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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十天里,太子变着花样给她出难题,什么茄鲞、开水白菜,恨不得短时间叫她做出一桌满汉全席。

何苗是彻底服气了,但她本就是越挫越勇的性子,哪怕不具备名厨的手艺,她也豪迈地答应了李天吉的要求,当然付出的代价也是惨重的——除了睡觉,这十来天几乎全泡在厨房里,以致于洗澡时都觉得自己满身葱蒜香气,腌入味了。

好在李天吉并不挑食,哪怕与预想中相去甚远,他也会干干净净地吃完,避免浪费。

见此情形,何苗由衷生出打工人的自豪,瞧瞧,口嫌体正直,没准她在厨艺一道颇有天赋呢。

唯独李忠看着太子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回书房去,心中怜悯不已——为了转移太子妃的注意,避免她为那件丑事伤怀,殿下付出的牺牲也太大了。

好在不久之后,椒房殿下达口谕,传太子妃入宫觐见,何苗才顺理成章结束幽居生涯,开始走动人前。

当然胭脂就不必擦了,何苗还将原本染指甲的凤仙花悉数洗去,淡妆素裹,以此表明她是一个沉浸在丧子之痛中的女人——连走路的姿态都着意做了修饰,桥香为她在裙边挂了禁步,起伏稍大些,便会发出丁玲咣当的脆响,以此提醒她注意柔弱。

何苗见到傅皇后时,满嘴里打官腔,“劳母后体恤,儿臣觉得身子已好多了,这段时日殿下着意安慰,儿臣的苦痛也消减不少。”

傅皇后对她不及平时亲切,这也在所难免,到底是犯了错的儿媳妇,但正因为是儿媳,傅皇后才必须告诫她,“天吉能保你一次,可未必次次都这般顺利,你须戒之慎之,倘日后再犯,别怪本宫没提醒你。”

何苗乖巧地道:“臣妾记住了,母后放心,臣妾也会加倍努力,早日为殿下生个白白胖胖的皇孙来。”

傅皇后冷笑,“连圆房都不曾,还说什么生孩子,只怪本宫住在凤仪宫,鞭长莫及,才叫你们糊弄了去。”

何苗一惊,再无人知道这事,除了叶嫔——哎,这姑娘也忒多嘴,早知道那日就不告诉她了。

还好叶嫔只泄露她未与太子圆房,没说她根本不想生孩子,何苗便垂头道:“殿下案牍劳形,连三餐都无暇兼顾,臣妾实不敢打扰。”

傅皇后也知道儿子的脾气有多乖僻,说句不好听的,简直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当初被何贵妃陷害误牵了红线,纵使他不肯洞房,傅皇后也由得他,但如今两人的感情分明已有破冰之势,怎么还别别扭扭不成样子呢?

儿子已成定局,傅皇后只能往别处使劲,“太子一向如此,你自己该主动些,百炼钢敌不过绕指柔,但凡你软语温存,柔情蜜意,太子还能拒人于千里之外么?”

傅皇后自个儿虽不擅长邀宠,可日日看着何贵妃百般作态,也算经验之谈——如今瞧着,天吉说的果然不错,妙瑛跟她姑母半点不像。何贵妃多会引诱男人啊,还动不动截嫔妃的胡,哪像眼前这个,戳一下动一下,笨死了,她看着都着急。

当婆婆的教媳妇勾引儿子,大概是史上第一遭。不过傅皇后也是急得没法了,假孕的事皇帝虽然嘴上宽宥,心里未尝不介怀,对天吉也不利。而要扭转这种印象,唯有用一个真皇嗣来冲抵,只消何苗平安诞下珠胎,前尘瓜葛自然可既往不咎。

婉嫔杨氏原本只在一旁静静听着,此刻便含笑道:“生儿育女乃天意,娘娘您也急不来,为今之计,还是早日让太子妃完婚再说。”

这个完婚自然是指行周公之礼,傅皇后当机立断,“先前是本宫疏忽,没让人验元红,哪晓得你们竟这样惫懒,连本宫都瞒了过去。这回可再不能耽误,明日务必得将元帕送来,本宫会亲自着人去取。”

所谓元帕,便是新婚夜取一块白绸覆盖床上,女子落红溅在其中,如梅花点点。本是检验女子贞洁的手段,到傅皇后这里,则纯粹为催促抱孙——孩子毕竟没法凭空从天上掉下来。

何苗嘴里像含着千斤重的橄榄,这任务可比李天吉交代的那些菜品还艰巨,奈何傅皇后性子虽好,一旦发作却非常人能承受,何苗唯有低眉垂目,“是,儿臣知道了。”

傅皇后还要再说,所幸婉嫔见微知著,扶着肚子起身,“皇后娘娘,妾还得陪伴天祥习字,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何苗松口气,也趁势告退,来到廊下,婉嫔搀着她的胳膊,认真道:“皇后娘娘秉性率真,今日虽然严厉了些,但也是一片好心,你万勿放在心上。”

何苗感激道:“自然,也多谢您帮我解围。”

其实她对婉嫔亦有些歉意,当初劝导对方的那些话,句句都以自己为证,然而她挺着个假肚子,却来教婉嫔为腹中孩儿着想——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婉嫔淡淡一笑,“太子妃无须自责,即便你不曾言语拨弄,我大约还是会投靠皇后门下。况且你说的也没错,在这宫中立足,哪能事事由得自己,为了日后,再怎么忍辱负重都是应该的。”

如今因为身孕的缘故,敬献帝隔三差五都会去甘泉宫瞧瞧,留宿虽少,婉嫔也不稀罕他的恩宠。但,每每御驾前来,看着天祥雀跃不已的身影,婉嫔都觉得自己亏欠这孩子甚多。她可以不需要丈夫,这孩子却不能没了父亲。

为了儿子的前程,以及腹中这块肉的命运,她都不能再置身事外了。

婉嫔道:“太子妃,你是个聪明人,要知宫中站队,最要紧是立场分明。你是何家出来的人,皇后难免提防,此番又闹出这等丑事,皇后仅责备两句,已仁厚备至了。”

何苗略一品咂便明白过来,婉嫔常跟着皇后,多半皇后曾在她跟前流露不满——那假孕的罪名虽是太子认下,可皇后难免疑心她受到贵妃指使,故意给东宫蒙羞。

光是嘴上撇清可不行,务必得拿出诚意来。

何苗谢过点拨,即刻吩咐侍从绕道,“去毓秀宫。”

婉嫔望着她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其实她与此人并不相熟,本犯不着帮她说话,但,看她对天祥那样赤诚亲切的态度,婉嫔直觉她不是个坏人——可怜她年岁还这样小,要在皇后与贵妃之间左右逢源,力求自保,也实在太难为了些。

第28章 . 补汤  这东西是药,哪能随便乱用?……

毓秀宫中。

何贵妃一见到侄女便如见了煞星, 装都不装了,“你还敢来?”

何苗莲步蹁跹,美目流盼, 比平日更添几分高华气度, “娘娘这话真叫人伤心,总归亲戚一场, 我便不能来看看姑妈么?”

何贵妃冷笑,“你自己做过些什么, 该心中有数。”

以前只觉得何妙瑛愚蠢,如今瞧着更是胆大包天, 连假孕争宠这样的事都敢做,也幸而皇帝圣明,否则追究起来, 连她这个引荐人都难辞其咎。

何苗不为所动,依旧笑眯眯地道:“这话我该原封不动还给姑母, 您自己在那糕点汤羹中做了哪些手脚, 才是心中有数。”

一壁环顾四周,都是些眼生的面孔——敬献帝果然雷令风行,才几天就给毓秀宫来了个大清洗,除姜嬷嬷这个伺候贵妃的乳娘外, 其余亲信一概给贬了出去。

何贵妃既没来得及将她们收服, 何苗索性种一根刺,此话一出,果然那些侍人们眼神飘忽起来——原来太子妃小产竟跟贵妃有关么?都是自家人还能下这等狠手, 娘娘的心肠也太硬了些。

毕竟何苗假孕一事只有寥寥几个知情者,对外统一口径,只说是不慎小产, 可太子妃一向身体健朗,没听说脉案有何不对,怎么忽然便流掉了?

于是嫌疑该指向谁,事情很明了了。

何贵妃不意她竟敢倒打一耙,气得柳眉倒竖,“何妙瑛,你明明……”

何苗伸出一根食指抵在唇上,做了个嘘的动作,含笑道:“娘娘慎言,您忘记陛下交代过什么?”

敬献帝这样爱面子,宁可胳膊折了往袖里藏,何贵妃如若识趣,就该尽量配合,怎么还敢到处嚷嚷?

所以何苗才这样有恃无恐,她是错了,可那又如何,皇帝都不追究,旁人也无法将她怎么样,何贵妃想以此相要挟,无疑打错了主意。

况且,假孕之事不常有,下药暗算之类却比比皆是,旁人要猜疑,也是毓秀宫受到的揣测更多些。

何贵妃呼吸一滞,她以为这女子该从此收敛,哪知竟愈发耀武扬威,不由得咬牙,低声道:“你立意要跟本宫作对到底,是么?”

何苗坦然与之对视,“非也,妾身只是想告诉姑母,以后别妄图利用妾来对付太子,咱们桥归桥路归路,否则,兔子急了也是能咬人的。”

好大的口气!何贵妃嗤道:“你莫非忘了何家?”

何苗莞尔道:“娘娘莫非忘了,我娘亲早逝,虽然有个爹爹,也聊胜于无而已,您觉得他会是我的软肋吗?”

何贵妃险些没被她气吐血,此时才明白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当初选中她来嫁祸太子,正因看她根基薄弱,何晏山又不怎么疼她,然而这也恰恰成了自己的疏忽——她根本就不稀罕娘家人的支持,乐得站到何家对立面去。

她要是真蠢也就算了,可如今瞧着,这丫头脑子虽简单,想出的诡计却都是旁人预料不到的,譬如假孕那个,就险险让自己中了圈套,今日撕破脸皮,往后更得兴风作浪。

何贵妃一时反不知拿她怎么办。

气氛诡异地沉默着,好在何苗也没打算留下叙旧,禀明来意后,便轻巧施了一礼,堂而皇之地告退。

出门时,何苗听到清脆的瓷器落地声——可惜了,那套上等的青花茶具,留着赏人多好。

正好李天瑞下学回来,一见是她,眸光立刻黯了黯,“大妹妹。”

这人真是失心疯了,连个嫂子都不肯唤,谁跟他姐姐妹妹的?

何苗也懒得理睬,略微点头致意,正要离开,哪知李天瑞却猝然拉住她的衣袖,“瑛妹,我知道,你不是故意要这么干的,有什么难处你可以跟我说呀!”

得知这一胎是假非真,李天瑞简直又悲又喜。喜的是她与太子感情并不那么和睦,也许心中还念着他;悲的是,她这样剑走偏锋,显然在东宫的日子并不好过,只能出些歪招来博取注意,既然如此,当初为何答应嫁给太子?拒绝这门亲事不是更好么?

遇到这样的极品前任,何苗简直无语望天,“松手!”

李天瑞还想耍赖,何苗气狠了,干脆拔下发簪来,将尖端朝向外,李天瑞只能撤手。

何苗整了整前襟,冷声道:“没错,我就是个贪慕虚荣的女子,为了功名利禄,为了扬名立万,不惜想出假孕争宠这样的主意,你满意了罢?”

李天瑞面露痛苦之色,他心中的瑛妹是个天真纯洁、不染尘埃的姑娘,怎么会让皇权富贵迷晕了眼?当时她在醉仙楼里救他,他以为是念着旧情,就连后来她差人要银子,他也以为是她在东宫的日子过于窘迫。

可是如今,李天瑞没法再说服自己了,他声音颤颤,望着这个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女子,“所以你才刻意攀附太子?这假孕的点子,也是你自己想的?”

何苗颔首。

李天瑞的双臂软软垂落下去,喃喃道:“为何不能是我?”

何苗有意令他死心,遂哂笑道:“嫁进东宫有什么不好?太子以后是要当皇帝的,我也将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享受前呼后拥的风光,至于你,顶天也就是个封地藩主,运气再不好些,也和远嫁和亲没甚两样,哪似留在京城强。”

说罢,便带上桥香扬长而去。

李天瑞无言以对,他总以为她是被逼无奈,原来一切不过是他一厢情愿——他才是真正的傻瓜。

回去的路上,桥香罕见地踌躇起来,“小姐,您方才那番话,恐怕会令二殿下伤透心。”

她对李天瑞还是有点好感的,从前没出嫁那阵子,小姐虽是二品大员的女儿,却过得比穷秀才家都不如,也就二殿下会时不时送些衣食之类的赏赐来——虽然大半都被何妙容给抢走,但,到底是对小姐的体恤。

何苗也觉得李天瑞心肠不坏,但,一个软弱无能的庸人,往往比真正的坏蛋还可怕,且不说他当初水阁失约,陷原主于不义,便是真嫁给这种人,原主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何贵妃这样的婆母就够受了,何况李天瑞才干有限,做个守成之主都还勉强,真要是登基,各地藩王都将蠢蠢欲动,一旦引起兵变,连眼前的太平都成了奢望。

何苗叹息道:“还是讲明了的好,一时伤心,总好过给人不切实际的妄想。”

但愿李天瑞能明白这一点。

此刻何苗也顾不上他了,还有更要紧的事等着去做——那元帕到底怎么解决?她总不能自个儿把自个儿捅破吧,想想都疼。

晚上李天吉回来,何苗也顾不上羞赧了,直截了当将麻烦扔给他,并着重强调是傅皇后的意思,绝非她想伺机占便宜。

太子目光幽深,看着何苗心里发毛,心想他莫不是想来个霸王硬上弓,当场完成任务?虽然也不是不行,可到底太仓促了些,青天白日里,多难为情啊……

然而片刻之后,太子便吩咐道:“取孤的匕首来。”

李忠随即答应,不但取来床头那柄乌木镶金匕首,还捎带一只扁肚宽口的瓷碗。

何苗心想这是什么奇怪play,又见李天吉坦然宽衣,羞得忙捂住眼,心脏怦怦直跳。

半晌不见动作,何苗又从指缝里偷偷睁眼望去,只见李天吉赤着肩膀,面不改色地拿刀刃在上臂一划,鲜血汩汩流出,转瞬便滴满了一小碗。

何苗慌得连忙拦他,“你这是做什么?”

太子使了个眼色,命李忠将碗呈去,“自然是为完成母后交代的任务。”

何苗这才明白,原来他打的这个主意!确实,再高明的太医也分辨不出元帕上的血迹有何不同,但,早知如此,让她自己割破手臂不是一样么?

何苗又气又愧,一面嗔他擅做主张,一面便利索地让桥香拿棉纱布和金疮药来,层层叠叠为他将伤口包扎好。

李天吉故作轻松,“其实不怎么疼。”

他是习武之人,这点小伤自然不在话下。

何苗却从他紧蹙的眉头中发觉出端倪,什么时候还在逞强!恨不得拍他两下,可念在对方是半个病人,舍不得下重手,只得拿手指头摩了摩,又轻轻吹了两口气才算完——落在外人眼里倒像是变相的调情。

因着有伤在身的缘故,何苗不许他回书房看公文了,只让李忠挑几本紧要的来,坐着念给他听。

李忠答应着,眼看太子妃来回忙碌,又看太子爷唇边那抹模糊矜持的微笑,不着痕迹叹了口气。

谁说殿下不会骗女孩儿?那血用谁的不都一样,随便叫个下人就是了,可殿下偏偏要在太子妃跟前演这出戏,果然太子妃就中招了。

可怜太子妃,还不知自己嫁了个多可怕的男人,这下正如兔入狐窝,羊进虎口,这辈子都走不脱咯!

何苗不敢耽搁,难得李天吉自愿献血,虽然有些对不住他,也正好就此一用。于是挑了条雪白干净的绸绢,饱饱浸透了鲜血,等天一明,就差人送到椒房殿去。

傅皇后看来是信了,只是免不了心里嘀咕:妙瑛好歹已经长成,纵使破身,又怎会流这样多血?看来是天吉此道生疏,不知温存,床帏之中过于粗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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