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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张信礼呼吸迟滞,眉间隆起褶皱,好似在梦里也无法安下心来,林瑾瑜把他手放进被子,又把被角掖好,沉默片刻后站起身来,说:“我走了,麻烦你收留一晚,到明天他醒……感激不尽。”

“你走哪儿去?”林烨一把拽住他:“你自己的人自己照顾,少扔给我。”

“不是睡不下三个人吗,”林瑾瑜说:“而且……我不知道等他醒了怎么面对他。”

发生过那些不清醒的、令人面红耳赤的事后,林瑾瑜不知道该以什么表情去面对张信礼,愤怒吗?不全是了,哀怨吗?也不尽然……他还从来没见他哭过。

当张信礼的眼泪落到他肩头的一瞬间,他好像想了很多,可又好像满心空白。

“该怎么面对就怎么面对,”林烨没松手,仍拽着他:“你们这样,终归要走到一起的。”

连他这个旁观者都看得出来,又或许正因为是旁观者,所以才看得更清楚。

林瑾瑜跟他说不清,林烨又没切身体会,不知道细节,他要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保持平常心,心平气和去面对一个几小时前还脱他衣服,扒他裤子,粗暴地把那玩样往他那里顶的人?而且这人还是他前任。

……虽然喝多了找不到位置,他架势吓人,却没能顶进去。

“我现在很乱,”他说:“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跟他还有没有以后,你怎么说这么肯定。”

“那你想怎么样?”林烨简直要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了:“你先搞清楚一个事实,你是gay,你不和他在一起,也要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的对吧?你打算怎么办?别别扭扭放弃真心爱的人,找个男人凑合余生?”

林瑾瑜没想过这个,他至多想过孤独终老。

“没打算过,我和谁凑合,你吗?”他随意地道:“你想跟我谈恋爱吗?”

“……”林烨静了瞬,说:“不会。”

林瑾瑜接着道:“小时候比较中二,漫画看多了,觉得真爱只有一次,分手是要割腕殉情的……别笑,谁小时候还没单纯过。”

他慢慢说:“事实上你也同意吧,哪有谁没了谁是活不下去的。”

林烨确实同意这句话,“非你不可”的爱是太过稀有的东西,对于多数人来说,爱有许多次,那也没什么不对的。

“我承认,我还是很在意他提分手,你不懂那种感觉,”林瑾瑜说:“他从来没有像我选择他那样,坚定地选择过我。”

不知道是家庭差异带来的自卑心理作祟,还是保护欲过剩的大男子主义作梗,张信礼看起来是考虑了很多,可他确实从未绝对坚定地选择过林瑾瑜。

说过永远在一起的誓言可以因为“不得已”而弃若敝履,这次是因为经济苦难,下一次呢?

林瑾瑜对他的感觉是:这辈子就是这个人了,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无论健康或是疾病,张信礼呢?现在他不确定了。

人生太长,总有无数“不得已”可以充当说再见的理由。

他想起刚在一起时,在许钊家里,他洗了澡出来,张信礼背对着他,坐在暖黄灯光下,穿着件印着吐舌头大狗的毛衣看四级单词的那个画面,那时候林瑾瑜想起以后两人老了的样子,张信礼会不再年轻,不再帅气,可他想了想,觉得还是很爱他。

张信礼曾想过这样的画面吗?

“坚定是什么意思?”然而正当林瑾瑜沉浸在回忆里时,林烨说话了,他声音理智,不带太多温情,把林瑾瑜从回忆里生生拽了出来:“你自己也说了,二十多岁,早过了中二的年纪了,爱一个人哪能跟你期盼的一样,真的不管不顾,超脱一切,你俩那时候就是走投无路了。”

熬过一关又是一关,关关难过,两片无依的浮萍终于没有顶过所有浪头,林烨表情严肃,说:“我承认小直男甚至没跟你商量一声就自以为伟大地牺牲,跟你提分手做得不对,而且很不对,但你好好想想,真那么不可原谅吗?”

他道:“……我虽然没跟你们同吃同睡,但那段时间也看了不少,你要求的坚定到底是什么样的,你给出的坚定又是什么样的?是不是跟他比起来,多数停留在口头。”

林烨说:“你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敢爱敢恨,这我很佩服,但……你想想,你的‘坚定’是不是也没你以为的那么坚定——至少没完全表现出来。我问你,你为他做过一顿饭、炒过一盘菜、洗过一次衣服、主动承担过一次家务吗?是不是像他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一样知道他喜欢吃什么?”

以林烨那些天的观察来说,林瑾瑜不知道。他竟然不知道自己的伴侣吃什么不吃什么——他以为张信礼什么都吃。

他眼里的这两人就是镜子两面,一个会做不太会说,一个会说不太会做有时堪称天作之合,互相弥补,可有时又像对冤家,脑回路怎么也对不上,林烨冷冷说:“忘记我安慰你的话,正视自己的无能吧,林瑾瑜。”

林瑾瑜说:“我……”

刚谈恋爱的时候他还比较勤快,后来……就像花朵终会凋谢,懒人终究装不了勤快。

也许是觉得亏欠,张信礼从不为此指责林瑾瑜,那些看似不起眼却琐碎非常的日常事务他都自己默默做完了。

林烨的话让林瑾瑜陷入了沉默,那些话和张信礼压抑哭泣时的颤动一起,让他的心震颤起来。

“我知道……不,不仅仅是这个,”他皱眉,烦躁地说:“算了,说不清楚。”

其实张信礼两次离开造成的心结是一回事,以后的生活是一回事,相亲……也是一回事。

林瑾瑜没忘记拉龙无意间说的张信礼去见相亲女孩的话,凉山闭塞又宗族气息极重的小村寨不比自由度相对高的上海,以张信礼的家庭环境,他出柜的可能是微乎其微的,而且他还是独生子,种种因素加在一起,不能不让林瑾瑜对未来感到悲观。

以前在一起的时候,荷尔蒙淹没了理智,他对张信礼说没事,他不在意,可经历这么多,林瑾瑜不再是象牙塔里不知社会现实的学生,冷静下来想想,这是个相当大的问题。

他们永远不可能生活在理想之中,目前的社会现状就是这样,畅游网络的时候林瑾瑜感觉包容度已经很高,丁克、不婚主义者遍地走,可真的参加工作,走出由志同道合的朋友组成的舒适社交圈,他发现像赵武杰、邵荣、酒吧的戴胜、实习组的小个子这样和他三观迥然相异的“非我族类”的人太多太多,传宗接代、到年龄结婚仍是多数人认为不可更改的人生轨迹。

毕业已近在眼前,到时候张信礼会怎么办?

他明确表示了不会去结婚,可正如林瑾瑜乱想过孤独终老一样,他仍有太多理由第三次、四次、五次六次跟他分手,没有这辈子沧海桑田、头断血流也不变更,非你不可的坚定,在一起的理由那么少,分开的理由那么多。

“我很乱,”太多问题跟想法林瑾瑜无法表述,他大概说了几条后觉得整个人都乱了,道:“就这样吧,我真的很乱,需要自己想想……暂时还是不要见面了。”

一生很短,一生又太长,在得到所有答案之前,他真的没有勇气跟决心再像初次恋爱时那样,不假思索便给予张信礼自己最好年纪所有的热忱与虔诚。

变得谨慎、沉稳、深思熟虑大概是一个人走向成熟的标志,可林瑾瑜深切感觉到这是得到也是失去,那样单纯、热烈、不假思索便可以爱着一个人的心,终究和短暂的少年时代一样,永远不再回来。

他说:“系里要开全系开题会了,我马上会回学校,等他醒来,如果他记得今晚发生的一切,你就说是你照顾的他,如果他不记得……不必告诉他他来时我在。”

第359章 烨

每个宿醉的人第二天醒来的感觉应该都是头痛欲裂。

不到六点,上海的街道已热热闹闹、车水马龙,作为本不适合居住的临街门面,那薄薄一扇卷闸门连着玻璃门隔音效果极差,张信礼就在这样嘈杂的噪音中被吵醒了。

太阳穴突突地跳,整个大脑就像过了电一样,刺痛一阵接一阵,天才刚刚擦亮,汽车驶过的沙沙声吵闹得很,张信礼睁开眼,十分不适地坐了起来。

昨晚……

窗帘拉着,屋内没开灯,透过极为有限的晨光,他恍惚看见床边地板上睡着个人。

林烨呼吸均匀,仍在梦中与周公相会,张信礼定睛看去,愣了一瞬,随即意识到自己身上的衣服并不完好。

“……”

他上身只穿着单衣,下半身则几乎是光的,就一条内裤。

这可怪不了林瑾瑜,床是林烨的,他俩都有点穷讲究,爱干净。外衣外裤那么脏,他把张信礼放人家床上躺着岂能不脱,张信礼又不是习惯裹很严实的人,不穿秋裤多少年了都,可不就这样了。

林瑾瑜跟他都在一个床上睡n次了,没黄花大姑娘那种羞怯,脱了也就脱了,张信礼一时却不知道,他一睁眼,屋里就两个人,地上林烨睡得正酣,他以为……

坐了片刻后头痛缓解了一些,张信礼捞了裤子穿好,顾不得其他,麻利下来,三两下把林烨弄醒了。

“醒醒,”他说:“这怎么回事?”

按照林烨的生物钟,这点最多算正常人的半夜,正是他睡觉的大好时候,可屋里躺着个别人的男人,睡也睡不踏实,因此张信礼一叫,他很快便醒了。

“这么早就清醒了,”他坐起来,打了个哈欠,抓了抓一头乱发,道:“醉成那样,还以为至少到中午,小伙子身体不错。”

此情此景,张信礼没功夫跟他打哈哈,直截了当道:“昨晚……”他皱眉,说:“我,跟你?”

林烨道:“你还记得多少?”

林瑾瑜交代过他,如果张信礼不记得,不必告诉他发生了什么,虽然林烨觉得纯属脱裤子放屁,何必呢,别说没真的进去,就算真做了又怎么样?可当事人的意愿总不好违背。

张信礼目光犹疑,他头还有点昏,又昏又痛,昨天的事记得不是很清楚,但大概有印象,他好像跟谁……

指尖碰到柔软腰腹的触感还残留在他意识里,但那个人应该是林瑾瑜……难道说,是他以为是林瑾瑜?

“……你在想什么,我服了,”林烨道:“放心吧,什么也没发生,”他故意作出戏谑表情:“你都喝成那样了,难道还能硬?”

喝醉了进入不应期以后确实是不能的,但在前兴奋期,一定的酒精反而有激发性欲的作用,张信礼也觉得他跟林烨不可能发生什么,但……

“不对,”他说:“我感觉……我一定跟谁发生过什么。”

林烨心说:不愧是一对,两个都不是好糊弄的。

他面不改色道:“哦,你记忆里那人应该就是我,你闯进来的时候只有我在,什么也没发生,你喝疯了,砸了堆东西。”

“瑾瑜……”张信礼露出复杂神色:“他在哪里?”

“走了,”林烨忠实执行任务,说:“不,他就没来过,你自己神智不清跑过来,砸完就睡了,我给你弄床上躺着的。”

一些旖旎与粗暴并存的画面从张信礼眼前闪过,他道:“不对。”

人有时候喝多了会断片,有时候不会,张信礼就属于那种很少完全断片的人,以前还在四川念初中的时候,那偏僻小学校师资,差生源更差,一群没爹妈管的留守半社会青年动不动就出去喝酒打电游打架,喝多了一群人东倒西歪,全都只能自己顾自己,他对酒精的耐受度一半是那时候练出来的,不努力保持清醒,第二天连自己在哪儿可能都不知道。

林烨掏了掏耳朵,说:“有什么不对的,事实就是这样。”

张信礼静了那么几秒。林烨以为这没什么鬼心思的憨憨小直男被他三言两语唬弄得产生了自我怀疑,正陷入混乱——那正好,要的就是混乱,这样他只消用确凿无疑的语气再添一把火,张信礼势必被他动摇,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这烂摊子他就能按林瑾瑜的意思收拾了。

然而事实上,张信礼只是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林烨是林瑾瑜的好朋友,不是他的。

也就是说这人和小堂哥一样,对他坦诚相待的可能性不大,和林瑾瑜“沆瀣一气”的可能性很大。

人这辈子有时候会有那么几个好似突然开窍了般的瞬间,张信礼本身不太容易怀疑自己,林烨那番与他感受相差极大的话没让他自我怀疑,反而让他怀疑起了林烨。

张信礼的目光带上了些审视意味,他看了林烨半秒,然后又移开了目光,说:“我有点乱……你的意思是,我什么也没做?”

林烨心说:巧了,你条仔昨儿也是这句话,以‘我很乱’为由溜了。

他道:“是的,不然还怎么样。”

“哦,”张信礼使劲闭了下眼睛再睁开,好像在醒神,说:“我不记得了……拉龙呢,我本来答应了给他拍东西。”

“你还记得啊,”林烨觉得自己真是个老妈子:“别操心了,我帮拍了。”

“他人呢,”张信礼问:“昨天什么时候回的?”

“……两三点吧,”林烨想了想,说:“我给他拍完,一块打了个车。”

张信礼模糊记得,他是零点左右踉跄过来的,那时候他满心想着见那个人,可那个人总没回来,于是他靠着路灯杆子抽了不知道几根烟,隔几分钟就下意识地看时间。

他确认道:“是吗,这么晚,你确定?”

“很确定啊,”林烨聪明一世,浑然不觉落入陷阱:“我一直等,等了好久,他倒数第三个上去的,每天的演出表都有人掐时间。”

“是吗,”张信礼第一次学着林瑾瑜耍小伎俩便初战告捷,他回忆着那些画面,表情变了:“可我十二点就到了这里,你怎么可能在场?”

“……”林瑾瑜给的信息太少,林烨又有点轻视张信礼——他以为有直男气质的那款人都有点马大哈来着,压根没想到还有这出,他心想:防不胜防啊。

“说话,”张信礼问:“瑾瑜他在哪里?”

他模糊记得自己干过些什么,但并不为再次见面感到尴尬,林瑾瑜缺失了本已获得的安全感,张信礼却没有。

“不是说了,已经走了,”林烨说:“还不都是你……”

张信礼敏锐道:“都是我什么?”

都是你……林烨“你”不出来,他觉得自己真像皇帝身边那个太监,正主不急,围观的急。他很想告诉张信礼,林瑾瑜这种人就不是那种娇娇弱弱,喜欢1高高在上,不顾个人意愿来临幸他的小0,也不是三流霸总剧里虚构出来的除了脑子没有其它什么都有,专心致力于把性骚扰当阳刚的傻白女主,他骨子里跟张信礼其实一样,吃软不吃硬。

张信礼就不该一个劲强来,你说你喝醉了装个柔弱,卖个乖卖个惨,借机说几句情话,他没准就半推半就了,非要嘴比j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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