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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让林瑾瑜想到很久之前,刚军训的那会儿,那时候王秀也是这样轻手轻脚地从床上爬下来,坐到他的床边,然后在黑暗里小声问张信礼是不是他男朋友。
那个时候林瑾瑜刚跟爸妈吵了架,在基地也没有新朋友,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孤单的人。
他时常想他对张信礼的感情开始于什么时候,是张信礼从水潭里把他抱起来的那一刻、是他对着张信礼起反应的那一天、是暴雨里张信礼把他背到背上的那一秒,还是别的什么时间……他不知道。
林瑾瑜在记忆的长河里跋涉,但找不到故事开始的节点,好像一切就这么自然而然的发生了,等他回过神时,心里已经满满当当。
寝室里其他人都躺在床上干自己的事儿,看电影的看电影,打游戏的打游戏,林瑾瑜也睡不着,与其放任自己胡思乱想,还不如跟人聊会天,他往外侧挪了挪,在狭窄的宿舍床上让出个空档来,王秀裹着被子踩过来,在他身边侧躺下。
“聊什么?”
“随便,”王秀道:“鲸鱼,谢谢你那天帮我。”
他说的应该是那天洗衣房的事,林瑾瑜说:“没事,帮朋友不理所当然的吗。”他问:“话说回来,他们为什么找你麻烦?”
陈叶威在洗衣房给他女朋友打电话,林瑾瑜压着声,又有蚊帐跟其他人手机的声音盖着,也不怕别人听见。
“没什么原因,就因为很讨厌我,”王秀躺在他身边:“讨厌我娘。”
林瑾瑜刚认识他的时候一跟他说话也浑身起鸡皮疙瘩,这会儿不知道说什么好,思来想去,只挤出一句干巴巴的“别往心里去”。
“当然不往心里去,”王秀说:“小学、初中、现在,老娘早就习惯了。”
大多数行为举止有点娘的小0在学生时代都受过类似的排挤,和女生处得很闺蜜,和男生处得很别扭,还要时不时忍耐同学给取的各种外号,比如王秀,他从小到大听过了诸如“人妖”、“伪娘”、“娘娘腔”等在内的诸多外号。
大家都爱喊,没人在乎他喜不喜欢听。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啊,”林瑾瑜没想到王秀居然还是个有故事的人:“弄得别人都欺负你。”
“什么叫我为什么这样,”王秀说:“因为我本来就是这样的啊。”
部分人可能会对娘娘的男生或者gay产生某些误解,觉得他们这么娘,比女生还女生,干嘛不直接去变性,可其实王秀这样的人不一定就想变性,他们也可能对自己的生理性别没有任何不适感,娘只是他们的性格……或者一种行为方式。
“哦哦,”林瑾瑜连忙说:“懂了。”
王秀道:“藏着掖着没什么意思,初中的时候我特别怕别人笑我,就尽量收着收着,可没什么用,总还是有人把你堵厕所里,或者给你取各种外号还大声跑你面前叫……后来我就想明白了,索性放飞自我,娘到爆啦~”
“这样……挺好的。”林瑾瑜由衷地说。他佩服王秀的勇气,可以不在乎别人的议论和嫌恶……不像他,连喜欢一个人都不敢堂堂正正大声说。
王秀抱着他的手,道:“真羡慕你,有那么多朋友,还有那么好的哥哥。”
“哪儿啊,我还羡慕你呢……”
“我有什么好羡慕的?”
“……”林瑾瑜心想:羡慕你能毫不掩饰地向所有人展示你本来的样子。
“说呀,羡慕我什么?”
林瑾瑜说:“羡慕你……坦荡大方。”
“就这个呀,”王秀说:“我以为羡慕我长得美、身材好、有男人呢。”
肤浅……林瑾瑜心想:长相身材我用不着羡慕你,至于男人……他有点蔫了:ok,勉强算一点。
他有点好奇王秀的私生活了,于是斟酌着问:“能问个问题吗,你为什么换得这么……快?”
王秀听懂了他的问题,也没怎么避讳,直接道:“乐意换就换了,反正也没差啦。”
怎么会没差……林瑾瑜想:每个人都那么不一样。
王秀看他表情就知道他不赞同,补充道:“其实只是对我没差啦……”他说:“反正喜欢的早就没有了。”
林瑾瑜偏过脸看他,王秀裹着被子,抱着他的手蜷在靠墙那一侧,没再做过多的解释,而是小声问道:“你有喜欢的人么?”
“我……”林瑾瑜语塞,他原本暗下决心,绝不对任何人说起那个不能见人的秘密,可此刻他和王秀并排躺在黑暗里敞开心扉聊着比较私人的话题,蚊帐的阻隔营造出一种私密的谈心气氛,这种氛围怂恿着身处其中的人们互相交换秘密。
何况王秀和现在的他算得上某种意义上的“同类人”。
林瑾瑜在犹豫,那些隐秘的心事真的快把他给憋疯了,他想告诉别人他有一个美好的秘密,即使那个秘密令他痛苦。
“我……”林瑾瑜“我”了第二遍,还是有点欲言又止。
就在他半吞半吐,想说又不说之际,王秀左右看了看,确保没任何人注意他们之后,拿被子捂着嘴,非常小声地道:“你喜欢你哥,对不对?”
这句话闷在被子里,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林瑾瑜如遭当头一棒,瞬间僵住,甚至连喘气都忘了。
王秀接着说:“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你怎么……”
“我试你的,不过看这个反应,我猜对了。”王秀道:“其实大概看得出来啦,你们之间那种……怎么说,那种感觉就跟其他人不太一样,那种人尽皆知的……”
人尽皆知?林瑾瑜快吓死了,有那么明显吗,如果人人都看得出来,岂不是……
他的震惊跟畏惧都写在脸上,王秀说:“瞧你吓得,只是同类人容易看出来啦,直男一般察觉不到,可能就觉得你们的兄弟情感天动地。”
林瑾瑜不说话了,原来人人都知道他们好,可也人人都不会往那个方向想。
“你刚睡不着,是不是就是在想他哦。”
林瑾瑜没法否认,王秀说:“哎,暗恋的艰难啊,你要实在想他,就回去看看呗,反正明天周五了,等放学,打个条就能出去。”
林瑾瑜确实很想见他,可见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而且还有一点……他怕被他爸爸看见。
“周五很多住学生回家的,”王秀说:“我们本地的基本都会回去,你不回,那明天晚上寝室里就只有你一个人了。”
这听起来倒像是给回家找了个无比正当的理由,林瑾瑜道:“真的?可我还没跟家里说。”
“说什么呀,用得着说嘛,你自己的家,一个星期没回去还要报备了吗?到家再把情况说清楚就可以了。”
林瑾瑜思来想去,觉得是这么回事,别人都回家他不回家的话,弄得他好像刻意躲着什么一样,落他爸眼里没准是心里有鬼的表现。
“那我……回去?”
“想回就回呀,”王秀道:“对自己自信点,没准他也在想你。”
这句话听得林瑾瑜有点不好意思,他拉过毯子盖住自己,做预备睡觉状:“那我也回去……反正大家都回去,我回去也很正常。”
……
第二天,张信礼依然没来学校。
放学后,林瑾瑜找老师拿了条儿,背着书包就往家里走,他谁也没通知,自己坐地铁一路回了家。
周五下班放学的点,路上人不少,林瑾瑜在路上的时候给自己做了八百遍心理建设,预设了自己回家后可能面对的一百八十种情况,还想好了台词……然而出乎他的意料,一句也没用上。
林瑾瑜解锁进门,发现家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爸妈不在家他不怎么意外,可张信礼脚踝那个样子,他不在家,能跑哪儿去?
不在家也不在学校……林瑾瑜坐在沙发上仔细想了想,那就只可能是去……可这也太乱来了吧,不方便去学校,却跑去兼职?
他记得张信礼兼职的那个快递站,离家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林瑾瑜放了书包,只带了手机跟门卡出去找人。
天比前些日子黑得早了,林瑾瑜一路马不停蹄地赶到快递站,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坐货架边上,给大大小小的包裹扫码的身影。
张信礼坐在小马扎上,左脚上绑着简易的低帮脚踝固定护具,挨个给排队取件的人扫码出库,偶尔也得站起身来,帮那些找不着快递的人去找件。
他走起路来很慢,有些一瘸一拐的,林瑾瑜站在街对面的一颗树后面,看着他有点迟缓地穿行在货架间翻东西,看着他偶尔被那些等得不耐烦的顾客催,也看着张信礼在站长的训斥下点头,给排队等了很久的客人说对不起。
很多次,他都想跨过马路去,拉起张信礼就走,不就几百块钱的工资吗,不要就不要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可他不能去,那是张信礼的工作。
林瑾瑜既不好过去,也不愿意走,他就这么站在树后面,静静地看着张信礼。
天色日渐昏黑,快递站下班了,员工们凑在一起,不知商量了些什么,也没人回家,说说笑笑着沿街往巷子里走,可能是约了大家一起去吃饭。
林瑾瑜从树后面钻出来,一路跟着他们走,觉得自己像个变态跟踪狂。
一堆打工的也约不起什么国际饭店,就进了街边一家平平无奇的小餐馆,他们推搡着上了二楼,林瑾瑜不敢进去了,就站在门口等。
我好神经病啊,他想:要么直接上去叫他,要么回家等着啊,干嘛在这里发神经……可他做不到,林瑾瑜既怕打扰他,又舍不得离他太远。
小饭馆门口人来人往,吃饭的客人来了又走,林瑾瑜站累了,就在门口的台阶边上坐下来,看着形形色色的路人发呆。
天一点一点黑下去,他坐得屁股麻,人也有点困了,不知过了多久,一直到街口昏黄的路灯亮了起来,林瑾瑜才感觉到背后吹过一阵微风,四五个大老爷们喷云吐雾地从里面出来,有人在背后试探着叫了他一声:“瑾瑜?”
林瑾瑜回过头去,看见张信礼站在他身后,有点惊讶地注视着他。
“你终于吃完了,”林瑾瑜说:“等你半天。”
“你坐这儿干什么,”张信礼没法蹲下去,只得站着伸手拉他起来:“这地方脏。”
林瑾瑜站起来,张嘴想说什么,还没来得及发出音节,就见门后头,一个熟悉的人影边往包里塞东西边道:“你慢点,待会儿摔了。”
沈兰夕拉上包包拉链,把头发拢到耳后,快步走出来,扶住张信礼的手,道:“你家在哪边?送你回去吧……”她说到一半,顺着张信礼的视线看见了林瑾瑜,惊喜道:“林瑾瑜,你怎么也在,好巧。”
林瑾瑜愣住了,他看着沈兰夕挽住张信礼的手,说:“……是啊,挺巧的。”
沈兰夕今天穿了件很漂亮的网纱裙,头发没扎起来,而是自然垂落在肩头,珍珠白的小发夹在长而直的发丛中若隐若现。
林瑾瑜把胳膊从张信礼手里抽回来,学着他道:“那你来这儿干什么,你脚受伤,不好好躺着就算了,也不去学校,反而来这儿。”
“我今天才勉强能下来走,”张信礼说:“学校太远了……而且有些不太方便,我才调了班今天出来的,适应一下,实在不行这里离家近,还能回去。”
其他人问:“这你朋友?”
张信礼回答:“我弟弟。”
我不是你弟弟,林瑾瑜在心里说。
沈兰夕半挽半搀着张信礼下台阶,道:“小心点,都这样了怎么还往外跑。”
其他男人开始坏笑,调侃:“小张,看把你小女朋友担心得,快回去陪她,陪一整个晚上。”
沈兰夕有点脸红,张信礼道:“她不是……”
有人的地方就有黄腔,众人嘿嘿地笑,完全不听张信礼说什么。
林瑾瑜感觉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感慢慢散逸开来,填满了整个胸腔……他羡慕沈兰夕,或者说羡慕所有的女孩,因为女孩对张信礼说喜欢的时候,没有人会感到奇怪。
他说:“哥,赶紧回家吧。”
张信礼把手从沈兰夕那里抽了回来,对她说:“谢谢你的照顾,我跟瑾瑜住一起的,过两条黄马路(宽马路)就到了,他能送我回去,就不麻烦你了。”
沈兰夕道:“那你自己小心。”
“嗯,再见。”
林瑾瑜也朝沈兰夕挥手告别,上前去扶着张信礼。两人顺着人行道,沿着一栏栏路灯往车站走。
一路上,林瑾瑜都不说话。他只是默默地抓着张信礼的胳膊,扶着他上车下车,又上了电梯,开门回家。
林瑾瑜把他扶到沙发上坐下,给他倒了杯水,然后单膝跪下来,给他脱鞋,松固定支具。
这种轻便式的支具两边有刚性塑胶夹板,戴着可以穿鞋,就是会有点勒和闷,林瑾瑜给他解了,又找了几个枕头过来垫脚踝,让张信礼放松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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