊上的伤很重,养了足足三个月才能稍稍活动活动。等到她能再提刀上马的时候,那一家是一年之后了。在这个时候,东边又重新冒出来一个名叫东远的小国,自称乃东夷之后。他们的皇帝骁勇善战,带着手下几十名勇士,慢慢的招贤纳士,开疆拓土,竟是艰难的在安东军的四面围攻下成功创建了一个小国。
不过,就在将国土扩张到再也扩张不开去之后,东远国的皇帝就主动派遣使者到了安东军那边,自称想让安东军代为传话,他们要向日月王朝纳岁称臣!
安东军本就在头疼不知该将这块难啃的骨头如何是好,没想到他们就主动过来示好了。他们赶紧将消息送往上京,上京里的皇帝得知消息后,他也是大喜,立即下旨命安东军将使者送往上京。
这次的和谈几乎没有多少波折,一个月就谈成了。双方签署合约,各自在告示上盖下本国的玺印。
从今往后,东远国就是日月王朝的附属藩国,每年都要向日月王朝缴纳一定岁币。而作为回馈,日月王朝要将东远国的子民当做自己的子民一般对待,日月王朝在一日,东远国也就要随之存在一日。
如此,皆大欢喜。
就在和谈完满完成后,东远国的使者突然又向皇帝提出了一个条件——他们的皇帝想要求娶镇西军内赫赫有名的小大统领,也就是现任镇西王胞妹、西北最负盛名的杀神!
“他还是没有放下你。”得知消息,壮哥儿对妹妹说。
这已经是徐远离开后的第六年了。
但珠姐儿的反应很直接:“不嫁!”
算起来,珠姐儿还是当今皇帝的姨,皇帝自然不敢强迫她做事,那么这个求亲就此作罢。
却不曾想,东远国使者的求亲失败了他们并不灰心。等到第二年再去上京上贡的时候,他们旧事重提。在遭遇珠姐儿拒绝后,他们第三年又提了。
之后的第四年、第五年、第六年……皆是如此。
到最后,天下百姓们都开始打赌,赌什么时候安远皇帝能够得偿所愿,又亦或是……他们的杀神大人在忍无可忍之下,直接提刀过去灭了这个国家?
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安远国一次又一次的求亲,再一次又一次的遭到珠姐儿的拒绝。不知不觉,十年时光弹指即过。
到了第十年,东远国的使者再次前往上京纳贡。纳贡完毕,皇帝都主动和他们开起玩笑:“今年你们可是还要求朕为你们的皇帝赐婚?”
“陛下明鉴,这个赐婚我们的确需要,但是这次却不是为我们陛下求娶了。”使者连忙跪下。
皇帝闻言一愣。他玩味的挑起眉头:“这么说,你们的皇帝是打算改主意了?”
“不,我们陛下的心愿一直没有变过。不过陛下年迈,已经支撑不起安远国了。为了安远国日后的安定,陛下决定为我安远国的太子——也就是陛下的远房侄子求娶镇西王之孙女,还请陛下成全!”使者大声叫道。
消息再传到西北,珠姐儿听到消息后沉默了许久。
“他也老了。”她轻声说。
“是啊,他老了,却还是那么精明。”壮哥儿冷笑着说,“明知道失去了他的支撑,东远国就是一个笑话,所以他想方设法的在临死前给他的侄子寻摸新的支撑。而这个最好的支撑就莫过于最熟悉的我们了!”
珠姐儿不语。
壮哥儿冷笑过后,他看向妹妹。“你说,这门亲事我要不要应允?”
“既然他求娶的是你的孙女,那自然就是你的事了。应允不应允全看你。”珠姐儿淡声说。
“只是看皇上的意思,他是想让我应允的。”壮哥儿长叹口气,“终归爹娘还是不在了,荣王舅舅也走了,咱们和上京的关系也越来越远了。我看皇上的意思,他是乐意让我牺牲一个孙女去稳固边境属国的。”
珠姐儿抬起眼。“这么说来,你心里已经有主意了。”
“是啊,有主意了。”壮哥儿点头,“这门亲事我是拒绝不了了。”
“哦。”珠姐儿点点头,她又低头磨起她的宝刀来。
最终,安远国的太子如愿以偿娶到了镇西王的宝贝孙女。安远国和日月王朝的关系越发亲近起来。
皇帝对这门亲事十分满意,特地封了这位新娘为宁东公主,以嫡公主之礼送她风风光光的出嫁。安远国也以最高规格的礼仪迎娶了她。
而就在婚礼过后一个月,安远国皇帝就退位给了他的远房侄子。再过一个月,他就驾崩了。
“果然,他把时间还掐得真准。”珠姐儿得知消息后她并没有任何悲伤的反应,反而是浅浅一笑,就挥舞着刀子站起来,“我该上战场了!”
“你确定还要上去吗?”壮哥儿无奈看着这个年纪最小、却性子最为固执的妹妹,“我已经决定把王位传给儿子,和公主回乡养老了。你这些年一直在战场上拼杀,身上的伤比我还多还重,你拼不起了,还是和我一起回家乡去吧!咱们好歹安然度过一个晚年。”
“不,那里是你们的家乡,却不是我的,我没有生长在那里,我对那里并没有任何特殊的感情。”珠姐儿毫不犹豫的拒绝了,“我这辈子就是为了这个战场而生的,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战场上,这才叫死得其所!”
面对这个执拗的妹妹,壮哥儿无语摇头。“好吧,那一切都随你了。”
珠姐儿就笑了。“你只要让孩子们以后记得给我收尸就行了。”
“这是当然。”壮哥儿点点头。
然后,壮哥儿果然和灵彤公主二人收拾包袱也回到吴山村养老去了。珠姐儿却一如既往的持刀拼杀在前线,以五十多岁的高龄依然杀得敌军节节败退,闻风丧胆。
只是,年纪到了终归是年纪到了。再拼杀上几年,她的身体就开始扛不住了。即便如此,这也挡不住她想要上战场杀敌的狂热。
最终,她如愿以偿的在力竭之后倒在了战场上。
孩子们从战场统领她的遗体运回来,向新一任的镇西王禀报:“娘亲早料到她熬不过去了,所以这次上马之前就交代了,她若是死了,就把她的遗体运到安远国,和安远国先帝合葬。这就算是她给那个人之前那么多年求娶的一个交代了。”
新任镇西王听后怔了怔:“小姑姑,原来你也还是有心的么?”
末了,他又长叹一声。“既然如此,那就如她所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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