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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王认得这人,打了声招呼:“孔大人。”

正是户部尚书,孔世戍。

信王道:“我来送行我的五弟。”

孔世戍微微一下:“下官来送行家中幼子。”

信王提起这件事,还有些奇怪,问道:“襄王何故会选择带上孔大人您的幼子?”

孔世戍对这件事也很是费解,皱眉道:“谁知道呢,我那小儿子向来性格古怪,我这个做父亲也捉摸不透他,放着好好的圣贤书不读,专门爱去玩水玩泥巴,或许是歪打正着和襄王殿下打上了交情吧。”

信王不再说什么,而是远远地望向远处。

南巡的仪仗队已经不见影子了,只能望见前方一望无际的万里山河,在春风的拂动下,到处枯死的草木都渐渐有了回春的迹象。

孔世戍道:“襄王殿下在军中的威望,早已令人望尘莫及,今年的南巡,想必也要收尽天下文臣的心啊……不得不说一句,咱们皇帝的爱子之心,真是令人自叹弗如。”

他看似自言自语,其实却是另有所指。

信王想要笑,但是弯起到一半的嘴角又猛地拉了下来,一挥袖子,头也不回地下城楼了。

作者有话说:

本章的篇幅是为了表达清楚,信王精神已经有点不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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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123

李弗襄刚出京城没多远, 就吩咐人将南巡的仪仗收起来,一路上无论途径何处,绝不允许事先给当地的官员报信。也传令下去, 不允任何接风宴,如果当地实在盛情难却,可以约了一起踏青。

命令传下去,同行的诸官皆挑不出错处。

此举既彰显了襄王公事公办的态度, 又不至于拒了底下人亲近的意思。

还颇有几分与民同乐的感觉在其中。

孔世戍猜想的没错, 皇上已经为他铺平了前路, 襄王只要稍微上道点, 此次的南巡,足以收进天下文臣的心。

路上行了几日, 高悦行收到了从京中传来的书信。

是高景寄给她的家信。

但是高悦行拆开之后, 第一眼瞧见的, 却是哑姑的笔迹。

灯下, 她的神色瞬间凝重。

哑姑不肯直接从襄王府寄来信,必是考虑到路上的不安全,信有可能会被截,所以才想办法借了高府,也就是她父亲的手。

信上说,傅芸动作有异。

在他们刚离京不久, 傅芸终于出府, 暗中会见了一个人, 并且还在隐秘的地方交谈了很久。

那人是——信王的侍妾, 姜齐。

高悦行攥紧了信, 手心开始冒汗。

信王。

到底是他的侍妾姜齐的问题, 还是信王自己本身就有问题?

高悦行在驿站的房间里, 等到李弗襄办完公事回来,一进门,就命人严密守在了门窗外,甚至房梁上也站了锦衣卫,禁止任何人靠近。

李弗襄一边解衣服,一边问道:“怎么了?出事了?”

高悦行将信铺在桌面上,给他看了。

李弗襄一双眉毛也越皱越紧。

高悦行有条不紊地将自己这大半年的筹谋和探查徐徐道给他听。

李弗襄没想到,他的娘子在京中竟然无一刻安睡的时日,望着她,心里难受的无以复加:“怎么不早点给我说,都是我不好。”

高悦行冷静道:“你有你要做的事情,西境的战事并不比京城里的该诡谲更好对付,家里有我,你不用多花心思……只是这件事,已经拿到了证据,我们需要早做防备了。多少端倪都浮出了水面,如果再被人打了个措手不及,你我皆是废物。”

李弗襄安抚着她,道:“我知道,交给我。”

当天夜里,四名锦衣卫兵分四路回京,各自身上都带着送往京城各处的信。

高悦行总算稍感安心。

他们一路南下,赶在初夏时,走到了淮河一带。

上次到的时候,他们没能特别注意孔世戍在此留下的痕迹,但是这一次,高悦行刻意留了心,果然在路上碰见了好几座专门给孔世戍立的长生庙。

高悦行望着那高堂之上的长生牌位,再望了望头顶的三尺青天,无奈叹气。

同行的官员里,有一位名叫薛山晖的官员,任职户部主事,不知何故,跟在高悦行的随行护卫里,见她对着孔世戍的长生牌长吁短叹,忍不住上前:“王妃可是在叹天道不公?”

高悦行不答反问:“你因何做此揣测呢?”

薛山晖微微一笑:“因为臣正是如此想的。”

高悦行转头看他:“你是户部主事,你孔世戍麾下的人。”

薛山晖足够年轻,身上还有那属于年轻人的傲气,不卑不吭道:“臣是大旭朝的人,是黎明百姓的臣。”

高悦行含着笑点了点头,道:“像你这样的读书人,我在京中倒是没见几个。”

薛山晖调侃道:“您是没上过朝堂,我朝的那几个言官,参起人来嘴皮子还是很利索的。”

高悦行闻言笑得更真心了一点。

薛山晖目光又回到孔世戍的长生牌位上,说道:“当年,皇上想手里握紧了孔尚书的有力罪证,且以下了决心要将人就地正法……他知道自己命在旦夕,于是连夜鼓动的淮河一代的百姓,上奏了万民书,请皇上看在他救无数百姓于饥寒的份上,饶恕他。孔世戍也跪在殿前,痛陈自己的过失,誓改过自新,永不再犯。”

高悦行只能说:“孔尚书好有手段。”

薛山晖道:“当年在淮河一带,百姓们群情激昂,说什么朝中贪官千千万万,凭什么只办孔世戍一人,要么将天下所有贪官杀尽,要么别想动孔世戍一根汗毛……鱼肉百姓的人,将自己从百姓身上搜刮来的油水再还一部分回去,便成了大善人,救命恩人,呵,简直令人气的发笑。”

高悦行淡淡道:“百姓们懂什么,他们也只是受了煽动而已。”

薛山晖闷声道:“王妃当真胸怀大度。”

高悦行听出他的不满,道:“不辨是非,不读圣贤书,一心只顾家小的温饱,你不能说他们不配为人,因为我们的王朝正是这些勤勤恳恳的百姓们撑着的,你为着这些人,气这么多年,不值当的。”

薛山晖认真品味:“您说的确是有理,可是……我们不能任由他们颠倒黑白啊,孔世戍的先例一开,长此以往,我们的百姓恐怕要认为贪污受贿并不是重罪,朝堂之上那些别有心思的臣子,难保不会在这种鼓动下铤而走险。到时候国不国,民不民,当如何处置啊!”

高悦行:“那些百姓们是记恩不假,但他们更能记仇,人的忘性是很大的,时过境迁,甚至不用你动手,孔世戍把自己捧得太高了,迟早都会摔下来。他救得人多,可他害的人更多,有多少人感激他,就会有更多的人憎恨他。”

薛山晖只觉得自己眼前的迷雾将散未散,还差最后一把火,需要自己回去悟,原地恍惚了一会儿,转头已经看不见高悦行的身影了。

继续往南走,再经过江萝镇。

高悦行又睡不着了。

李弗襄命人去买了当地的红糖饼,见高悦行又瘦了一圈的小脸,试探着问:“你还在想当初那个梦么?”

高悦行认真道:“那不是一个普通的梦,它令我感觉到了真实的不安。”

李弗襄道:“六城的河防已经重新加固了,你已经做了你所有能做的,不要再想了好不好。”

高悦行从来不忍心拒绝他的请求,于是轻轻点了点头,说:“好。”

嘴上说归嘴上说。

心里不可能不想。

闲下来的日子,高悦行命人去寻来了江南六城的水利图,命人去宣了孔让尘。

孔让尘到的时候,仪容有些脏乱,衣摆上既沾了水又沾了泥,他停在门外不肯进,请高悦行允准他回房更衣沐浴。

高悦行直说不必了,招手要他进们一起看那图纸。

她说:“你应该去坝上了吧。”

孔让尘拘谨地说:“是。”

高悦行道:“江南如今不是汛期,想必看不出些什么?”

孔让尘摇头道:“王妃错了,汛期才是最看不出东西的,想要修建河防,规划水流,还是得枯水期下去瞧。”

高悦行道:“那你瞧出什么了?”

孔让尘无奈摇头:“有什么可瞧的呢,自古天灾难防,河防修得再坚固,也只能防小汛,防不了大水。”

高悦行叹气:“说的是啊。”

孔让尘又道:“唯有一处,岷江上李冰父子修建的都江堰,那才是神迹,无坝引水,护佑了当地百姓几百年,世上再没有第二人能有那般的天纵之才啦。”

高悦行抬眼瞅他:“怎么没有?你不就是?”

孔让尘吓得当场想下跪。

高悦行只是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马上又正色道:“既然水上防不住,那就从人上想办法,如果将来某天再有水患,以你看,如何将百姓的伤亡尽量减少到最低。”

孔让尘低头认真看着面前的这张图纸,几乎没有多少犹豫,想必也不是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他指出:“河床高出堤岸,挡水闸在真正的洪水面前,几乎不堪一击,那么,我们就要把心思放在泄洪和控流上,亦或是,提早疏散当地的百姓,损了田地是次要的,保住人命才是最紧要。”

高悦行摇头:“百姓们把田地看得比命都重要,没了田,他们宁可去死。”

孔让尘也叹气:“是啊。”他又伸手指了一个位置,正是他们现在所在的江萝镇,他说:“此处的地势最为低洼,如有必要,可以借此地泄洪,引流,以保周边的城镇尽可能少的受到损害。”

他的意思是挖了江萝镇上的堤坝,用此地的地势拦住向东的漫溢的水。

高悦行道:“能拦住吗?”

孔让尘:“至少能争取到时间。”

高悦行起了别的心思:“若是我们现在就将江萝镇的百姓迁出去,挖了这块地呢?”

孔让尘沉默了一会儿,道:“江萝镇的人家远超周边的村镇三番有余,是个大镇,您若是这么做,他们大约会举起锄头造反也未可知。”

高悦行只好作罢。

孔让尘问:“王妃怎么也对这些玩意感兴趣了。”

高悦行只说:“我两次经过这里,望着江上东流的水,都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其中必有缘故,我不敢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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