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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气,”林瑾瑜坐下,夹了灌汤小包子,又拿了杯豆浆,回了个很官方的词,说:“礼尚往来。”

张信礼在他对面坐下,开始吃林瑾瑜给他下的那碗面。玻璃上雾气还没褪,外面的一切看起来都雾蒙蒙的,此时此刻世界上好像只有这座房子,以及房子里的两个人。

食不言,寝不语,俩男人一番沉默的狼吞虎咽后,林瑾瑜吃完,先说话了:“你什么时候去买票?车次时间定了告诉我一声。”

他吃饭速度比张信礼记忆里快了许多,林瑾瑜说完,接着道:“我上午要去做家教,下午去给一个关系好的老师帮忙整理文献,要是赶不及,你自己走了就行,不用等着,非当面打招呼。”

“还是要道个别的,”张信礼也放了筷子:“何况,不一定有票。”

最好是没票。

“随你,”林瑾瑜见他坚持,不再多说,起身拿半个馒头喂了狗:“狗打算怎么办?决定了告诉我声,要放我这儿我顺便买点狗粮回来,老光吃淀粉营养不良。”

“好,再看。”

……

张信礼当然是不愿意走的。

吃过早饭,林瑾瑜出门了,张信礼跟他一起穿了外套,做出副要出去的样子。狗不知道这两人在干嘛,屁颠屁颠跑过来蹲在门口看着。它现在还小,想捣蛋捣不动,等再长一个月,身坯再大些,估计就是顽皮的时候了。

门关上了,原本说要出门买车票的张信礼静待片刻,把外衣脱了,开始收拾屋子。擦家具、擦窗户、扫地、拖地、倒垃圾,一桩桩一件件,他都做得很认真。

家务活看起来没什么技术含量,可真做是很繁琐累人的,张信礼不怕辛苦,只是他不知道这有没有用。

两个房间一间客厅一间厨房,外加卫生间,全大扫除起来也是个大工程。狗围着他腿转来转去,摇着尾巴扑扫把和拖把,为家务工程增添了不少麻烦,张信礼却并未严厉斥责。他拖着这小调皮鬼擦完了地,把拖把放了,将它抱起来,端详了这脏兮兮的小狗片刻,叹了口气,对它道:“你要是会说话就好了,也帮我说两句好话,嗯?”

……

晚上,林瑾瑜回来的时候还以为走错了楼。

虽然他现在也不算什么大懒人,周末有空的时候至少会打扫一次卫生,可称不上多仔细,也就大概打理一遍,让这地方不至于变成一狗窝,前段时间周辉要退租,里里外外收拾东西,清了不少废纸垃圾出来,他要走了,也没空扔,林瑾瑜便颇有义气地叫他放着就行,自己来收拾,可一直没空,就先放着了。

因此,张信礼来之前,这鱼|希^椟.伽屋子是稍微有些乱的。

然而此刻,当他踏进屋里的这一秒,林瑾瑜简直要怀疑自己的眼睛。这、这锃光瓦亮的地板,这光可鉴人的桌面,这一尘不染的厨房台子,这还是自己那凑合住住,灰尘不会呛死人就行的小出租屋么?

“回了?来吃饭。”

桌上饭菜热气腾腾,张信礼见他回来,就好像这家的主人一般招呼他来用餐。

“你不是买车票走了?”林瑾瑜十分奇怪:“我记得你答应就住一晚。”

“我去了,”张信礼说:“没票。”

见林瑾瑜不信,他接着道:“春运,真没票。”

中国的春运属实吓人,过年的大日子里,每个人都想跟家人,跟自己最思念的人在一起,这属于不可抗力,总不能怪他。

“……”林瑾瑜觉得他在说假话,可一时又难以查证。春运潮确实已经来了,车站离这里挺远,他忙了一天,累得要死,哪有闲工夫现在又出门跑一趟去看到底有没有票。

正在他未置可否之时,张信礼又添了把火:“从这里回去不单要坐火车,还要转几趟汽车,最近的票真的都在年后。”他道:“先吃饭。”

没累过一天的人很难切身体会到回家时已有人做好了饭菜等你有多么幸福。张信礼微微侧身,他身后一桌子菜飘香四溢,基本是沪菜,有糖醋排骨、八宝鸭、西兰花炒虾,甚至还有罐三鲜汤。

林瑾瑜再次:“……”

这次是馋的。

八宝鸭坐起来十分麻烦,炖汤也是少说好几小时才能搞定的菜,林瑾瑜进了门,把外衣脱了往架子上一挂,问:“……该不会都是你做的吧?”

张信礼挑眉,说:“不然?”

鸭子是他在菜市场买的活鸭现杀的,汤是他一点点看着火炖的,虾是他一个个剥的,他的沪菜老师是林瑾瑜家的保姆,那个通过重重厨艺考验,于n人中脱颖而出,得到林爸爸认可的老阿姨——张信礼虽然算不上什么沪菜大厨,可做出来的菜天然带了三分家的味道。

他说:“真的没票了,收留我一阵好么,不白住,给你做饭。”

追人嘛,就是发挥自己的长处,无论哪方面,动嘴他都动不过林瑾瑜,可作为一个大活人,林瑾瑜总是有喜好的。

林瑾瑜听着他的话,心想:杀个鸭子少说也要个把小时,还要腌,还要弄其它菜,还要大扫除,你一天有四十八小时?去了车站才有鬼了。

张信礼道:“还有……你说狗不能吃剩饭,我去买了袋狗粮回来,不知道合不合格,反正给了点它吃了。”

他一样样说事的样子很像幼儿园小朋友或者中学班干部在给班主任汇报工作,林瑾瑜很少见他这么……听话,可爱。张信礼这是出尔反尔,不遵守诺言,可不知怎的,他就是反感不起来。

鬼使神差地,他的腿就像自己忽然有了意识似的,走到餐桌旁坐了,张信礼见他不像因为自己没走发火的样子,跟着一起坐了,把筷子递给他。

林瑾瑜夹了个虾……嗯,很好吃,很像从前家里饭菜的味道。

“两个月的幼犬……不能喂干狗粮,”他的嘴跟喉咙好像也不听使唤了,居然不抨击张信礼不守诺言,反而跟他聊起了狗:“容易拉稀,得泡水。”

那小狗吃得肚儿圆溜,正奔过来扑到林瑾瑜膝盖上,为他举行狗的盛大欢迎仪式,张信礼壮着胆子给林瑾瑜夹了一筷子菜,道:“难怪看它好像有点拉稀……养只狗原来这么麻烦。”

“养法不同,”林瑾瑜道:“又没儿子,咱俩以后可能就猫猫狗狗陪着,不养精细点钱往哪儿花。”

张信礼说:“咱们?”

“……”林瑾瑜说漏了,立刻找补:“哦,是‘我’和‘你’,还是说……你以后会有儿子?”

张信礼“嗯……”了一会儿,没给答案,慢条斯理吃了口菜。

林瑾瑜:“?”

他有点心凉,想:这是什么反应,他在犹豫……大家又长了几岁,他回去还过了一段时间的“正常人”生活,可能看见周围人一个个结婚有小孩了,老婆孩子热炕头,很幸福的样子,有点心动了吧。也正常……跟我有什么关系……跟我没关系……嗯,没关系……气死我了,我呸。

下一秒,张信礼说:“说不定有,你愿意叫我爸爸也行。”

林瑾瑜一口三鲜汤差点喷出来。

哪有人这么一本正经说烂笑话的,这画面相当奇怪啊。

他那囧样逗得张信礼略微笑了下,林瑾瑜被他耍了,挺不平衡,阴阳怪气道:“话不要说太早,你不是你家n代单传吗,没儿子怎么行,香火断了。”

呕,什么陈词滥调,还香火,上贡吗。

张信礼慢慢吃着饭,淡淡道:“你不也是你家单传吗。”

林瑾瑜说:“我都出柜了,跟你不可同日而语啊。”

确实不可同日而语,‘以后再遇到问题他还会和我分手吗’已成了林瑾瑜的心结,他说:“你已经很久没回家了,家里没问什么?”

确实很久了,自从和林瑾瑜在一起,无论过年还是节假,张信礼都再没回过家。

“我……”这是张信礼等待已久的机会,林烨说,要让矛盾中的前任静下心来好好听你说话的第一步是得让他冷静下来,内气郁结的双方是不可能进行有效交流的。

如果他能重新表露出对你的兴趣,主动开口问就最好了。

此刻,分手后的第六个月零十七天,隆冬时节,一只撒欢的小狗和一桌热腾腾的饭菜前,林瑾瑜终于于无心中开口问了。

“我回家了,”张信礼道:“就在分手之后。”

他说:“家里没什么事,张信和户口早就迁过来了,去年一直代替我看着棋牌室和牲口,我没回去没什么影响。至于我妈……有点辛苦,不过也就是这阵子,你留给我的钱我都给她了,带她跟我爸做了体检,还买了中药备孕,都已经调好了,预产期在今年八月。”

第365章 我侬词

“哦,预产期啊……”林瑾瑜漫不经心塞了几只虾进嘴,忽然一凛,连带着声调都高了八度:“你说预产期?!预厀”

张信礼拿着饭碗端坐着,十分风轻云淡道:“是啊,我妈怀孕了,之前一直打电话要我拿钱回去就是他们想去做个体检,看还能不能怀,还有开些备孕要吃的药跟补品。”

原来是这样……居然是这样!说不吃惊是假的,张爸张妈今年都五十了吧,这时候还能怀?林瑾瑜连饭都顾不上吃了,道:“卧槽,我当初还以为他们生了什么急病,着急忙慌给你留了老大笔钱。”

老大笔,是那个时候对他们而言的老大笔,这笔钱到现在他还在还。

张信礼低眉吃饭,道:“这么替我着想,还挂心我爸妈。”

“……”林瑾瑜说:“谁替你着想,我去你家的时候他们对我不错,关心也是应该的。”

“哦,”张信礼说:“那时候我确实一分多的也拿不出了,多亏你留了钱。谢谢你,小瑜。”

林瑾瑜皱眉,道:“谁让你这么叫我的。”

张信礼立刻乖觉道:“好的,瑾瑜。”

“……”

跟一个忽然啥都顺着你说的前任是吵不起架的。林瑾瑜跟他一起吃完了晚饭,仍觉得饭桌上听到的消息像做梦一样。

“你确定你妈怀孕了?”

电视里在放《亮剑》,张信礼本来要收拾碗筷,林瑾瑜把他弄走了,叫去沙发上坐着——毕竟他才是东道主,没有让客人干活的道理。

张信礼在沙发上坐着,边用脚逗狗边道:“不然还能是我爸?”

林瑾瑜就纳闷了,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会说冷笑话。

碗碟在水里碰撞出清脆的响声,林瑾瑜过水冲了洗洁精,忽然想起茬来,迟疑道:“你妈做产检没有啊。”

不是他瞧不起人,只是……文化水平不高又上了点年纪的长辈有时候确实科学意识不强。

“最近准备去做,”张信礼回道:“我们那儿很多人没条件做,有条件一般三四个月才去做第一次,觉得月份小了看不出来,做了没用。”

这会没用?林瑾瑜没吃过猪肉也没见过猪走,不懂这个,但感觉哪里不对,应该不会没用啊。

“你爸妈这么大年纪,你得注意点,”人命关天的事还哪儿顾得上什么分没分手,多叨两句应该的,林瑾瑜把碗筷放了,走到客厅,严肃道:“讲点科学,这弄不好一尸两命了就……呸,我不是咒啊。”

“我知道,”张信礼拍了拍身边,说:“坐。”

林瑾瑜没动,张信礼秒懂,不动声色把狗抱起来,放到沙发上,让林瑾瑜跟自己中间隔了个东西。

电视里正放到临近结尾部分,李云龙以一种不知是发表冲锋演讲还是战斗动员的姿态向田雨表白后二人终于结婚的画面。林瑾瑜看过好多遍,台词都会背了,后面李幼斌老师会用无比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跟着如花似玉的小田念一首十分“小布尔乔亚”的《我侬词》。

他见他和张信礼中间隔了只狗,两人贴坐变三“人”哥们坐,觉得没什么暧昧气氛了,于是一屁股坐了——累死,休息会儿。

“你洗碗快了很多,”张信礼手放在狗头上,装作摸狗侧向林瑾瑜:“以前要洗半天。”

“这有什么,”林瑾瑜看着电视:“以前,以前才大二,再以前才念高中,再再以前才初中毕业。”

人的伟大之处之一就在于在不断变得完整,一无所知初生,经历过后死去,长大好像需要很长时间,又好像只是一瞬间的事。他总觉得自己是很年轻的,然而事实是像他们这种大四临毕业的,在学校已经经常自称老人家了。

“嗯,初中毕业,”张信礼说:“第一次见你,你就是个小孩,吊里吊气,把我家当托儿所,让我放假带小孩。”

“什么小孩,是青少年。不是已经解释了,我没有故意戴着耳机跟你说话,”林瑾瑜恼怒:“把你家当托儿所的不是我,是我爸。”

张信礼故意说:“反正什么事也不会做,只会吃跟睡,很烦人。我不喜欢带小孩。”

“用不着反复强调,我知道我烦人了。”林瑾瑜道:“也知道你不喜欢小孩了。”

“所以……”张信礼接着说:“没有小孩,我真的无所谓。”

话题转变得有点忒快啊,林瑾瑜心说:怎么感觉有点醉翁之意不在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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